第2章 趙勝

第2章 趙勝

二 趙勝

我生活的年代是一個群雄并起的時代,在那時周朝已是名存實亡,而七個國家之間則是明争暗鬥,搖擺于合縱連橫間,背信棄義,落井下石,只希望能夠在別國間的戰争中得到好處。這樣紛亂的一個年代正應該是成就英雄的時代。

而我則常常會想,我到底是不是英雄呢?

我是一個十分出名的人,人們都傳說我是翩翩濁世之佳公子,說我的英俊潇灑,風流倜傥,并世無雙,因此很多人都以能成為我的門客為榮。那時豢養門客蔚然成風,許多重要的人物都以自己所養門客數目的多少和門客的賢能程度作為自身賢與不肖的一種寫照,于是王室的成員就想方設法的宴請賢士,以達到門士衆多的口碑,而我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無論何時,我都是衆多趙國少女的偶像,她們以能近我為榮;我更是很多賢士的主公和好友,他們都以能事我為傲。表面上看來我是如此完美無缺,仿佛在這個世界上再也無人可與我相提并論,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的內心深處,我一直在深深地嫉妒着一個人,這種嫉妒是如此的深入骨髓,以至于我甚至會因為夢見他而霍然驚醒。這時我便會想起他輕袍緩帶的身影,想起他曠世無雙的學識;我就會想,什麽時候我才能超越他,我才能擺脫久居人後的恥辱。

每當我這樣想時,我的心裏便會變得一片冰冷,因為我知道終我一生我都無法真正地超越他,有時我甚至認為他實在不該是這個世界上存在的人,或者他只是我的一場惡夢。然而他卻不可避免地确實存在,而且一直在我的周圍,他就是我妻子的弟弟——魏國的公子無忌。

在我二十歲那年我親自至大梁城迎娶魏國著名的無塵公主為妻,并與她的弟弟魏無忌成為好友,但在我回到趙國以後,我發現公子無忌竟成為了我的一個夢魇。

時光飛逝,從那時到現在已是四年過去了,但我卻仍能清楚地記起四年前在魏國和暖的春光下那個臉色略顯蒼白的少年。

那時無忌還只不過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卻已名動諸侯,我記得在正午的陽光下,無忌的額角光潔而睿智,他擡頭看着我,于是我便看見了他奇異的眼眸。對于一個人的好感,經常會因為一個奇怪的原因而莫名其妙地産生,當我看見無忌的眼睛時我便發現我已開始喜歡這個少年,有些人仿佛天生就有吸引別人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想接近他,無忌就是這樣的人。在那時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在我的一生中,我最痛恨的一個人竟會也是他,是那個一見面就抓住了我的心的瘦削少年,是那個游刃于東方六國,獨力維持着東西平衡的強者,是那個率領八萬魏軍擊敗百萬秦軍的圍困,将趙國挽救下來的英雄。

他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心裏最痛恨的人。

從那時起,我無論做什麽事情都會在心裏問自己,如果是無忌,他會否也像我這樣呢?但這卻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我問自己這個問題時,我就會發現,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無忌會怎樣做,他仿佛永遠是一個離我很遠的謎。

我曾有一個十分寵愛的姬妾,她來自越地,面容白皙而美麗,身體輕盈,舞蹈時有若飛仙,我給她起了個名字叫越姬。我曾沉迷于她美麗的身體而無法自拔,但我卻在非常愛她時,不得不殺死了她。

在我的鄰家住着一個自小跛足且面貌醜陋的人,我經常會設法接濟他,但每次他都将我的錢物退回,我并不在意,我不認為他是一個有本事的人,我的接濟只是因為我是一個禮賢下士、重士輕財的賢人而已。我并非刻意去經營我的名聲,在我看來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游戲,我樂于将周圍的人玩弄股掌間。通常以我尊貴的身份,若是折節下交的話,必然會使對方感動至痛哭流涕而一心一意聽命于我,難得有幾個不為我權勢所動的人,那麽最後可以征服他們的心,對我來說是一件其樂無窮的事。無人時我經常會暗想,若那些一心一意效忠于我的所謂賢士知道我心裏如此游戲的想法,不知他們會否泣笑皆非?有時我會忍不住想,也許在骨子裏我根本就不是一個足以擔當重任的人。

有一日那跛足人忽然來拜訪我,我本以為他已被我感動,誰知他竟對我說,我的愛妾越姬在樓上看見他提水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不能忍受這種羞辱,要我将我的愛妾的頭給他。

我乍聽之下,不由大吃一驚,奇怪竟會有人提出如此過分的請求,但我仍壓下惱怒,含笑說:“先生請回,我會派人把她的頭送給你。”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我便想起了越姬輕盈的身子和一雙纖細修長的腿,與眼前這個醜陋的瘸子相比,這種天壤之別簡直是一種會刺痛人心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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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人将越姬叫到我的面前,她并不知大禍将臨頭,打扮得異常嬌豔美麗,她必是想搶回因為無塵到來的原因而失去的寵愛。我默默地注視着她美麗的臉,想起過往曾經的恩愛,想起她美麗柔滑的雙腿于指尖所留下的絲緞般的感覺,想起她翩翩起舞時曼妙的身姿……

我說:“越姬,你快樂嗎?”越姬愣了愣,有一瞬間,我看見她眼中一閃而逝的迷茫之色,但她馬上撒嬌地依偎在我的身上說:“公子,你已經好久沒有召見過越姬了,越姬天天想你,想得心都痛了,怎麽會快樂呢?”我含笑看着她做作的臉,想起那個膽怯的越地少女,在初進入平原君府時美麗而幹淨的臉,那時就是這種幹淨吸引了我,使我深深地迷戀上她。然而人世幾世,現在越姬的身上已再沒有那個單純少女的影像,而完全和一個宮廷貴婦一樣,每日只是苦苦思索如何與別人争寵,如何用金粉錦緞将自己裝飾起來。到底是誰改變了她,難道是我的平原君府嗎?

越姬推了推我說:“公子,您怎麽了?怎麽不說話,只顧盯着人家看?”我笑了笑說:“越姬,你和剛進宮時不同了!”越姬甜笑說:“怎麽不同,是不是比以前醜了?”我含笑說:“怎麽會,當然是比以前漂亮多了。”越姬把身子俯在我的懷中,撒嬌地說:“公子,你好壞啊!”我的手無意識地撫着越姬的背,漫不經心地說:“越姬,剛剛隔壁的瘸子來找我,說你看見他提水,忍不住失聲大笑,是真的嗎?”越姬微微一愣,她的眼中迅速地掠過了一絲怨毒之色,她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卻只見到我的笑意,于是她坦率地說:“是的,我是曾笑過!公子,公子……”越姬輕輕搖着我的身子說:“您不知道他的樣子有多可笑,一拐一拐的,簡直像個鴨子。”越姬掩口而樂,我含笑看着她一言不發,越姬的笑聲慢慢地變得尴尬起來,她疑惑地說:“公子您怎麽了,您生越姬的氣了?”我在心裏嘆了口氣,卻仍含笑說:“我并沒有生氣,我這麽喜歡你,怎麽會生氣呢?不過……”我還沒有說下去,越姬已經興高采烈地說:“我就知道公子不會生

氣,公子怎麽會為這樣的小事氣越姬。那個瘸子真是個讨厭的人,竟會為這種小事麻煩公子。”我輕嘆一聲說:“越姬,你知道他要我怎樣懲罰你嗎?”越姬愣了愣,她疑惑地說:“懲罰?”她擡頭看着我的臉說:“公子您會懲罰我嗎?”我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他要我殺了你!”越姬身子一震,她認真地凝視着我的臉,小心地說:“公子您不會為了這件小事就要殺越姬吧?”我輕嘆一聲,手指撫上越姬美麗的雙腿,我在上面貪婪地撫摸着,心中已有了決定。我說:“越姬,也許你不到平原君府會更幸福一些。”越姬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異常,她疑惑地注視着我,輕聲說:“公子,您真得會為了一笑而殺我嗎?”我含笑看着她說:“若我不為一笑而殺你,我又如何使天下人服我?”越姬的雙唇微微顫抖,她的聲音如秋風中枝頭的樹葉,“公子,您真得如此狠心?難道您忘記了越姬曾是您最寵愛的人嗎?”我忍不住又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意,我說:“即使你現在是我最寵愛的人,我還是會殺你,何況你根本不是。”越姬的臉蒼白得毫無血色,她靜靜地凝視着我,眼中慢慢地露出了一絲冰冷的恨意,她淡淡地說:“如果是無塵呢?你會不會殺她?”我輕輕地嘆了口氣,卻仍然含笑看她,我覺得我的嘴都快笑酸了,可是我卻無法忍受這種滑稽的感覺所帶給我的刺激,我幾乎已要哈哈大笑。我說:“越姬,無塵與你不同。你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越女,殺了你,就算是你的親戚也不會認為我殺得不對,而天下人只會說我重士輕色;而無塵卻不同,無塵是魏國的公主,如果我殺了她,魏國的公子無忌……”說到這個名字時,我稍稍頓了一下,我感到心裏的冰冷,“他必會找我算帳,那時趙國就危險了。”越姬吃驚地看着我,我看見她的眼眸慢慢變得冷靜起來,我也看見她眼中的鄙夷之色,我心中一片冰冷,臉上笑意卻越來越濃。越姬淡然一笑說:“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

越姬的頭已被我裝在錦盒中派人送給隔壁的瘸子,我心裏一片茫然,不知是什麽感覺,我一直在想着越姬最後說的一句話,“原來你是這樣的人。”天空中飄着一朵朵潔白的雲,我長久地凝視着蔚藍的天空,默默在心中詢問自己:“我到底是怎樣的人?”趙國的春天總是會有這樣晴朗的藍天,我卻并不會去注視,我的生活一直離天空太遠,我是一個主宰趙國生死存亡的成功的政客。浮雲飄渺,變幻莫測,我想起我問越姬的話:“你快樂嗎?”不知何時,無塵默默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忽然驚覺,便看見無塵酷似公子無忌的大而哀傷的眼,我看見無塵眼中的哀愁,我知道她必是為越姬的事而來找我。我說:“如果是無忌,他會否這樣做?”無塵默默地注視着我,她眼中的哀愁似乎已從眼眶中溢出,而淡淡地飄滿了我周圍的空間,我的心仿佛更加寒冷,我已知答案。無塵說:“無忌決不會為了一笑而殺人。”我仰天大笑,我無法抑制心中滑稽的感覺,我說:“人人都說公子無忌重士輕財,賢能無人可出其右,難道士人與美女之間,他會選擇美

女嗎?”無塵輕輕嘆了口氣,“勝,你并沒有聽我在說什麽,你為了超過無忌而費盡心機,但你可知道你到底不是無忌,也許你會覺得做一件事時,你在按無忌的标準去做,但無忌卻恰恰不會這樣做,對無忌來說,人命是他非常重視的東西,他決不會為了虛名而輕易攫取別人的性命,但你卻不同。你只求結果,并不計較這過程中會犧牲多少人命。勝,你不是無忌,你永遠不會是無忌。”我看着無塵憂傷的臉,覺得彌漫在我周圍的哀傷氣氛已在慢慢地侵入我的肌膚,我開始感到無法壓抑的惱怒,我忍不住冷冷地說:“為什麽你老說我比不上無忌,為什麽你總要把我和他比,你忘記無忌只是你的弟弟,他無論如何好,都永遠只是你的弟弟,而我卻是你的丈夫,是你要依賴一生的丈夫,難道你寧可你的丈夫不如你的弟弟嗎?”無塵輕輕搖頭,她說;“勝,你又何必如此,并不是我要把你和他比,而是你自己在不停地與他比較,你無論做什麽總是想無忌是否會這樣做,但是你為何要用無忌的标準要求自己呢?難道你忘記了你也是名動諸侯的四公子之一嗎?為何與無忌相交後你會變得對自己這樣沒有信心呢?”我無言以對,只感到自己冰涼的心,窗外天空蔚藍,浮雲飄渺,一朵黑色的雨雲慢慢地出現在趙國美麗的春天的天空中。

這一年的春天,秦将白起率百萬大軍圍困邯鄲。

我并沒料到去年十月在長平之戰中做出派趙括領軍出戰的錯誤決定竟會導致今日如此無法收拾的局面。

我仍然記得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在趙國的宮殿中侃侃而談的風采,那時他豐富的學識和清晰的頭腦征服了所有的人,即使是著名的将領廉頗在他面前也相形見绌。

而長平之戰竟會是他人生的終點,我想起那個憂傷的老婦在大王的宮殿中具有預見性的陳詞,她的悲哀不僅是為了她的獨子趙括,也為了長平被坑殺的四十萬的趙軍。我仍然記得當這個消息傳到邯鄲時,整個趙國都城的惶恐不安。我記得趙王的臉色一下變得毫無血色,而宮殿階下整齊肅立的文武大臣手足無措地竊竊私語。我聽見宮城外邯鄲的百姓哭泣的聲音,那哭聲由日到夜地由四面八方傳入宮中,延續了三個月還未斷絕,這種不停的哭泣使邯鄲城所有的人都無法在夜裏成眠,致使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灰敗無比。

在這時候,我卻驚奇地發現我的麻木不仁,我并不覺得哀傷,也不覺得忿怒,我看見別人的哭泣,也看見有些健壯的人自發組成敢死隊,要殺死劊子手白起。我心裏暗暗冷笑,悲哀又有何用,悲哀并不會使死人複活,而那些揚言要殺死白起的人則更加可笑,以烏合之勢,只會使趙國死去更多的男人。

我下令将這些人看管起來,一直到他們冷靜後才能釋放。我看着趙國的街道上穿着黑衣的婦女,就仿佛看見了趙國已動搖了的國本。

這種席卷全國的哀傷一直到今年的初春才有減弱的趨勢,就在這時,白起率領百萬大軍包圍了邯鄲。

趙惠文王十年四月,我決定到楚國向春申君求助。

趙國的春天一直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在一片春光明媚中,我經常會率衆至趙魏的邊境狩獵。遙望南方的魏國,我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大梁城優美的城池和奢華的民風,我并不喜歡大梁,因為與邯鄲比起來,它顯得過于華美。柔和的春風從南方吹來,便如大梁城那少年淡淡的笑容,這時在溫暖的陽光下我便覺到一絲寒意,他溫暖的笑容在我眼中便如太行山頂的冰雪。

我會不自覺地跨入魏國的邊境,然後再離開。看着那些魏國邊境駐守者警惕的眼,我的心中便有一絲快意,我希望這種故做不經心的行為會使魏王和公子無忌覺到一絲困擾,但是料事如神的魏無忌是否會猜透我的心思呢?

今年的春天卻一切都不同了。

我看着無塵哀傷的臉,說:“明天我就要去楚國了……”無塵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凝視着我,我難以抑制心中的期盼,但無塵卻仍然沒有說話。

我淡然一笑,走出了我巨大的書房,溫暖的陽光立刻落在我的身上,我卻有不寒而栗的感覺。

在楊柳樹旁,我看見一個中年儒者倚在低矮的樹枝旁,他身穿一件奇異而可笑的紅色長衫,手中提着酒葫蘆,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隐約中覺得我的門客中仿佛有一人經常被旁人嘲笑為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者。

我轉過身,我不想又被人打擾,但那個人卻很及時地說:“公子明天就要去楚國了?”我嘆了口氣,已猜到了他下一句話是什麽,我轉身說:“是的。”那人并不向我躬身行禮,他仍然拘傲地依在樹幹上,目光飄忽不定地游移在天空中,我注意到他鮮紅的衣襟上的酒漬,我皺了皺眉,我并不喜歡這種桀傲不遜的品質,我淡淡地說:“先生何以教我?”那人低下頭,我看見他從眼皮低下偷偷地斜視着我,他故作漫不經心地說:“聽說公子要挑選二十個智勇雙全的人一起去楚國,但現在卻只找到了十九人,第二十人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我回頭看了看仍在吵吵鬧鬧争論不休的議事廳,又一次覺得無法壓抑的煩躁,那個人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喃喃自語說:“真是一群飯桶。”我瞟了他一眼,說:“先生有什麽高見?”那人凝視着我,故作冷漠的眼中有難以掩飾的欲望,他忽然一躍到我的面前,身手敏捷而靈活,這多少使我吃了一驚,他熱切地注視着我說:“帶我去,我會讓你成功。”我皺了皺眉,退後兩步,和別人過分的接近使我全身不自在,我說:“你憑什麽這樣說?很多人都說過這句話,我憑什麽該相信你?”那人微微冷笑,他說:“不憑什麽,但你現在卻已經沒有選擇。”我愣了愣,有點不耐煩地想,這個世界上狂妄的人真是太多,我漫不經心地折下枝頭一朵剛剛盛開的花朵,說:“是嗎?”我已準備轉身離去。

那人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我的不耐,他跨前一步,狂熱地注視着我說:“如果沒有我,你的合縱一定不能成功。”我有些泣笑皆非的感覺,我有趣地看着他,“你為什麽會這樣想?你不知道春申君黃歇與我之間的友誼嗎?”那人嗤之以鼻,他冷笑着說:“友誼?公子居然會相信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嗎?”我沉默不語,他這種輕浮的态度雖然使我感到厭惡,但他說的話卻有些打動了我的心,紅衣儒者窺視着我的臉,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得意之色,“公子也并不是十分相信友誼的,是嗎?如果公子真地這樣相信黃歇,公子又何必親自去楚國呢?只要派個使者去,就像向魏國公子無忌救援一樣。”我厭惡地盯着他自以為是的臉,有些不耐煩地說:“你真讨厭,你不知道在我的面前說話應該采取怎樣的态度嗎?你怎麽這樣狂妄?”紅衣儒者狡黠地盯着我,在他的眼中我看見了隐藏的不屑,“公子不會這樣氣量狹小吧?為了趙國,公子也不該嫉賢妨能,而像我這樣的人正是公子現在最需要的。”我心裏一驚,這個紅衣儒者居然可以看穿我的心。我轉

過身,避開他獵狗般窺探我的眼睛,我說:“好,我帶你去楚國,如果合縱成功,我會給你榮華富貴,但如果失敗的話,我一定會殺了你。”我轉身而去,聽見身後那人喃喃自語地說:“錐在囊中,今日才得脫穎而出。”我不由啞然失笑,回頭說:“還沒有請教先生尊姓大名。”紅衣儒者翻了翻雙眼,用一種驕傲而奇異的聲音說:“我叫毛遂,”他頓了頓,很快地接着說,“天下必會記得我的名字。”

一個月後,在楚國的宮殿中,毛遂竟真得以他的狂妄自大和膽大妄為制服了楚王。楚國全體侍衛和我所帶的十九個門客吃驚地看着毛遂仗劍沖到楚王的面前逼他喝下同盟血酒的情形,他用自己獨特而狂妄的語調說,楚王地大兵衆又有什麽用,五步之內我就可以使大王血濺臺階,楚國的兵士能救大王嗎?

我看見楚王蒼白的臉色,他嘴唇有些顫抖地說:“是的,敞國必定如先生所請。”我心裏不無幸災樂禍,我想一直避而不見的春申君黃歇知道這個結果時一定會大吃一驚,我舉起面前歃血的酒一飲而盡,我注意到楚王蒼白纖細的手指不情願地拿起了酒杯,在喝下血酒前他問毛遂:“先生是誰?”毛遂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又一次見到了他眼中的不屑,在楚國的宮殿中響徹着毛遂奇異的語音,“我叫毛遂,天下必會記得我的名字。”

定縱的當天晚上,黃歇終于親自到驿館見我了,在楚國春天慘淡的月光下,我覺得黃歇的臉色有些不同尋常的蒼白。我不由想起兩年前,四公子宴聚泰山時,黃歇所表現的與衆不同的沉靜與智慧,那時在泰山上把酒言歡的和協氣氛已不再存在于我與黃歇之間。

黃歇與我漫步于驿館的亭軒間,南地多水,即使這國賓的驿館也已是水榭樓臺,與中原不同,我看着九曲欄杆下粼光不定的水紋,忽然覺得南地人喜水,性情也便難免搖擺不定,也許外表最沉穩可信賴的黃歇反而是四公子中最反複無常的人吧!

黃歇說:“江南的春日多雨,今天已是難得的晴天。”我擡頭看了看朦胧的月光,群星幾不可辨,我說:“我聽說江南之地每多瘴疠,兩年不見,你仿佛也清減了。”黃歇淡然一笑,“楚國的氣候确是不可與中原諸國相比,但我自小便在這裏,也不覺得。只是這兩年外憂內患,難免見老了許多,不似你和無忌,年少英雄,天下還要等你們去維護。”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感覺我和黃歇之間的距離又遠了許多,一種疏遠而陌生的氣氛開始彌漫在我和黃歇之間,我說:“我已派人向無忌求助,過不多久,他大概也要到趙國去了。”黃歇說:“如果田文也去的話,我們便可以重溫當時嘯傲泰山的友誼。”我心裏暗暗冷笑,忍不住說:“原來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友誼。”黃歇面色如水般冷靜,他說:“勝,你畢竟還是誤解了我。”我笑了笑,說:“去年時,田文做客趙國,不知為何事,竟屠一縣而去,為了這件事,我曾派人去交涉,後來得到消息說,竟只是因為有人嘲笑他身材矮小,他一怒之下,不惜殺死了一縣的人。我知道他一向對自己的身材耿耿于懷,也不想為這件事而使齊趙兩國交惡,但他的所作所為卻畢竟有些不合常理。”黃歇輕輕嘆息,“田文本就心胸狹窄,不可容物,但他做出這樣的事卻還是有些不可理喻,也許只有無忌才能化解他胸中的暴戾之氣。”我說:“你的軍隊何時可到?”黃歇笑了笑,并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無忌何時會到?”我說:“我回去後,大概他也會到了吧!”黃歇說:“你以為無忌真得會有求必應嗎?”我奇怪地看了黃歇一眼,看到黃歇臉上奇怪的神色,我說:“無忌就算不是為了趙國,也會為她姐姐而來。”黃歇輕輕嘆息,他說:“勝,你知道嗎?其實在我們四人中真正得天獨厚的只有你。”我愣了愣,不知黃歇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黃歇仰頭向天,說:“人心的不可測,有時便如楚國的天氣一樣,今朝可能酷暑難當,明日又可能風雨大作。”我擡頭看了看楚國天邊那一輪朦胧的圓月,有些明白黃歇的意思。其實四公子真如外表看來如此風光,可以把持國政嗎?只有自己心裏才知道。

我說:“仁途險惡,雖然我是趙王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其實也與你們并無不同。”黃歇說:“無忌雖會一心助你,但魏王懾于秦國威勢,卻不見得真會發兵,而無忌卻必會設法領兵而去,可能自此之後無忌的處境就會有所不同了。”我垂首不語,心知為了趙國的安危,我決不會顧及這樣許多事情,而無忌不顧一切來救我,難道不也是為了魏國嗎?其實在此亂世,連自保都堪慮,又有誰能顧得了許多呢?

我說:“明天我就回邯鄲了,我會在邯鄲等待你和無忌的到來,無論如何,我都相信無忌一定會來的。”黃歇笑了笑說:“你放心,我也會來的。”我擡頭看見黃歇一雙誠懇的眼眸,兩年前,泰山上無國別的友情又重新回到了我心頭,我與黃歇相視而笑,黃歇忽然說:“若我不是春申君,你會否與我成為朋友?”我笑了,說:“若你不是春申君,無忌不是信陵君,田文不是孟嘗君,而我也不是什麽平原君,也許我們才會成為真正的好友。”我頓了頓,說:“不過若我們都不是,我們又如何會成為好友呢?”黃歇仰天大笑,他說:“不過現在不也很好嗎?”我也仰天長笑,其實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命運,我雖然是著名的平原君也同樣不能,原來王侯将相與平民百姓竟是如此的相同。

黃歇忽然說:“那個什麽毛遂,真是個急功近利的人。”我笑了笑,說:“我也是這樣想。”

趙惠文王十年七月,魏國的信陵君率八萬魏軍與楚國春申君的軍隊會合,戰于邯鄲郊野,大敗秦軍,白起倉促率軍而逃,邯鄲之圍遂解。

兩年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無忌。

在平原君府巨大的花園中,無忌、黃歇與我再一次相聚。

我從越地延請來的歌姬若有若無地彈奏着越地柔美的樂曲,有兩個舞姬身披透明的輕紗翩翩起舞,比情此景我覺得異常熟悉,我不由得想起剛剛被我殺死的越姬。

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我感覺趙國夏日的空氣中籠罩着一絲沉重哀傷的氣氛。

無忌身着一件樸素的布衣,黃歇則身穿楚國傳統的暗紅衣服,而我則錦衣華袍。我知道在四公子中,我是最俊美雅逸的一個,但不知為何,每次當我面對無忌時,我總會有自慚形穢的感覺,我一直認為只有真正的貴族才在身穿白衣時,也會有雍容的氣派。

不知為何,無忌眉宇間竟仿佛隐有重憂,我從不知道像他這樣的人也會有事無法解決。

我說:“無忌,你比我想象中來得要晚。”無忌笑了笑,舉起酒杯,我無法看清他杯後的臉,他說:“我殺了晉鄙。”我心裏一驚,想到黃歇在楚國說的話,看來黃歇都料對了。

我說:“是魏王不肯發兵?”無忌輕輕嘆了口氣,淡淡地說:“他也有自己的理由。”我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我知道對無忌來說,他已是背叛了魏國,我看着無忌大而憂傷的雙眸忍不住想,若是我會否有這樣的勇氣。

涼風習習,那藝姬的樂聲斷斷續續,有若嗚咽。我擡頭看見無忌和黃歇形容竟都有些憔悴,我想我自己大概也是如此吧!這幾年西秦益發壯大,而東方六國卻仍然勾心鬥角,互不相讓,若是仍如此下去,想來秦國蠶食中原之日也不遠了。

我說:“秦國終究是中原最大的憂患。”黃歇笑了笑說:“勝,若是三晉又可聯合的話,應該可與秦國一較長短。”我與無忌相視一笑,我淡淡地說:“楚國地大兵衆,又與秦有世仇,卻一直韬光斂銳,不肯與秦國正面沖突,不知為何啊?”黃勝忍不住笑道:“勝,你仍是寸步不讓,連你都如此,東方六國又如何能聯合抗秦呢?”我愣了愣,默然無語。

我轉頭去看無忌,卻覺得無忌神思似乎已飄遠到物外,在他的臉上我似乎看出了一線奇異的憂傷的意味。我覺得在他的臉上出現這種神情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為他永遠是鎮定自若,甚至是麻木不仁,我曾經想無忌就是為了這個亂世而生,他仿佛永遠是鐵石心腸,并不曾有過脆弱的、傷神的,不為亂世而存的私情,但現在無忌的神情卻有些奇特。

平原君府的花園中陽光異常燦爛,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有一種濃重的哀傷氣氛橫亘在趙國美麗潔淨的天空中,這種感覺使我有些心煩意亂。我拿起酒杯,卻看見無塵神色憂郁地出現在花園中,我看見她凝視着無忌的眼神,我心中一沉,我從未見她用同樣的眼神凝視過我。

無塵說:“無忌,剛剛有消息從魏國傳來了。”我看見無忌的臉色仿佛更加蒼白了,他拿起酒杯漫不經心地說:“是什麽消息?”無塵神情看起來有些怪異,她說:“候嬴死了。”無忌喟然長嘆,“這是我意料中的事。”無塵凝視着無忌的眼睛說:“如姬也死了。”

趙孝成王五年的冬天,我度過了二十九歲的生日。

這一年趙國的冬天異常地冷,但卻一次雪都沒有下,窗外的天空陰沉如水,我坐在書房地火爐前,喝着姬妾溫好的酒,看着窗外陰暗的天,猜測必有一場大雪。

被我派去請公子無忌的人回來說公子并不在府中,我聽着北風烈烈的聲音,說:“這麽冷的天,他還有興致出游?”“公子拜會毛、薛二公去了。”我淡然一笑,不置可否,距邯鄲之戰已有六年了,六年來無忌一直留在趙國,雖然魏王屢次派人請他回去,但他卻一直沒有走。我不知他為何不肯回魏國,只感覺自邯鄲之戰後,無忌似乎有了些改變。

我記得六年前,邯鄲之戰勝利後,在平原君府美麗的花園中我宴請無忌及黃歇的情形。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天黯淡的心情,我想無忌的改變大概完全是因為一個消息,無塵所帶來的一個消息。我還記得在無忌聽到這個消息時他蒼白的臉色,雖然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我卻已感到他的悲哀。他仍然如故喝酒,如故談笑,我卻覺得他已帶上了一個面具。

我感覺到北風如刀的寒意,我知道我又比六年前瘦弱許多,現在我的臉色也像無忌一樣終日蒼白,我并不喜歡這種膚色,它使我聯想到了死亡。但我卻又無可奈何,過多的酒色笙歌已如白蟻蛀蝕江堤一般腐朽了我的健康,我已不複是六年前的翩翩美少年了。

對于別人來說,二十九歲應該是生命的黃金時期,正該建功立業,成就一番大事,但對我來說,也許是少年成名的原因,到二十九歲,我覺得我已衰老如老翁。我撫摸着身旁姬妾柔滑的肌膚,覺得生命便如天空一般灰暗。

無塵慢慢地坐在我的對面,從我手中拿走了酒杯。我聽見她溫婉美麗的聲音說:“勝,不要再喝這麽多酒了。你和無忌兩個為什麽都要喝這麽多酒呢?”我看着她依然年輕如二八少女的臉,有一種嫉妒的感覺,為何歲月并不在她的身上留下什麽痕跡,為何我已如此衰老,她卻仍然如此美麗。

我說:“你今天怎麽有空來看我?怎麽不去看你的弟弟?”無塵輕輕嘆了口氣,她說:“勝,我聽說你又病了,為何不告訴我?”我淡然一笑,說:“你早就說過我日日通宵達旦地飲酒,必會死在酒色上,現在我确實因為酒色而獲病,我怎麽敢讓你知道?”無塵凝視着我,我便看見她大而哀傷的雙眸,無塵說:“勝,你何必總是和我賭氣?就算你恨我,就算你恨無忌,你也不必總是和自己過不去。”我忍不住仰天大笑,仿佛是聽到了什麽異常可笑的事情,我說:“我恨你?你是我美麗溫柔體貼的妻子,我怎麽會恨你?而無忌是救了整個趙國的大恩人,我更沒有理由去恨他。”無塵輕輕嘆息,她并不跟我争執,她說:“勝,你知不知道,你的臉色真得很蒼白。”我斜睨着她,我看見她憂郁的神色,我知道她必是以為我已活不長久,我淡淡地說:“若是我死了,你會留在趙國,還是回魏國去?”無塵輕輕搖頭,她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身邊,她握着我的手,她的手纖細而溫暖,而我的手卻寒冷如冰。我看見她眼中的憐憫之色,我聽見她說:“勝,你知不知道,你很任性?”我感覺到她手上的溫暖,但卻無法溫暖我的手,我開始變得忿怒,我擺脫了她的手淡淡地說:“你的弟弟興致真是很好,這麽冷的天還和毛、薛兩個閑人治游,他這樣輕薄的行為真象一個聞名于世的著名公子嗎?”無塵說:“我真想不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我注意到無塵語氣中暗藏的不屑,“毛、薛兩人的賢名連我這個婦人都聽到過,你卻一直不肯折節下交,從來沒有親自拜訪過他們,現在無忌與他們交游甚密,你卻說出這樣的話,你真是聞名于世的四公子之一嗎?”我默然不語,我感到心中的寒意如窗外的北風,我拿起桌上的酒杯,杯中的酒已經冷卻了,我緊緊地握着,就像握着我已經冷卻的心。

我說:“要下雪了。”無塵大而哀傷的眼睛憂郁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擔心什麽,現在連我也覺得我活不長久了,隐隐地,我覺得這将是我生命中最後的冬季。

這一年的十一月,秦昭王派人請我去秦國,我知道他必是為了我的門客魏齊與範雎宿怨的事情,但我仍決定赴秦。

我在秦國逗留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中,我因無法适應秦地惡劣的氣候,宿疾又一次發作,在秦地荒蕪的黃土地上,我的身體越來越壞,我知道,我人生的道路已不長了。

秦昭王要求我交出範雎的宿敵魏齊,他說範雎的敵人就是他的敵人,他要我不要為了一個魏齊而破壞秦趙的友好關系。

我含笑看着他,想起七年前長平之戰白起坑殺四十萬趙軍的仇恨,我說:“大王待範大夫的心情,我都明了,大王要為範大夫報仇,是要做一個有義之人。但是現在魏齊是我的門客,若我出賣了他,那我豈非成了一個無義之人嗎?”秦昭王并不再勉強我,他只是留我在秦國,以上賓之禮待我,卻一直不說放我回趙國的事。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無非是想以我為人質來換取魏齊,無論是誰都不會認為堂堂的平原君的命還不如一個魏齊。

我想起在我決定赴秦時,無忌對我說的話,他說:“若秦昭王要用你來交換魏齊的話,我是否應該交出魏齊呢?”我回頭看他,我發現無忌的面頰竟和我有些神似之處,在他的臉上我仿佛看見了這半年來一直籠罩在我臉上的死氣,我知道我的壽命已不長久了,但無忌呢?他還會活多長?四公子中以我和無忌年紀最幼,難道先死的竟會是我們?我想起六年前黃歇在楚國對我說的話。

我說:“若真的如此,不要交出魏齊。”我看見無塵憂傷的神情,我希望她說:“你不要去秦國。”但她什麽也沒說。

秦國的鹹陽城與中原六國有很多不同之處,人民都穿着可笑而臃腫的灰色衣服,而王宮的大臣身着一色的黑衣。我覺得他們穿得仿佛是喪服,我知道我希望回邯鄲去,我不希望死在異地。

一個月後,我已不能起床走動,每天只是不停地咳嗽,看着窗外灰敗的天空,我想:不知趙國是否正在下雪。

秦王終于派人将我送回趙國,他大概是認為我要死了,所以覺得留我也沒什麽用處。

在我的馬車進入趙國國境地時,灰暗的天空中飄下了一片雪花,我把手伸出窗外接住那片雪花,問來迎接我的無忌:“這是趙國的第幾場雪了?”無忌騎在馬上,擡頭看了看天空,又一片雪花落下,落進他的眼中,無忌閉上眼睛,他說:“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我把手伸出馬車外,接住另外幾片雪花,我看着它們在我的掌心溶化,心裏有一種難言的酸楚。

我轉過頭看着無忌在馬上的身影,想起春天時,我還和無忌一起在太行山上打獵,時移事遷,還不到一年,我便成了今日的光景。

滿天的大雪紛飛中,我被擡進了無塵的房間,我感到如刀的寒意,我第一次發現趙國的冬天竟是如此的冷,我知道我的路馬上就到盡頭了。

所有的人都離開了房間,只有無塵一個人靜靜地守在我的身邊,我看着她蒼白的面頰和大而哀傷的眼睛,我忽然想:我從未見過無塵流淚,不知她流淚時是什麽樣子。

我說:“秦王為何會放我?是因為我要死了嗎?”無塵垂下頭,她說:“我命人殺了魏齊,用他的頭換你回來。”我心裏有一種很滑稽的感覺,我想笑,卻只發出了一串咳嗽,我說“是你的命令,還是無忌的命令?”無塵愣了愣,她說:“這有什麽分別嗎?”我心裏已經知道答案,必是無忌命人殺了魏齊,我說:“我不是曾經說過不要交出魏齊嗎?無忌為何還要這樣做?”無塵憂傷地看着我,她說:“我們不能讓你客死他鄉。”我強忍着心裏滑稽的感覺,淡淡地說:“用一個活人換一個将死的人回來,值得嗎?”無塵說:“若是為你,無論是誰的命都值得。”我心裏一驚,隐隐感到什麽,但我卻仍忍不住問一句:“若是用無忌來換呢?”這句話一出口,我便覺得心裏一涼,我忽然發現原來我竟到死都在嫉妒無忌。

無塵沉默不語,她只是用她溫暖而纖細的手握緊了我冰冷的手。我覺得胸口一陣冰冷,我想起了一個我一直想問卻一直沒有問的問題,我看着無塵的眼睛說:“告訴我,在你的心裏,到底我重要一些還是無忌重要一些?”無塵憂傷的眼中一滴淚水慢慢地滾落,落在我冰冷的臉上,我聽見我用一種奇異而遙遠的聲音說:“告訴我,在你的心裏,到底是我重要一些,還是無忌重要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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