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蕭玉兒
第6章 蕭玉兒
這一年的中元節,楊廣匆匆趕回京師,距上一次離京的日子還不到一年,他卻急不可待,只想着快一點趕回去。
思念越來越深地進入骨髓,每天只是數着時間度日,雖然拼命壓抑着自己,卻還是無法忍耐。
回到京城,進宮見父母,衣服也來不及換,便到楊素府上。楊素知道他回到京城,也早已經設宴等待。
賓主相見,寒喧過後,卻覺得大廳中比往日冷清了許多。
楊廣故做不知,“為何不見素公的美姬”
楊素嘆息說:“說來慚愧,先是紅拂夜奔,後經多方查證,方知原來是與李靖有私。李靖是個人材,即是紅拂心許于他,我也不便奪人之美。後是徐德言居然未死,找到了長安來,貞兒一心一意只想再做徐家婦,我便索性成全他們二人,将貞兒配還給徐德言,如今這府中倒是冷清了許多。”
楊廣吃了一驚,手一顫,杯中酒便濺了出來,他咬了咬牙,勉強說:“居然有這樣的事情,卻不知他二人去了何方”看起來是不經意地一問,心裏卻急切萬分。
楊素漫不經心地說:“想必是回了健康,前些時健康府尹還向我提過此事。”
楊廣便不語,即是有了去處,便不怕找不到她。心中暗恨,到底是結發的夫妻,患難之中,尚有真情。
酒過三巡,楊廣推說身體不适,匆匆告辭,才一出了楊素府,便打馬向城門而去,甚至不及回晉王府。也不及向宮裏辭行,只遣了個侍從進宮去請罪,只說忽然想起楊州尚有要事。
一路星夜兼程,想到這些日子,她與自己近在咫尺,健康與楊州,半天的路程,自己卻全不知情,更是心急如焚。
趕到楊州,直奔附馬府,府中卻冷冷清清,急忙詢問看門的蒼頭,蒼頭說是只在這裏住了一夜,便走了。再問去了哪裏,便說不知道。
楊廣本以為他們會住在這裏,想不到奔了個空,心裏焦燥不安。此時健康府尹匆匆走來迎駕,楊廣問他可知道陳貞下落,府尹茫然,徐德言與陳貞走的時候本就是隐姓埋名,他如何得知。
楊廣立刻派人在江南全境尋找,又用八百裏急件,向各地州府詢問是否有過前朝樂昌公主的下落。
過不多久,便知道陳貞曾經在蘇州綠楊巷中居住過,但現在也已經離開了。以後的行蹤,便再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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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廣雖然知道陳貞已經不在綠楊巷,他還是連夜趕到蘇州。
那個庭院自陳貞走後,便一直閑置在那裏,裏面的東西也未經過移動,一切的格局都與陳貞離開前一模一樣。
楊廣站在庭院中,此時已經是秋日,梨樹早已無花,秋風瑟瑟,樹葉便翩然落下。
張大嬸被帶到楊廣面前,她吓得面無血色,說起話來結結巴巴。楊廣聽着她反反複複地說:“我可不知道她是樂昌公主,我真地不知道,我以為她只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如今破落了。”
他便覺得心煩意亂,揮了揮手讓人将她帶下去,擡頭看着天,天是深藍色的,空氣中有一絲淡淡的絲綢香氣,這蘇州的百姓都喜歡種桑養蠶,織出來的布天下聞名。
茅草屋中還放着一匹白絹,時日久了,白色也帶上了一點淡黃,絹上繡着一只鴛鴦,孤零零的,水草也沒有繡呢,顯得有點突兀。
楊廣拿起這匹白絹,塵土飛揚了起來,這茅屋中太久未有人來過。閉上眼睛,指尖撫摸着絹上的繡痕,冰冷的感覺,有如那個女子的眼神。他便覺得心痛如裂,這般走來走去,難道是為了躲避他嗎
但他卻并沒有什麽奢望,只要能夠看見她安靜的眼神,微微的笑容,已經覺得滿足,卻連這樣一點的願望,也不得不破滅。
她是一個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卻心硬如鐵。忽然起了憤怒,這天下都是楊家的,他楊廣連一個女人都得不到嗎
驀得掙開雙眼,手指用力,白絹裂開,逶迤于地,如失去生命的蛇蛻。“即是你要躲,我便把你找出來,無論天涯海角,你到了哪裏,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他要成為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等他有了天下,看她還往哪裏逃
有了這個決定,楊廣也不似先時那樣迫不急待,他命人将這間茅草屋看管起來,這是陳貞曾住過的地方,不能再有人居住。
然後他仍然派人在全國範圍內搜索陳貞,自己卻回到揚州,即然決定要做一國之君,鏟除他的親哥哥楊勇便成了當務之急。
楊廣從京城回來後,蕭玉兒就覺得他變了一個人。
自婚後,蕭玉兒便随着楊廣來到揚州。她嫁給他的時候還年輕,只有十三歲,懵懂無知,一見楊廣,年少英俊,位高權重,便從心底裏愛上了他,這樣的夫君,也不枉此生了。
然而,楊廣卻不似一般的少年人,有花前月下,添妝畫眉的愛好,總是很沉默,又似乎郁郁寡歡,蕭玉兒以為他秉性如此,也不介意,反而深喜夫君沒有時下少年的輕狂。
且楊廣對蕭玉兒不可謂不盡心,家中本有美姬數人,楊廣卻似乎對她們全無興趣,時日長了,或是配了人,或是自己要走的,都慢慢遣散了,府內也無由地冷清。這樣本是最好的,人人都說晉王一心一意,只專寵王妃一人,但蕭玉兒卻總覺得有些不妥的地方。
年歲越長,便越覺出來,楊廣并非沒有閑情逸志,卻似心不在焉。日間時常常默默沉思,想到什麽,眼中便有柔情萬種,唇角也有了笑容。便是這種神情,讓蕭玉兒暗暗心驚,晉王的心,原來并不在自己的身上。
只幾年的光景,玉兒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容華絕代,見過她的人都說江左第一美人,就在晉王府中。攬鏡自照,她也看出自己的美麗,那樣楚楚動人的氣質,纖細柔軟的腰身,她不明白楊廣為何全不放在心上,對于男人來講,女人美麗與否,總是起着決定性的作用。
也許是司空見慣,玉兒倒是開始埋怨嫁給楊廣的時日太早,讓他并沒有在美麗成熟後的驚豔,而是慢慢地注視着美麗的形成。
楊廣每年回京朝谒,路途遙遠,并不攜她同行。這本也沒什麽特別,但卻覺得每次回京前,那種期盼的神情非常刺眼,總覺得他在京城裏是另有佳人的。
但悄悄詢問侍從晉王在京中的行動,卻全無見不得人的地方,除了進宮以外,便是在楊素府中飲宴,除此之外,再也不去他處。
似乎不應該存在,但卻又實在存在,那個女人到底是誰蕭玉兒也是極有心計的女子,她雖然懷疑,卻并不詢問,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楊廣回來後,便馬上命她整理行裝,她問:“又要出去嗎”
楊廣便說:“是,回京城。”
她愣了愣,“不是剛從京城回來嗎”
楊廣微笑:“我們這次是到京城去住上一段時間。”
我們看來她也是要同去的。便不再多言,帶着奴役打點了幾大箱的衣物。第二日便起了身,這回帶着女眷,便不得不用了一隊馬車,車上裝滿了蕭玉兒要帶走的東西。
一路走走停停,不一日,到了京城,在晉王府中歇下後,楊廣帶着蕭玉兒進宮面見了父母,蕭玉兒便迫不急待地到掖庭去見陳婉。
她們三人自小熟識,在宮禁中玩大的,有如親姐妹一般。
陳婉年紀也大了,卻還雲英未嫁,獨自居住在掖庭中,見了蕭玉兒,悲喜交加,說起陳貞來,兩人忍不住流了一會兒眼淚,如今也不知道她流落到了何處了。
是冬日的時節,長安這一年雪很多,兩個女子也不管天寒地凍,坐在庭院裏竊竊私語,滿樹的梅花都開了,花上是雪,雪下是梅。
陳婉這一日穿了一件水紅的衣裳,露在外面的肌膚凍得紅紅的,一擡頭,樹上的雪片就飄飄灑灑地落下來。人在梅花樹旁,映得梅樹都失去了顏色。
忽聽得侍從傳道的聲音:“皇上駕!”
兩個女子吓了一跳,連忙站起身來,隋文帝楊堅已經步入庭院之中。他年歲已高,卻因為長期節制的生活,身體還非常健康。
看見陳婉,他眼睛一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許久,陳婉覺得尴尬莫名,尚跪在雪地裏,膝蓋涼飕飕的。
蕭玉兒又說了一遍:“皇上安好!”
楊堅才恍然而悟,揮了揮手:“起來吧!玉兒還沒有出宮”
蕭玉兒答道:“玉兒馬上就回晉王府了,因為許久未與婉姐見面,所以特意進掖庭來看望。”
“哦”楊堅的目光又落到陳婉身上:“你叫什麽名字”
陳婉垂着頭:“奴婢陳婉。”
蕭玉兒接了一句:“婉姐就是陳樂宜公主。”
楊堅點頭不語,又看了陳婉一眼才走出掖庭,他本是窮極無聊,想找一個女子享樂,見到陳婉,暗思,世上居然有如此靈秀的女子埋沒于掖庭之中,簡直是上天對他的恩賜。
兩人目送楊堅走遠,蕭玉兒輕聲說:“婉姐,皇上好象喜歡你。”
陳婉嘆了口氣,眉尖有憂傷無限。蕭玉兒有些疑惑:“婉姐好象不高興”
陳婉答道:“你不知道,前幾日皇上一時興起,寵幸了尉遲迥的孫女,被皇後知道,皇後一怒之下,便殺了她。為此事,皇上甚是不悅,單騎從苑中出,一直進入山二十多裏,才被高穎、楊素勸了回來。如今後宮人人自危,誰還敢接駕”
蕭玉兒發了會兒呆,“但看皇上的意思,恐怕不會就此罷休的。”
陳婉嘆道:“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兩個人失了興致,便不再多談,匆匆而別,約好明日蕭玉兒依舊入宮。
第二日,進宮朝谒後,蕭玉兒仍然到掖庭之中,見陳婉容顏慘淡,面有啼痕,蕭玉兒吓了一跳,連忙說:“婉姐,你怎麽了”
陳婉出了會兒神,才說:“昨日你走了以後,皇上便又來了。”
蕭玉兒雖然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情,卻也想不到會這麽快,忙道:“那可怎麽辦”
陳婉愁眉不展,“我也不知道呢!皇上還說要封我做貴人,若是讓皇後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蕭玉兒陪着發了會愁,忽然說:“不如我們去見皇後吧!”
陳婉愣了愣:“不不不!你還怕皇後不知道嗎”
蕭玉兒笑道:“皇後其實很是慈愛,只是在這件事情上看不開,我看不如我們先是接近她,如果能讓她喜歡你,萬一事情暴露了,她也必不忍心殺你。”
陳婉想了半晌,才點了點頭,蕭玉兒說:“皇後喜歡手繡的絲綢,你把平時裏繡的東西帶上一兩樣獻給皇後,一定能讨她的歡心。”
陳婉便撿了一幅百鳥朝鳳圖,這本是南朝故物,倒不是她自己繡的,又撿了一幅富貴牡丹圖,是前時,她與陳貞閑暇時繡出來的。
兩個人走到皇後宮中,見獨孤皇後正倚在繡塌上讓宮人捶着腿。陳婉又有些驚疑不定,蕭玉兒拉着她的手說:“別怕,我在這裏,皇後不會亂殺人。”
兩個人走了過去,獨孤皇後看了她們一眼,她是極喜歡蕭玉兒的,便笑着說:“玉兒,怎麽又回來了”
蕭玉兒倚到她的身邊,半是嬌憨,半是做作地,“母後,玉兒想起掖庭有個舊姐妹,就過去看她,她說身邊有兩幅蘇繡,都是極佳的,想獻給母後。”
陳婉忙将二幅蘇繡獻了上去,獨孤皇後略看了一眼,似乎還覺得滿意,便問:“你叫什麽名字”
陳婉輕聲說:“奴婢陳婉。”
陳婉是陳國的公主獨孤皇後對掖庭中的女子倒是了若指掌,見這個女子垂着頭,樣子乖巧,年紀也和蕭玉兒差不多。她向來喜歡這樣纖細雅致的女孩子,問道:“你認不認識字”
陳婉低着頭,“認識幾個。”
獨孤皇後便說:“把桌上的佛經讀給我聽!”
陳婉拿起桌上的經文,是一部人王經,她以前讀得熟了的,順着讀了下去。才讀了兩句,獨孤皇後便叫停,說:“這是什麽意思,你明白嗎”
陳婉忙道,“小時候也讀過,先生解釋過幾句。”将意思說了說,獨孤皇後更加滿意,點頭說:“可以。以後你便給我來讀經吧!”
陳婉連忙跪下謝恩,蕭玉兒使個了眼色,兩個人偷偷地做了個鬼臉,目前的危機是消除了,只要皇上不再提什麽貴人的事,應該無甚大礙。
蕭玉兒也告了辭,回到晉王府,見楊廣正拿着一只同心結出神,這同心結她也見過幾次,被楊廣挂在裏衣的腰帶上,她不知道這同心結的來歷,難道是與那個女人的定情之物
這些日子,楊廣仍然天天出入楊素府,但這一次他的用意卻與前時不同。以前的時候,只是希望能夠見到她一面,全無別的心思,現在卻開始積心處慮,一意廢嫡。
楊素也是解人,這窗紙不必捅破,大家便都心裏透亮。楊勇雖是命定的太子,卻外無戰功,內無寵信,事事不及楊廣。廢立的事倒也并不是多麽難以想象。
那一段時間,楊廣的親信宇文述與楊素的弟弟楊約也過往甚密,大家商量的無非是如何能夠順理成章地廢去楊勇,改立楊廣。商量的結果,楊素在朝中舉足輕重,應該可以左右許多朝臣的意向。而宮內便在打通獨孤皇後這個途徑,隋帝向來俱內,如果獨孤皇後是偏向楊廣一邊,那麽廢立之事便是大局已定。
蕭玉兒走到楊廣身後,輕叫了一聲:“王爺!”
楊廣心神才收了回來,他回過頭,抱起蕭玉兒:“玉兒,我正想着你呢!”
蕭玉兒忍不住脫口而出,“恐怕想的不是我吧”
楊廣臉色微變,卻馬上便恢複了常态,他将蕭玉兒抱到塌上,解開她的衣帶說:“是,不僅想着你,還想着別的事。”
蕭玉兒悶聲不響,任楊廣解開衣帶,楊廣笑道:“吃醋了我想的是大事情,将來做皇帝的事情,你也吃醋”
蕭玉兒臉色變了,連忙捂住楊廣的嘴:“王爺,您在說什麽”
楊廣咬着蕭玉兒的手指,低聲說:“你怕袁天綱不是說過你準定是母儀天下的命嗎我要實現它!”
蕭玉兒輕聲說:“這可不是亂說的,萬一讓人家聽見了,起了嫌疑可怎麽辦”
楊廣在蕭玉兒的耳邊低語,“怕什麽,就你我兩個人,除非你想害我。”
蕭玉兒連忙說:“我怎麽會害王爺”
楊廣不待她說完,吻上她的胸頸,蕭玉兒說話的聲音便變成了喘息聲。事畢,楊廣低聲向蕭玉兒交待了一番。
蕭玉兒也是極聰明的人,并非全無野心,即是楊廣一心如此,她當然是全力配合。
第二日,蕭玉兒便撤換了晉王府中年輕美麗的侍從,換上年老侍從,将家中的布置也改變了許多,盡量布置得簡單樸素。
說來也巧,第三日隋文帝便攜同皇後到晉王府中看望兒子媳婦,而蕭玉兒已經作好了準備。隋帝向來節檢,一進晉王府四處打量一番,便心中暗暗滿意,而楊廣與蕭玉兒伉俪情深的樣子,也使獨孤皇後十分喜悅。
她本費盡心思,為楊勇選了一番妻室,楊勇卻對其不加寵愛,反而專寵雲定興之女,為了此事,獨孤皇後很是惱怒。楊廣卻不同,楊廣府中全無美貌姬妾,只一心對待自己所選的蕭玉兒,在這一點上,楊勇又是不及楊廣了。
蕭玉兒心機深沉,暗暗地送了許多金銀給隋帝及皇後身邊的侍從,大家皆大歡喜,同聲稱贊,晉王與王妃賢名遠播,可惜楊勇卻還未感覺到危機。
楊素也在朝中努力,明裏暗裏提醒隋帝楊廣戰功累累,楊勇卻不同,坐守京城,全無建樹,且德薄福淺。
提醒得多了,隋帝心裏便也對楊勇不滿,侍君如侍虎,便是自己親生的兒子也要勾心鬥角,帝王家裏的常事。
這一日,蕭玉兒正在宮中向着獨孤皇後訴說着楊廣每日忙于政務,冷落了自己,獨孤皇後一邊聽一邊開解着她。陳婉坐在旁邊,冷眼旁觀,她早明白楊廣與蕭玉兒的意圖,這些事情本也與她無關,但她與蕭玉兒之間情同手足,自然也是希望他們能夠成功的。
隋帝下了朝,匆匆走進皇後宮中,見陳婉在這裏,臉上略露出一絲尴尬的神情。陳婉也不敢看他,只垂着頭看着足尖。
獨孤皇後淡淡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宮中的事情畢竟是瞞不過她的耳目的,她早已知道隋帝與陳婉有私,但介于前一次事情,她也不想逼得隋帝太緊。而陳婉确是婉約動人,且很守本份,不象是尉遲家的女兒,打扮地妖豔,一心勾引皇上。
想到這裏,她很難得開口說:“即是已經如此,便收了她吧!”
這話剛說出來,大家都愣了愣,隋帝道:“你說什麽”
獨孤皇後淡淡地哼了一聲:“我說你收了婉兒吧!這丫頭我倒也喜歡。”
蕭玉兒馬上拉了拉陳婉:“還不謝恩”
陳婉便跪在地上謝了恩,隋帝方才心滿意足。陳婉雖是做了貴人,卻仍然日日到獨孤皇後宮中念誦經文,她是宮裏長大的人,知道一日做了貴人,下一日便可能身首異處,無論什麽都是謹慎小心。
隋帝對她極是寵愛,事事都與她提及,當提到楊廣時,她便也無關痛癢地說了幾句楊廣的好話。是源于蕭玉兒,也是源于陳貞。
次日,楊廣便着人送了許多金銀珠寶,說是祝賀陳婉受封貴人,陳婉也知道他的用意,無非是內外一心,一力廢除太子。
日間與蕭玉兒同在獨孤皇後處,蕭玉兒說什麽,她便應合兩句,時日長久了,獨孤皇後對太子楊勇越來越是嫌惡。
這一年上元節,按隋例,在京的王孫貴族都入宮中飲宴。蕭玉兒入宮前精心地挑選了許多衣飾,即不能太華貴,當然也不能寒酸,即要有晉王府的氣度,又不能讓人覺得太突出。
選了許久,才總算選定一套淡紫的衣飾,即端莊又內斂,想來獨孤皇後一定是喜歡的。
進了宮,卻見太子楊勇并未帶着元配元氏,居然帶着雲定興之女出席。且雲氏打扮得十分嬌豔,珠光寶氣,雖然美豔已極,卻使獨孤皇後自心眼裏厭惡。她冷冷看了雲氏一眼,便招呼蕭玉兒坐到自己身邊來。
蕭玉兒便乖巧地倚坐在獨孤皇後身邊,獨孤皇後低聲說:“這個雲氏,真是個妖精。”
蕭玉兒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說:“母後千萬別生氣,喜慶的日子,當看不見就是了。”
獨孤皇後嘆息道:“勇兒全不及英兒那麽懂事,以後如何治理天下”
英兒是楊廣小名,這樣的話,蕭玉兒自然無法插口。獨孤皇後未待宴畢,便帶着蕭玉兒回後宮去了,明眼人都看出來,是對太子勇極為不滿。
楊勇卻未留意,仍然觥籌交錯,楊廣則頻頻勸酒,兩兄弟之間看似親密無間。宴會一直持續到深夜方才散去,楊勇意猶未盡,拉着楊廣到自己宮中繼續喝酒。楊廣也不退辭,兩兄弟把臂離去,落在權貴的眼中卻議論紛紛,晉王韬光斂銳,太子色厲內荏,不日怕就有變故了。
當天晚上,蕭玉兒便留宿宮中,陪伴獨孤皇後,而隋帝自得到陳婉後,一意專寵,倒是甚少再回皇後宮中留宿。
第二天一早,晉王在東宮喝了一夜酒,到皇後宮中迎接晉王妃回府,蕭玉兒已經服侍着獨孤皇後起了身,正對着鏡子給獨孤皇後梳江南流行的發勢。
楊廣給母親請過安,便坐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獨孤皇後對于兩人如此合睦,自然是滿意已極。
正說話間,楊廣忽然捂着肚子叫了一聲唉喲,臉色鐵青,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獨孤皇後在鏡中看見了,吃了一驚,連忙說:“英兒,你這是怎麽了”
楊廣掙紮着想站起身,剛扶着桌沿立起來,便忽然吐了一口血。兩個女人都吓了一跳,蕭玉兒便抛下手中的梳子,過去扶住楊廣,獨孤皇後忙叫人傳禦醫。
蕭玉兒将楊廣扶到塌上休息,楊廣才想說話,又吐出一口鮮血。蕭玉兒驚慌失措,眼淚便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抓着楊廣的手,一味哀憐地盯着獨孤皇後。
獨孤皇後過去把她摟在懷裏。此時,禦醫已經急招而至,楊廣臉色鐵青,咳兩聲便吐口血。
禦醫把了脈,臉色凝重,急着人抓了藥,又用銀針刺穴,令楊廣吐出許多黑血,方才對獨孤皇後說:“晉王是被人下了毒了。”
獨孤皇後臉色一沉,“誰敢給吾兒下毒”
禦醫唯唯諾諾不敢言語,此時楊堅也已匆匆趕至。蕭玉兒只是抓着楊廣的手哭泣,哽咽着說:“母後為兒臣作主。”
獨孤皇後輕嘆一聲,心裏多少有數,心中本就對太子楊勇嫌惡之極,現在更是視之如眼中釘。
楊廣吃了藥,沉沉睡去,因為中毒很深,暫時不能移動,便臨時住在宮內。蕭玉兒每日在床前扶持,大概過了月餘,方才能夠行動。
獨孤皇後問及當日他都曾吃過什麽東西,楊廣卻刻意遮遮掩掩,只說并沒有吃過什麽,而蕭玉兒卻不依不饒,一味地說,“王爺險些喪命,母後無論無何也要為兒臣作主,找出那個兇手來。”
楊廣反而惱了起來,罵蕭玉兒不識大體,蕭玉兒索性掩面痛哭,獨孤皇後便又反過來責怪楊廣。
如此這般鬧了幾日,獨孤皇後方在無人的時候悄悄問楊廣:“英兒,你老實說,是不是你哥哥下的毒”
楊廣低頭不語,獨孤皇後便道:“英兒,你也不必一味回護着你大哥,他如此對你,你還護他作甚”
楊廣連忙說:“母後千萬不要動氣,大哥定是聽了什麽人挑唆,否則以我們兄弟情深,如何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獨孤皇後怒道:“一定是雲家的那個妖精,這樣的人,怎麽能讓他繼承大統”說罷便忿忿而去。
楊廣看着獨孤皇後走完,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廢立已成定局,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蕭玉兒慢慢踱了過來,低聲說:“如何了”
楊廣點了點頭,并沒有說什麽話,蕭玉兒忍不住嘆道:“你那天的情形真是吓人,要用那麽危險的辦法嗎”
楊廣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你放心吧!我作事自有分寸。”
蕭玉兒默然,她雖然一心一意幫助楊廣,卻從心底裏覺得楊廣可怕,做事不措手段,連自己的命都如同兒戲一般。
這幾日的一言一行都是楊廣教的,他以這種手段對付自己的親生哥哥,真不知道以後會用什麽樣的手段對付別人。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楊廣似乎馬上看出了她的顧忌,便走過去将她輕攬入懷中,低聲說:“玉兒,你在擔心什麽”
蕭玉兒搖了搖頭,欲言又止。楊廣微微一笑:“你放心吧,我是絕不會辜負你的,我有了天下,你便是皇後。”這樣說的時候,眼底卻泛起了另一個身影,若是為了你,便是天下不要又何妨。忽然便覺得胸中刺痛,忍不住□□了一聲,放開蕭玉兒,踉跄後退了兩步,用手按住胸口,頭上又滲出汗珠來。
蕭玉兒吃了一驚,忙問:“怎麽了”
楊廣勉強笑了笑:“沒什麽,可能是餘毒未清吧!”
蕭玉兒輕嘆一聲,欲言又止,只扶着楊廣在塌上躺了下來,過了半晌才低聲說:“王爺好好将養,莫再憂心,如今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楊廣閉上眼睛,卻無法将那人從眼前揮去,派出去尋找的人全無音訊,思念有如蠶食桑葉一般吞嗜着自己的心,總覺得疼痛難忍,一痛起來,便出了一頭的冷汗。這樣的日子到底何時才是個盡頭
隋文帝在次日下了廢立诏書,太子楊勇被莫名其妙地廢為庶人,雲氏賜死,連帶着雲定興也被罷了官。
立楊廣為太子,正式入主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