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

十五

“清兒,你為什麽不刺呢?”

“師傅,我怕刺傷了您。”

“怕什麽?無色神劍是傷人的利器,你怕刺傷了人,就永遠也練不成。”

“可是,您又不是壞人,您是我師傅啊,我又怎麽能真地刺您?”

“你這個孩子,怎麽這麽多顧忌,師傅教你忘情無欲,你忘記了嗎?如果再不刺,師傅就生氣了。”

水風清遲疑了一下,用力一劍刺出去,劍尖忽地一偏,從師傅的身邊斜斜地掠了過去。她頹然棄劍:“師傅,我還是不行。”

白衣中年女人微微一笑:“清兒,你心裏總是有所挂礙,因為師傅是師傅,就有了一念之仁,所以永遠都不能發揮無色神劍最大的威力。”

水風清垂下頭:“對不起,讓您失望了。”

白衣女人輕嘆一聲:“清兒,你千萬要記住,無所挂礙,方能無所恐怖,世上萬般情愛皆是幻像,一切都如夢幻泡影,堪破了世情,無色無相,那時候才能真正念悟到無色神劍的真谛。”

水風清遲疑着點了點頭,心裏暗想,無所挂礙,方能無所恐怖,一個人要絕情絕欲,可是為什麽一定要絕情呢?感情真是那麽讨厭的東西嗎?

她心裏疑惑,忽聽師傅又說:“清兒,你已經十五歲了,師傅前些日夜觀天象,似乎飛升之期已近,為師臨行以前,有一件事情要交待。”

水風清連忙點頭,“請師傅吩咐。”

白衣女人沉思片刻,幽幽地嘆了口氣:“清兒,你以後練成了無色神劍,也不能随便下山,就算是想要下山,也一定要在離開以前用師傅所傳的法門将整座山鎮住。”

Advertisement

水風清忙問:“師傅,不是已經有雲霧障了嗎?”

白衣女人搖了搖頭:“雲霧障之力不夠。”

“為何?”

“因為這無色宮下鎮壓着一個惡魔。”

“惡魔?是祖師婆婆鎮的嗎?為什麽不殺了他?”

白衣女人微微苦笑:“祖師婆婆也想殺了他,卻總是殺不死,而且越是想殺他,他便越強大。”

水風清一呆:“這是什麽魔啊?怎麽這麽厲害?”

白衣女人輕嘆:“這便是我們歷代無色神劍傳人的心魔。”

“心魔?”

白衣女人點頭:“當年祖師婆婆帶着無色神劍下到凡塵,本是為了斬妖除魔而來。那時正值道消魔漲,魔道橫行無忌,宇內也不似現在這般清明。祖師婆婆為了人間正道,不得不大開殺戒,殺死妖魔無數。等到終于天下太平時,祖師婆婆忽然發現,自己的內心已不似在無□□時那般淡泊無求。雖然妖魔已盡,卻殺意未除,心底總是忍不住嗜殺若渴。祖師婆婆本是天仙,她一感覺到心魔暗生,就知道大事不妙。心知無色神劍是天界神器,雖然是一點劍意,卻歷經劫難,暗合天機,慢慢就有了靈性。越是斬殺妖魔,這劍上的殺機便越盛,又吸收了無數妖魔臨死前的怨毒之氣,終于生了魔意。”

水風清一驚,忙問:“那該如何是好?”

白衣女人微微一笑:“祖師婆婆是何等樣人,一感覺不對,立刻用九天玄功,硬生生地将劍上戾氣凝結在一起,并借用南海落伽山不死神水,将劍上的戾氣逼出,鎮壓在這昆侖山中。并布了無色宮、雲霧障來鎮制心魔。”

水風清松了口氣:“祖師婆婆真厲害。”

白衣女人苦笑:“可是這魔雖被鎮住了,但因為本是與無色神劍同根而生,祖師婆婆用了無數方法想要除去他,卻是萬萬也辦不到的。越是想殺死這心魔,反而心魔越盛。祖師婆婆歸天之期又近,百般無耐之下,只得留下遺命,令我昆侖山無色宮世世代代看守着這心魔,不得使其出世。”

水風清連忙點頭:“師傅,您放心吧,我會看着他。”

白衣女人輕嘆:“但我最近越覺得心魔魔性日盛,想來,他雖被鎮于無色宮下,卻與無色神劍休戚相關,歷代的無色宮主,都或多或少地殺死過魔道中人,殺得越多,這心魔便吸收越多的怨氣。我現在怕的是不知何時,無色宮終究無法鎮住這魔,他會脫劫而出,到時候,豈非天下要因我無色宮心魔未除而大亂嗎?”

水風清一怔:“那可如何是好?”

白衣女人搖頭:“我這些年,一直在思量這件事,總覺得即是無色宮主人的心魔,歷代積累,自然是強大無比,可是心魔到底由一念而生,總會有化解的辦法。只是我的姿質及悟性都太差,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然而,善念生時便成佛,惡念動時便入魔,這成佛成魔也是在一念之間,若是無色宮主能夠上體天恩,不再殺魔,也許就能化解這心魔。只是,我無色宮存于世上的根本,就是為了斬妖除魔,若不再殺魔,又何必需要一個無色宮?”

水風清側着頭想了想,笑說:“師傅,您也太多慮了,既然心魔已成,那就是劫數已定,您不是說世事都應劫。若是将來有一日,我不得不面對心魔,徒兒也不怕。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只要能化解心魔的怨氣,徒兒便是将命給他,又有什麽關系?”

白衣女人一呆,點了點頭:“清兒,你雖然年輕,卻比師傅更有慧根,師傅一直苦苦思索的問題,在你看來竟是那麽容易。不過,師傅還是提醒你一句,我們無色神劍存在于世上,是為了人間清明,不可無謂犧牲。”

水風清用力點了點頭,“師傅,我一定會盡力去消滅心魔,不到最後關心,絕不會用那種笨方法。”

白衣女人微微一笑,撫了撫水風清的頭發,忽聽遠處有人叫道:“清兒,你在哪裏?”

陸月雪一驚醒來,原來又是一個夢。

她知道自己的夢未必就是夢,總是在提醒着自己一些事情,那麽這個夢想說些什麽呢?

此時東方未白,昨夜生的篝火已經熄滅,冷無忌盤膝坐在自己身前,閉着雙眼,也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在打坐。

明月西沉,月已幾乎全圓了,陸月雪忽然省起今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如果是在中原的話,今天應該是家家戶戶團圓的日子。

此地偏處西域,漢人甚少,想來也沒什麽人過這個節日。

陸月雪站起身來,向着天池邊走去,見夜色下,明月挂在雪峰邊,如同一盞明燈。

她站在天池邊沉思半晌,想到明日就是自己回去的日子,心裏竟有些不舍。忽然又覺得丹田一陣劇毒,她吸了口氣,勉強壓制住。心知這個水風清的身體未必還能支持多久,她不由就生起了歉意,自己本是鵲占鸠巢,用了水風清的身體,卻全不知愛惜,不僅身中劇毒,且又受兩處如此重的傷。等到自己一離開這個身體,水風清回來時,恐怕也是活不了多久,那豈非很對不起她。

心裏歉意一生,就盤膝坐下默運玄功,想試一試能否将毒逼出。

她所處的位置是一塊大石之後,此時天色未白,如果不繞到石後,是絕看不出石後有人。

她剛坐下,便聽見有腳步走遠遠走到,走到石前,停了下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狄笙,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陸月雪心裏一動,這個聲音是催玉笛的,另一個人顯然便是狄笙。

果然聽見狄笙的聲音說:“這次沒殺成那個女人,我們不能就此罷手,我已經想到了,明天将她誘到紫峰山去,無論如何也要殺了她。”

催玉笛嘆了口氣:“狄笙,你為什麽一定要殺她呢?水姑娘又不礙你什麽事,而且是要幫助少爺的人,我看得出少爺很喜歡她,你殺了她,少爺豈非要傷心?”

狄笙的聲音便忽然激動起來:“就是因為少爺喜歡她,我更要殺了她。”

催玉笛脫口說道:“狄笙,難道你吃她的醋?”

陸月雪躲在石後,聽到催玉笛這句話,幾乎笑了出來,他居然說一個男人吃她的醋。

誰知狄笙遲疑了片刻并沒有否認,只是說:“無色神劍是天下至寒之物,本以為将她誘至火焰山,那是天下至暑之地,可以彼消此漲,想不到功虧一潰還是讓她逃脫出去。”

催玉笛說:“不僅讓她逃了,我們還差點被活埋,我真不明白那個山峰為什麽會忽然塌下來。”

狄笙說:“那是因為無色魔太急功盡利,吸收了太多火焰元陽,火焰山以火焰為本,被他吸了那麽多,自然無法承受,便坍塌了下來,正好給她機會跑了。”

催玉笛嘆了口氣:“其實水姑娘這人也蠻不錯的,你說是為了少爺殺她,我就不相信她能害了少爺。”

狄笙怒道:“你懂什麽?她是無色宮主,現在雖然沒有殺少爺,但除去老爺後,魔界必以少爺為統率,她是正道表率,到時候焉有不殺少爺之理?自古正邪不兩立,你還記得你姐姐嗎?”

催玉笛說:“好了,別提我姐姐了,我知道你是為了少爺,我又不會去告密,也不知道少爺知不知道我們暗中算計水姑娘,要是讓他知道了,恐怕多年的兄弟之情就要完了。”

狄笙說:“就算完了,我也要殺了那個女人。”

催玉笛說:“別老是表決心了,你到底有什麽計劃?”

狄笙說:“今天是八月十五,太陰最盛,少爺一定受不了,要喝人血趨寒,我要設法讓那個女人在少爺身旁,那個女人假仁假義,她們不是有個故事說是割自己的肉來喂鷹嗎?到時候,我就說少爺不喝血會全身凍結而死,那個女人一定忍不住用自己的血救少爺。她昨天受了那麽重的傷,無色神劍又被明鏡搶走了,再失去大量鮮血。明天我就将她誘至紫峰山,無色魔在那裏等她,讓他們火并一場。”

催玉笛猶豫了一下:“如果那個女人肯用自己的血救少爺,将來也一定不會害少爺的吧?”

狄笙怒道:“你怎麽不明白?正邪不兩立,他們正道要我們魔道死,我們魔道當然也要他們正道死。”

催玉笛嘆了口氣;“我真有點不明白啊!随便你吧,反正我們是那麽久的朋友了,我總是和你站在一起的。”

狄笙道:“那就好,另外,明天等到無色魔與那個女人打架的時候,不管是誰輸誰贏,我們一定要立刻将贏的那個殺死,以絕後患。”

催玉笛吸了口涼氣:“狄笙,你真是個合格的魔頭,不愧是落霞山長大的,果然夠心狠手辣。”

狄笙“哼”了一聲:“兩個都是心腹大患,當然是要一起除掉。你要記住,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少爺。”

兩人說到這裏,慢慢走遠,陸月雪坐在大石後,只覺得手足冰冷,發了半天呆,腦子裏空空落落,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無數種念頭一起湧上心頭,百味雜陳,不知過了多久,思想才終于集中于一點,今天是八月十五,太陰極盛,冷無忌要靠吸血度過。

她下意識地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這身體是水風清的,手腕纖細,皮膚白地象是透明一般,動脈靜脈隐隐可見。她不由有些遲疑,若這身體是自己的,也許會毫不猶豫地用血來救他,但這個身體卻是別人的,而且已經将她弄得亂七八糟,若是再為了冷無忌流血,只怕是太對不起水風清了。

她站起身來,沿着山路走回去,見冷無忌仍然盤膝閉目,她依着他的身邊坐下,覺得他身上的溫度果然降低了些,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事實如此。

愁腸百結,思前想後,也只得對不起水風清了。

忽聽冷無忌低聲問:“你在發抖?”

她吓了一跳,側過頭,見冷無忌已經睜開雙眼,“你沒有睡嗎?”

冷無忌微笑:“你一站起來,我就知道了。”

她也笑了笑,靠得冷無忌更緊:“山上可真冷啊!”

冷無忌便伸出手來攬住她的腰肢,她身體一僵,連忙一躍而起,說:“我們走吧!”

冷無忌問:“去落霞山嗎?”

陸月雪側着頭想了想,微微一笑:“向東面走,有個紫峰山,我們去那裏吧!”

“紫峰山?為何要去那裏?”

陸月雪笑說:“今天是中秋啊,我想吃月餅,那裏快接近中原了,漢人也多,一定有賣月餅的。”

冷無忌心中升起一絲憂郁,但他馬上說:“好,我們去那裏。”

兩人駕起劍光,不一會兒便見到雲霞中有一座暗紫色的山峰,這山中長滿一種紫色的花朵,遠遠地看起來便象山峰是紫色的一般。

山前有個小鎮,兩人在鎮外落下劍光。剛想進入小鎮,忽見迎面一隊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地走了過來。這迎親的隊伍甚是氣派,想必是鎮中富貴人家辦喜事。

陸月雪一眼瞥見,連忙一拉冷無忌說:“看,有人成親呢!”

冷無忌微微一笑:“是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成親。”

陸月雪一怔:“你以前沒有見過成親嗎?”

冷無忌笑說:“落霞山沒有人成親,我小的時候生活在凝碧崖,也沒見過人成親。”

陸月雪笑道:“那我們跟去看看吧,看他們的排場應該是富貴之家,也許會有不要錢的喜宴吃。”

說罷拉着冷無忌便走,一路跟着花轎進了小鎮中一座氣派不俗的大院,大院門前已經圍了許多看熱鬧的人。陸月雪拉着冷無忌從人群中鑽進大院,主人家只要熱鬧,認識不認識的都不加阻攔。

停轎後,一個全身紅衣的女子被扶了出來,可惜頭上蓋着蓋頭,看不出容貌美醜。眼見一個新郎走出,相貌也頗為不俗,周圍人們交相稱贊。

新郎走過去攙扶新娘,便在此時,忽聽一個人叫道:“曼娘,你真地要嫁他嗎?”

陸月雪一驚回頭,只見一個少年持劍沖開人群,忽然便出現在新郎新娘面前。那新郎也是武林中人,看見那個少年眉頭微皺,手腕一翻便多了一把單刀,如同有着深仇大恨一般,一刀向那少年劈去。

少年橫劍來擋,“叮”地一聲,兩人都後退了一步,看來武功在伯仲之間。此時新娘忽地将頭上的蓋頭掀開,大聲說:“你來幹什麽?”

眼見那新娘相貌甚是美麗,眉間英氣飒爽,看來也是身懷武功。

少年慘然道:“你要嫁人了,我又怎麽能不來呢?”

新娘臉色蒼白,大聲說:“我與你仇深似海,我早就說過,我們再次相見的時候,便是你我兵戎相加之時,難道你忘記了嗎?”

少年苦笑:“我又怎麽能忘記?只是我當時殺了你的哥哥,真是身不由已,若是我不殺他,他必會殺我。”

新娘微微冷笑:“你我本是世仇,我以前遇到你的時候,是不知道你的身份,才會與你交往,但當我知道你的身世後,我便已經決定再不與你見面,想不到你居然又殺死了我的兄長。這樣的深仇大恨,我恨不能食你的肉喝你的血。”

少年嘆道:“原來你真地那麽恨我。”他忽地将手中寶劍倒将過來,将劍柄塞在新娘手中:“若要殺我還不容易?雖然我不想死在你哥哥手裏,卻願意死在你手中,你動手吧!”

新娘神色劇變,持着劍的手微微顫抖,臉上陰晴不定,卻一時無法刺出。陸月雪低聲說:“你說她會不會刺出去?”

冷無忌搖頭:“不會吧!”

這句話剛說完,那新娘忽然大聲說:“那我就殺了你為我哥哥報仇。”手中的劍已經一劍刺向少年心口。少年全不躲閃,居然還向前跨了一步,眼見這一劍從少年心口正正地刺入,幾乎穿心而過。

少年臉色蒼白,擡起手似乎想要撫摸新娘的面頰,新娘卻已經抽劍後退。少年立刻倒在地上,氣絕身亡。

這一下變故來得十分突兀,在場的衆人都沒有想到新娘居然說刺便刺,也無人來得及出手阻攔。陸月雪吸了一口冷氣,心裏暗想:這新娘好狠的心。忽地轉念一想,若是自己,會怎麽做?

這樣一想,不由自主地看了冷無忌一眼,冷無忌也正好轉頭來看她,目光相對,陸月雪馬上轉過頭去,心知總有一天自己與冷無忌也會兵戎相見。額上便出了一層冷汗,心裏忐忑不安。

那新郎首先回過神,忙走上去想要勸慰新娘,新娘卻将劍一橫擋在胸前,高聲說:“你別過來。”

新郎一驚,止住腳步。

新娘容顏慘淡,低聲說:“我嫁你,并不是因為我喜歡你,只是因為你和我一樣都與他家是世仇。”

新郎忙說:“我知道,我不在乎,只要你歡喜就好了。”

新娘卻搖了搖頭:“我不歡喜,從我答應你那一天,我就沒有歡喜過。”

新郎神情沮喪,問道:“你還想着他?”

新娘慘然一笑:“不錯,我一直想着他,我勉強自己不去想,卻總是想他。”

新郎嘆道:“他已經死了,你也已經進了我的門,以後我只希望你能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新娘低聲道:“他都死了,我又怎麽可能快樂。”

陸月雪心裏一動,便知不妥,正想飛身去救,卻見那新娘手中劍已經向頸中一抹,鮮血噴出,竟自盡了。

陸月雪一驚,脫口說:“這又何苦?”

一言方出,忽得念及自己,更是惶恐,一把抓住冷無忌的手說:“她自盡了,她自盡了。”

冷無忌點了點頭,将陸月雪攬在懷中,低聲說:“她自盡了,不過也許她會覺得幸福吧!”

陸月雪心念電轉,想到二師姐臨死以前,臉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問道:“既然那麽愛他,又何必一定要殺他?難道仇恨真是那麽重要嗎?”

這話便象是問自己,心裏更覺得躊躇不安,不知該如何自處。眼見新郎抱起新娘的屍體,神色慘淡,這女子不僅害了死去的兩個人,連活着的人也沒有放過。

喜事變喪事,旁觀的人群不知何進也悄悄地走散了。一陣微見吹過,被新娘掀下的紅蓋頭忽然飛了起來,落在陸月雪的身前,陸月雪俯身拾起蓋頭,見蓋頭上繡着極美的鴛鴦戲水圖。

心裏益發茫然,總覺得是上天故意安排,讓她提前看到自己的命運。

冷無忌忽然說:“我們走吧!”拉着陸月雪離開那個院落,兩人出了小鎮,見路邊有個破舊的土地廟。

冷無忌笑道:“清兒,我們結婚吧!”

陸月雪一呆,擡起頭,見冷無忌靜靜地凝視着自己,便象是以前的三年中每一個無人的夜晚。她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這一世雖然只認識他六天,但下一世,她卻早就認識他了。

冷無忌拉着陸月雪進了土地廟,将蓋頭蓋在陸月雪頭上,兩人本是劍仙中人,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便在土地廟中跪下,冷無忌朗聲說:“我冷無忌今天願與水風清……”

陸月雪截口說:“不要說水風清,說陸月雪。”

冷無忌一怔:“陸月雪?”

陸月雪笑說:“是啊,是我的乳名,我小的時候大家都這樣叫我,我更喜歡這個名字。”

冷無忌一笑改口:“我冷無忌願與陸月雪結為夫妻,白頭偕老,永不分離,請土地爺爺為證。”

陸月雪也低聲重複了一遍,兩人拜了三拜,冷無忌掀開蓋頭,便算是結了婚。

陸月雪雖然是劍仙,但這個時候也不由羞紅了臉,又覺得兩人如同兒戲一般,不象是結婚,倒象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不由地笑了出來。

冷無忌笑道:“怎麽?那麽開心?”

陸月雪嗔道:“故說,誰開心了,就是覺得我們兩人很好笑啊。”

冷無忌微笑不語,只是盯着陸月雪看,陸月雪更加不自在起來,便站起身走出廟外。剛走出來,忽見天空中劍光一閃,原來是狄笙和催玉笛落了下來。

冷無忌也跟了出來,笑說:“你們才來?我剛與清兒成親了。”

陸月雪連忙推了他一把,說道:“你這人真是的。”

狄笙臉色一黯,立刻說:“恭喜恭喜。”

催玉笛也是一怔,問道:“怎麽會忽然成親?”

冷無忌想了想:“說不出來,就是忽然想到要成親,便成親了。”

狄笙淡淡地問:“剛才找不到你們,想不到是到這裏來了。”

冷無忌笑道:“是清兒的主意,她說想吃月餅,我們就來了。”

狄笙看了陸月雪一眼,陸月雪微微一笑:“聽說這紫峰山景致極好,明天我們上紫峰山游覽如何?”

狄笙臉色微變,忙說:“好,當然好。”

陸月雪便拉了拉冷無忌,“走吧,我們還沒找到賣月餅的呢。”

眼見兩人向着小鎮中走去,狄笙臉色越來越冷,催玉笛低聲問:“到底是怎麽回事?水風清好象知道我們的計劃。”

狄笙冷冷回答:“知道又如何?明天一定要殺了她。”

堕入魔道,其實是很容易的事情。自我十五歲後,我早就習慣了在每月十五的夜晚吸食人血,以彌補我的陽氣不足。

然而在唯一一個與清兒共度的十五之夜,我卻開始猶疑。圓月高升了以後,我的四肢無法控制的變冷,血液在我的體內慢慢凝結,我知道我就要無法忍受。

清兒坐在火堆前面不知道想些什麽,火光映着她的臉,象是芙蓉一般的顏色,這樣凝脂般的肌色,如此潔淨出塵的清兒,如果讓她看見我吸人血,她心裏會怎麽想呢?

寒冷象無數根鋼針一般刺激着我的骨血,我注意到狄笙暧昧的眼神,我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他對于我的情況應該了如指掌,在他看我時,我分明感覺到他的快慰。

我早就該出去尋找血食,卻一直坐在火堆前發呆。這種普通的火炎無法給我任何溫暖,我開始懷念迦樓羅如意珠的光芒,堕入魔道後,這是我第一次懷念它的光芒。

玉笛已經走得不知去向,到了十五的夜晚,對于任何一個魔道中人,都是一種苦刑。

狄笙也終于無法忍耐,他霍地站起身來,駕劍而去,現在只剩下我和清兒兩人了。

清兒四處張望,問我:“他們怎麽都走了?”

我苦笑了笑,徹骨的寒冷,讓我幾乎無法言語。清兒注視着我,然後走到我的面前,“你生病了嗎?怎麽臉色鐵青?”

我咬着牙,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沒關系,到了十五的晚上,就會這樣。”

清兒怯怯地碰了碰我的手,然後她低呼了一聲:“你好冷?象冰塊。”

對于血的渴望強烈地刺激着我,我側過頭,不去看清兒,我怕我會失去理智,把清兒當做我的血食。

然而我的心頭到底還是清明的,我将顫抖的手伸到火焰裏,即使是這樣,我也不能覺得溫暖。

清兒忽然說:“你那麽冷,是不是有辦法讓你變得暖和起來?你告訴我好嗎?”

我苦笑,我總不能告訴她,我要吸活人的血吧?

便在此時,狄笙懷抱嬰兒出現,他将嬰兒放到我的鼻子下面,大聲說:“吸吧,我給你找人來了。”

清兒一怔,低聲問:“你要吸嬰兒的血嗎?”

我咬了咬牙,一把将狄笙的手推開,“我不吸。”

清兒低聲說,“一定要吸人血呢?”

狄笙馬上點了點頭,“如果不吸人血,他的血液就會結成冰。”

清兒瞪了他一眼,用一種其寒如冰的語氣說,“你們這些妖魔,這樣害人,死了也是活該。”

狄笙淡淡地說:“我們如果不害人,就會死,我只是想讓少爺活下去。”

清兒輕嘆,轉頭看着我,自言自語道:“為什麽要練魔功?”

狄笙冷冷一笑:“我們沒有你命好,生來就是無色宮主人,我們不同,我們生來就是妖魔,不練魔功練什麽?”

清兒微微一笑,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放心,我會救他的,雖然這個身體不是我的。”她用指甲割破自己的手腕,将手腕送到我的面前,大聲說:“你吸我的血吧!”

我艱難地将嘴唇從她的手腕上移開,我又怎麽能吸清兒的血呢?

清兒卻不夠就此罷休,她固執地将我按在地上,把手腕上流血的部分塞到我的口中,腥甜的鮮血毫無阻礙地流進我的嘴裏。這個世上,有兩個人願意用自己的血來救我,一個是我義父,還有一個是清兒。

後來,我常常想,其實殺死清兒的人并不是餘劍豪,而是我,如果不是我在那一天夜裏吸了她的血,她也不會在第二天死在餘劍豪的手中。

這許多年來,清兒鮮血的味道,總是回蕩在我的口中,使我無法再吸任何人的血。每月十五,寒冷依舊,但也是拜清兒之賜,我不必再吸血維生。

黎明時,我從昏迷中醒來,清兒臉色蒼白地坐在我的身旁,我不知我吸了她多少血,她沒有死,雖然蒼白得全無血色,精神卻還好。

我那時雖然覺得愧疚,卻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過錯,如果不是我在前一天夜裏吸了她的血,也許她能夠活到現在。

第七日的戰争,在陸月雪看來,是一場早已經排演好的鬧劇。

他們四人在天明後上山,路上沒有駕劍,只是慢慢走來。狄笙與催玉笛如同兩個演技低劣的優伶,時而東拉西扯,時而高聲談笑,時而指點山川,一幅歡樂莫名的神情。

陸月雪看着他們表演,感覺到心裏深深的疲倦。

倦意總是忽然出現,全無征兆,自從她恢複了記憶以後,這疲倦的感覺,就會在吃飯時、說話時、練功時一下子就湧上心頭。這疲倦無孔不入,出現了,就讓人深陷其中,恨不能就這般死去,不必再忍受這樣無情的宿命。

所中的毒越來越深入身體,現在連呼吸時都能感覺到劇痛,這個身體的死亡已經是指日可待的事情。陸月雪卻還是覺得疑惑,若是自己走了,水風清還會回來嗎?

她總覺得水風清已經不存在了,當她來到這個時代時,水風清便已經消失。她甚至懷疑水風清根本只是一個幻象,為的便是給她一個來這裏的借口。

在到達山頂以前,陸月雪對狄笙說:“你知道無色神劍是什麽樣子嗎?”

她輕易都不和狄笙說話,這時忽然這樣說,狄笙吃了一驚,“不是你前幾天拿在手上的那把劍嗎?”

陸月雪微笑:“當然不是,那把劍是軒轅劍,在有形的兵器中也算是第一了。但無色神劍無色無相,怎麽能用肉眼來看呢?”

狄笙臉色微變,“無色神劍還在你身上?”

陸月雪笑道:“無色神劍就是我,我就是無色神劍,當然還在我身上。”

她看見狄笙驚異的神色,心裏便覺得好笑,“狄笙,你是在吃我的醋嗎?”

狄笙神色更加疑惑,但他到底是魔道中的高手,馬上便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陸月雪輕嘆:“不管是不是,你都會好好地照顧無忌的,是不是?”

狄笙點了點頭:“我很小就照顧少爺,一直沒有離開過他。”

此時,走在前面的冷無忌回頭叫了她一聲:“清兒,是不是累了?”

陸月雪馬上笑顏如花地追上去:“不累啊,你當我是千金小姐嗎?”

冷無忌笑說:“千金小姐怎麽比得上你,你可是無色宮的宮主,最接近于神仙的人啊。”

兩人嘻嘻哈哈地說笑,一路向山上走,才走到峰頂,便見劍光沖天。原來是幾名峨眉派的劍仙正圍着餘劍豪殺得天昏地暗,餘海珠則在一旁哭泣。

冷無忌皺了皺眉,看了陸月雪一眼,陸月雪笑說:“現在就你不知道了,餘劍豪已經變成魔了,而且是天下最厲害的魔,除了我,沒有人能殺得了他。”

冷無忌默然,半晌方說:“我總覺得世事變幻,不是人所能逆料。比如說餘劍豪本是昆侖派劍仙,現在卻成了魔頭。”

陸月雪輕嘆一聲,握住冷無忌的手說:“無忌,我知道你會一直記得我,就算是二十年後,你也不會忘記我。”

冷無忌一呆,正想說話,卻見陸月雪已經飛身上前,她雖然沒有寶劍,但手指揚出,劍氣便從指間逸出。

本來峨眉派劍仙落在下風,這一下戰況立刻改變,陸月雪劍氣遠達數丈之外,劍光所到之處,不僅壓住了餘劍豪的劍光,連衆劍仙也被波及。她喝令衆人退出戰團,只剩她一人與餘劍豪交戰。

翻翻騰騰地打了幾百個回合,陸月雪只覺得頭腦越來越暈,氣力也不濟,她心裏暗想,必是前夜失血過多的原因,為今之計只有速戰速決。主意一定,劍光忽地又暴長了幾寸,一劍将餘劍豪的飛劍削下,擊落塵埃,劍氣也直向着餘劍豪心口刺去。

便在此時,餘海珠失聲驚呼:“不要傷我爹。”

陸月雪心裏一動,想起師傅死前仇恨的目光,她手便軟了,腦中電光石火,想到白衣女人說過的話,無色魔本是無色宮主人的心魔。她心裏便下了決定,雖然答應過師傅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會用那個方法,然而此時卻又改變了主意。

只覺得若是因自己的原因可除去心魔,也未嘗不是美事。想到水風清是自己的前世,自己從未真地感覺到她的存在,此時卻又心意相通,隐隐覺得她必然也是這樣想的。若這個身體不是被自己占據着,是她本人在這裏,也必然會如此決定。

一念及此,立刻停住飛劍。此時餘劍豪落入塵埃的飛劍又淩空而起,一下子突破陸月雪的劍光。陸月雪只覺得心口一涼,飛劍已經穿胸而過,她也不覺得痛苦,只是力氣一下子都消失不見。

耳畔聽見冷無忌叫着水風清的名字,朦胧間見幾道劍光從餘劍豪的身上穿過,将餘劍豪斬成數段,那旁人看不到,自己能看到的光球也慢慢地黯淡下去,原來果然如此,要消除心魔,就是殺死自己。

那些過去死于無色劍下的妖魔,如今是否已經除去了怨氣,終于可以再度輪回呢?無色神劍大概也可以因自己的行為洗去暴戾之氣。

身體慢慢倒下,被冷無忌接住,抱在懷中,她看着他,想說什麽,但才一張口,便噴出一口鮮血。

此時,她腦中忽地一片清明,水風清的記憶一下子全部湧了上來。她咬着牙拼着最後一點力氣,将右手食指點在冷無忌的眉心,暗運內功,将無色神劍封印在冷無忌體內。

這件事做完,她已全無餘力,見到冷無忌眼中悲痛欲絕的神情,她很想告訴他,七天到了,她無論如何都會離開,但卻再也說不出什麽。

隐隐覺得另一個自己開始慢慢離開身體,浮世塵嚣從耳邊一掠而過,便象是七天前來時的情形一樣,自己似乎在不停地下墜,墜到一個無底的黑洞中。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