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容飛雪

第4章 容飛雪

很久很久以前,如果用公元來計年的話,那應該是1275年左右的時候。容飛雪生活在吐魯番以西四十公裏左右的地方,那個地方現在是著名的高昌遺址。

但在飛雪生存的年代,誰也不曾預料到以後會成為歷史的遺跡。人們只是日複一日地生活着,每日裏也同樣是柴米油鹽,喜怒哀樂。不遠的地方是天山的南麓,和廣袤無垠的沙海。這是絲綢之路的要道,東來西往的客人們皆會在此處停下腳步,整理行裝。

不要把這些人當成沒見過市面的邊錘小鎮上的居民,事實上,他們見過的希奇古怪的東西比許多大城市中的人們要多得多。因此地是東方與西方貿易的交叉口,珍貴的商品皆由此處販賣于遙遠的人口衆多的城市中。

容飛雪是她的漢人名字,當然她同樣有個回鹘族的名字,巴哈爾金格古絲麗。這名字用漢字寫出來就顯得太長了,如果是用回鹘語讀出來,卻是十分美麗的,含義同漢人名字一樣:飄飛之雪。

在公元1275年的時候,飛雪剛滿十六周歲,相貌與大多數回鹘女子顯得不太相同。她長着漆黑的眼睛,漆黑的頭發,皮膚不算白,也不算黑,在風沙的西域,算是很細膩了。這些相貌特點大概是源于漢人的母親。

父親一共娶了四個妻子,她的母親是第三房。她是一個漢商之女,在經過高昌之時,父親死于疾病。她舉目無親地滞留在高昌,遇到了飛雪的父親。能夠成為高昌國主的妻子,對于她來說,應該是意想不到的殊榮。

她在街頭賣身葬父時,城主的車騎自她身邊經過。他看見全身素服的女子,一下子被她那漢女獨特的纖弱之美所吸引。飛雪的母親自此後一步登天,可惜的是,她似乎注定福薄,飛雪七歲的時候,她便因病過世了。

飛雪永遠記得那個艱難的冬日,似乎她生命中重要的情節都是在冬日裏發生的。

母親死後,她第一次孤身跑出城外,向着那座紅色的山上跑去。

她記得父親總是告誡她的話,在高昌的城外,有着最靠近魔界的地方。雖然如此,她卻仍然固執地向着那座炎熱的山奔去,帶着一絲自我放逐般的決絕。

府裏很忙碌,籌備着三夫人的喪事,沒有人注意到逃走的小姐。她自己亦不知道為什麽要離家出走,或者只是因為固執地相信,自此以後,再也無人真誠地對待自己吧!

雖然是飛雪的季節,那紅色的山上仍然比其他的地方要炎熱很多。雪花一落在山石上便融化了,如同是山石的淚水。

飛雪手足并用,一邊流着眼淚一邊向山上爬去。她只是一個七歲的女孩,平日嬌生慣養,連路都不經常走,何況是爬這陡峭的山壁。

爬了沒多久,她便連着滾落了幾次,手足都跌傷了。

她心裏更加悲傷,一個人坐在流淚的山石上哭泣。漫天的大雪似乎都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整個天地間除了她外,便再也沒有任何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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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但是此時,一只小小的白色蝴蝶從天而降。

那蝴蝶通體潔白,夾雜在雪花之中,讓人以為那只是一片奇異的大朵雪片。它落在飛雪的腳旁,用力撲扇着自己的翅膀,似乎想要飛起來,但努力了數次,它都無法震翅而起。

它伏在地上,翅膀一張一翕,如同垂死的人正在用力地喘息。

飛雪好奇地擡起頭,她用衣袖抹了抹眼淚。蝴蝶雖然細小,她卻奇異地看見蝴蝶一雙黑色的眼睛正在悲哀地看着她。

她從來不知道蝴蝶原來是有眼睛的,她也不是不曾見過蝴蝶,那些昆蟲在夏季的時候與蜜蜂飛舞在花叢中,就算是沒有眼睛,也可以輕易地知道自己的方向。

但此時,她卻清晰地看見了蝴蝶的眼睛,而且那雙眼睛裏分明有人類般的神色。

她輕輕拈起蝴蝶,将蝴蝶放在手心之中。

蝴蝶的一只翅膀破碎了,缺了一角,或者這就是為何蝴蝶無法再次飛起的原因。

她小心地撫弄着蝴蝶,不知蝴蝶會否痛得流淚。從蝴蝶斷翅的地方,流出幾滴鮮血。飛雪抹幹那些血跡,但更多的血仍然不停地湧出來。

飛雪從來沒有認真地考慮過蝴蝶是否應該流血,她知道小羊小兔子小雞小狗都是會流血的,因而蝴蝶流血似乎也便沒有什麽稀奇了。

血流得越多,蝴蝶便越委頓,似乎正在一步步逼近死地。

飛雪便焦急起來,若是再這樣流血,蝴蝶一定會死去。

可是蝴蝶太小了,她連為它包紮傷口都辦不到。

該怎樣為蝴蝶止住流血呢?她冥思苦想,想不出個好辦法,忽然一眼瞥見自己撒裂的裙角。衣服裂開了,母親都是用針線把它們縫合的。

她立刻捧着蝴蝶飛奔,她小小的腦子裏即不曾想過冬天裏為何會出現奇怪的蝴蝶和蝴蝶流血不止的原因,她只是異想天開的認為,裂開的東西用針線便可以重新縫合。

她捧着蝴蝶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回到城主府,沖進母親的房間,找出母親慣常用的針錢盒。

拿着針線的時候,她又想到了逝去的母親。她便不由落淚。她學着母親的樣子将線穿入針孔,然後再用針将蝴蝶的傷口縫起來。這樣做的時候,女孩的淚水一直不停地落下,落在蝴蝶的傷口上。

傷口被縫得亂七八糟,她只是一個從來不曾動過針線的七歲女孩,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源于對母親的思念。

雖然如此,蝴蝶卻慢慢地恢複了生機。他一直睜着一雙黑色的眼睛注視着眼前的小女孩,注視着小女孩的眼淚。連蝴蝶自己都不知道,是小女孩笨拙的針黹救了它,還是女孩的淚水救了它。

但無論是什麽原因都好,這個女孩在飄雪的日子裏,救了一只會流血的蝴蝶。

蝴蝶在女孩的房間裏停留了兩日,當有其他的人進入飛雪的房間時,它便會神秘的消失。而只剩下飛雪一人時,又會神秘的出現。它慢慢可以展動翅膀,剛開始時,只是扇着翅膀在桌上爬行,後來便終于飛了起來。

兩日之後,女孩打開房門時,蝴蝶飛入了漫天的大雪之中,自此消失不見。這令女孩傷感了很久,如同失去生命中唯一的好友。後來她曾提起大雪中的那只蝴蝶,每個大人都含笑聽着,然後告訴她,在下雪的季節是不會有蝶出現的。

時日漸久,飛雪漸漸長大,雪中的蝴蝶漸成為前世的記憶。

父親待她很好,每當他注視着她時,眼中總是有真切的悲哀。飛雪相信,他必然是從她的身上看到了母親的影子。

父親是溫和的人,對于一切都不是那麽介意。人們時而叫父親國王,時而叫他城主,無論叫他什麽,他都統治着這個城市。

他相信許多宗教,如同景教、摩尼教和佛教。對于他來說,什麽宗教無關緊要,只要能夠保佑他的城池平安無虞,他都可以信奉。

或者由于飛雪的母親早逝的原因,她并沒有受太多漢人文化的教養。父親請了一位來自漢地的鴻儒教她四書五經,她覺得枯燥乏味,每一讀書便昏昏欲睡。

到了十六歲時,還不曾真的讀了什麽書,不過是略識得幾個字罷了。但對于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孩子來說,也算是博學多知了。

飛雪生命中真正曲折離奇的部份大概是從那一年的上元節開始。那是漢人的節日,但在高昌也同樣十分盛行。他們在街上挂了許多花燈,聽說即便是最重視禮教的漢人,到了這一天晚上,婦女也被允許出門,自由地在街上游覽,因而才會平填了許多才子佳人偶然相逢的故事。

飛雪身邊的侍女皆是漢人女子,她們多情多愁的腦子裏裝滿了類似的故事,一有閑暇便會講給她聽。聽得多了,她便也開始憧憬街上的偶遇,一見鐘情,這種只有小說中才有的情節。

那一天夜色來臨之後,飛雪便依着故事上所說,打扮成普通人家的女子,帶着兩名侍女離開了城主府。

街上是燈火的海洋,那些來自西方金發碧眼的人們同樣被節日的氣氛感染着,歡聲笑語無處不在。

天空卻很陰沉,這樣的天氣已經持續了好幾天了。大家都說要下雪了,可是雪卻遲遲不願降下。

也有許多人戴着希奇古怪的面具,據說這種風俗傳自唐代。

飛雪與侍女自人群中穿行着,時而停下來猜上一兩個燈謎。但那些漢人的花花腸子誰又能猜得透,她絕不是個中高手,猜來猜去,一個也不曾猜出來。

如同這個:獨立日留影。

侍女小聲說:“小姐,這個很好猜的。”

她凝視苦思,獨立日留影,猜一個字。搜盡枯腸,也不曾想出是個什麽字。兩個侍女都露出了無可救藥的神情,難道連她們兩人都猜出來了?說什麽她可是自小受漢人鴻儒教育長大,怎可及不上兩個小侍女。

她抓耳撓腮,冥思苦想,為何就是想不出來。

忽聽一個人低聲指點:“不要被謎面所惑,所謂之影,是與原物相同的。日字旁邊又有一個日字,再加上立字,是什麽?”

飛雪在手掌上寫出這個字,喜極,“是個暗字。”

兩名侍女一起松了口氣,愚不可及的小姐總算猜出一個燈謎了。

她興高采烈地領取燈謎的獎品,雖然不過是一盞小小的紙燈,無足挂齒,卻是一生中第一次憑自己的能力得到的東西。

她想起剛才的那個聲音。聲音很清朗,是個年青男人的聲音,落入耳朵中,很是受用。

她回頭張望,身後來來往往的人群不過是浮生中的掠影。一個青衣人回頭看了她一眼,他臉上戴着惡鬼的面具,呲牙裂嘴,讓人暗暗吃驚。

從面具上露出的一雙眼睛,卻漆黑明亮如同一對辰星能夠照亮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她微微有些錯愕,雖然無法看清他的臉,卻感覺到他似是對着她笑了笑。她便也不由自主地一笑,莫名其妙地感覺到喜悅。

忽然也想要戴上面具,因無人能猜知面具後會是一張怎樣的臉。

侍女拉着她自人群中擠過,她一個攤子一個攤子的挑撿,無非是想找到與那個青衣人相同的面具。

找了半條街市,看了無數的面具,卻不曾找到相同的。不免有些氣餒,忽然想起,這世上的人,也不曾真正有完全相同的臉,連雙生的兄弟姐妹都是有區別的。

她走得累了,在賣湯圓的攤子上坐下來,忽見前面青衣人的背影。他亦是坐着吃湯圓,桌子上放着那個面具。

她怔怔地看着那面具,無法壓制心底的渴望。其實她并非是想要找到一個完全相同的面具,她不過是想看一看那面具下面的臉。

十六歲的時候,飛雪還不曾顧慮到許多,想要做什麽,便用心用力去做,從來不曾考慮到後果。何況她只有一半是漢人血統,還有一半是回鹘人的血統。回鹘人可沒有漢人那般多的規矩,什麽女子要三從四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樣的生活,還不如立刻便死了算了。

她主意一定,便起身走過去,在青衣人的對面坐了下來。

兩個侍女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後。

青衣人擡起頭,于是她便看見了他的臉。

公元1275年,到現在的公元1925年,已經有650年過去了。如果說記憶延續了650年,那麽在記憶之中,最深刻的一幕或者便是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

他擡頭看着飛雪,那是一張對于男人來說過于秀美的臉。他的美麗或者便是來源于他略顯邪惡的眼神,當他未摘下面具之時,她只感覺到那是一對明亮的眼睛。但此時,當這種眼睛配上秀氣纖長的雙眉,紅潤溫柔的嘴唇,便只能用勾魂奪魄來形容。

她張口結舌地看着他,天空正悄然飄下雪花。

周圍的人們歡呼了起來:“下雪了!下雪了!”

他亦擡頭看了看天空,臉上露出一抹喜色:“下雪了,今年一定是個好年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用的是漢語。其實在見到他的第一面時,她便預測他會是一個漢人。根據那些無比大漢族主義的侍女們的描述,只有在漢地才會出産這種翩翩濁世之佳公子。而粗野的蒙古人,唯利是圖的波斯人,根本沒什麽文化的回鹘人皆是不堪一提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只覺得在漫天飛雪中,他便如同仙人般的如夢如幻。

後來飛雪想,她是在看見他的第一眼,便深深地愛上了他。這個世界全無什麽公平可言,誰若是看上了別人的那一個,她便已經注定是處于一敗塗地的地位,不堪一擊,全無還手之力。

他在看見她的第一眼時,卻絕不會被她迷住,因為她不過是一個比平庸要美麗,比美麗卻又顯得平庸的回鹘女子罷了。

他說:“飛雪!飛雪!”

她失聲問:“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他笑,“原來你叫飛雪嗎?”他指着天空,“你看天空,雪花正在飛呢!”

她不由面紅過耳,他所說的飛雪不過是指天上的雪花。

她擡頭看天,暗夜之中的雪,原來是如此妖嬈美麗。

“我最喜歡天空中的飛雪,如此高貴潔白,還不曾被玷污。只是這個過程卻太短暫了,飛雪總是瞬間便落在地上,與塵泥混雜在一起,讓人不忍卒睹。”

她簡單的大腦有些發呆,過去的十六年間,雪不過就是雪罷了,下了雪去堆雪人,打雪仗,誰會想那麽多似是而非的道理。

可是她總不能顯得那麽淺薄,剛才燈謎猜不出,一定已經讓他覺得她是一個很簡單的女子。她從來不曾想讓自己複雜起來,在未遇到他以前。“不如下了雪以後,大家都待在家裏不出門,就不會踩到雪上了。只要不踩到雪上,雪地就會一直很潔白。”

這句話說出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他瞪大了眼睛看她,滿臉皆是揶揄的神情:“怎麽可能都不出門?難道要在家裏一直留到雪化嗎?”

她掩着嘴笑,“可以多買此食物放在家中,一邊看雪景一邊吃東西。”

深閨大院中的城主小姐是不知人間饑苦的,一邊看雪景一邊吃烤肉對于她來說,實在是再平常不過了。他眨眨眼睛,居然并不反對:“你說的沒錯,城主應該頒下命令,在雪前家家戶戶都備上充足的糧食,下了雪後,就頒下禁足令,誰都不可以出門。”

他說話的語氣很嚴肅,讓她看不出他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這樣想,反而讓最初提出這個可行性建議的她有些手足無措。這幾乎成了以後交往的基調,她永遠都不知他的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是假。更不知他心裏到底是否曾經愛過她。

有時,飛雪悲哀的感覺到,他從來不曾愛我。有時,卻又覺得,也許他是愛我的吧!

但無論他是否愛她,她卻清楚地知道她對他的愛,沒有理由也無需理由的愛。這愛或者是源于對于一見鐘情這種故事情節的向往,或者不過是出于對于他容貌的傾慕,也可能是在她過去的生命中,從來不曾遇到過這種看不透的男人,其實她根本就不曾見過什麽年青的男子。便無論是什麽原因,都已經無關緊要,因為結果便是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雪下得更大了,湯圓的熱氣逐漸在碗中煙消雲散。他站起身對她笑笑:“天晚了,早點回家吧!”

她有些癡癡地點了點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西域的飛雪之中,似要凝注到天荒地老。身後的一名侍女輕輕地推了推她:“小姐,那人已經走了。”

飛雪輕輕嘆了口氣,第一次感覺到依依不舍的離愁,她與他不過是紅塵中側肩的過客,雖然偶然相逢,卻從此各奔前途,誰也不知這一生是否還會見面。

她第一次如此多愁善感,在西域飛雪的暗夜。侍女拾起桌上的面具:“他沒有帶走。”

她連忙自侍女的手中一把搶了過來,小心地撫摸。兩名侍女相視而笑,“小姐,若是你喜歡他,不如讓城主為你提親吧。”

她呆了呆,提親?就這樣一面之緣便提親嗎?她甚至連他是否有妻室都不知道。

“只要是城中的人,城主就一定能查出他的來歷。而且是小姐看上他,如果城主是國王,小姐便是公主,誰若是娶公主為妻,那是意想不到的福氣,難道他還會拒絕?”侍女們巧舌如簧。

她遲疑不定:“若是他有妻室呢?”

“有妻室也不怕,可以讓他休妻。要是小姐不介意,有容人之量,就讓他的妻子做個側室也好。”

她呆了呆,可以這樣嗎?但心底卻無比急切,不願如此與他生離。若是他真的有妻室,她寧願與他原來的妻子平起平坐。

主意一定,便眉開眼笑。她是回鹘女子,又是三房生的,想事情總是比漢人女子要簡單許多,何況父親又如此寵她。那人若只是一個商人,被招贅為高昌城主的女婿,料他也不會不願。

她從來不曾想過其他的可能性,她從來不知,那個大雪紛飛的夜,當她跨出高昌城主府時,便已經落入了一個圈套之中。

而密密編織這個圈套的,便是她一生中最愛也是唯一愛過的那個人。

回到家中,父親還未入睡。她便與他講到今天城中的偶遇,講到她如何一見鐘情地愛上了那個男人。講的時候,她并不曾覺得有一些羞赧。父親含笑聽着,未幾,他用大手撫摸着她的頭發,“雪兒長大了,有自己心愛的人了。”

他說話的時候多少帶着一絲感傷,其實所有的父親都在私心裏愛着自己的女兒,巴不得女兒能陪伴自己一世吧!她依在父親的腿邊,絮絮叨叨地說了半晌,其實她與那人不過是一面之緣,說來說去,也無非是說他生得如何好看,又如何有才華,所謂之有才華,也不過是猜出了一個簡單的燈謎罷了。

直到她終于無話可說,夜已三更。她離開父親的房間,看見外面的積雪。沒有星月的夜晚,雪卻仍然出乎意料的潔白。想到她與他說過的那些傻話,便不由地泛起笑容。自那日起,她開始深愛飛雪,不是因為自己的名字,而是因他給了飛雪靈魂。

她的婚事便這樣定下來了。誠如侍女所言,城主的女兒就相當于公主吧!應該沒有人會輕易拒絕這樣的婚事。婚期也定得很近,不過是令漢人天官選了一個最近的大吉之日。她也終于知道了他的名字:海如風。

接下去便是忙碌的婚禮準備,直到結婚的那一日到來。

那一天,天空亦飄着漫天大雪。她穿着大紅的嫁衣,如同漢人的女子一般蒙着紅蓋頭。父親說,母親嫁給他的時候,便蒙着紅蓋頭被擡進了門。

雖然她結婚以後仍然會住在城主府中,不過是府中多了一個人罷了,他卻仍然有将女兒嫁出去的感覺。

拜了堂後,她便被送入洞房,獨自在房內坐着,周圍安安靜靜的,再也聽不到人聲,只有偶爾會有一兩聲觥籌交錯的聲音隐隐傳來,才讓她覺得平安,因為他們都不曾離她而去。她很想掀開蓋頭看看,但在蓋上蓋頭以前,她曾經被嚴密告誡,千萬不可以自己掀開蓋頭,那是很不吉利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麽久吧!洞房的門終于被打開了。

她從蓋頭的下面看見紅色長衫的下擺停在面前,是海如風,她的夫君。

他在她身前停了片刻,不知為什麽遲疑,但終于他還是掀起了蓋頭。

她擡頭,迎上他那雙明亮中略帶邪惡的雙眸。兩人互視片刻,她沒來由的臉紅。雖然是回鹘女子,不似漢人女子那般動辄要做出嬌羞之态,但卻仍然不由自主的臉紅,大概是因為心底一直深愛着他吧!

他笑,“我們又見面了。”

這便是他在洞房之夜所說的話。當他說那句話時,她分明聽到語氣中的如願以償,只是那時她還不明真相,她甚至愚蠢的以為也許他也像她一樣一見鐘情地愛上了他,不過不久以後,這一切便都破滅了。

半個月後,一個雪霁的夜晚。飛雪獨自在燈下縫着一件新衣,這是為海如風縫制的。她本不必親自做這種事情,但自從成為人婦後,她便習慣親手為海如風縫制第一件衣服。七歲為蝴蝶縫了傷口後,她便開始學習針黹,到了如今技術不太好,也不太差。縫出來的衣服差強人意,海如風從來不嫌棄,安之如饴。

她看看外面的積雪,想起大哥出門在外,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回家了,只剩下大嫂獨居閨中,而她又因為新婚燕爾的原因,這半月來都不曾去探望。

念頭一動,她也不曾與誰說,但離開自己的居所,向大嫂的居處行去。

如風還沒有回來,最近他經常遲歸,不知是否在外面多有應酬。

她是在城主府中長大的女孩,把男人的花天酒地視做理所應當。雖然是入贅的丈夫,偶爾出去行樂,她也不會介懷。

或者因為冬夜寒冷的原因,奴仆們都不知去向。她也不着人侍候,直到大嫂房外。奇的是,連大嫂的房外都沒有一個侍婢。她覺得有些異樣,卻仍然只懷疑是傭人們偷懶。卻忽然聽見從大嫂的房內傳來奇異的聲息。

她錯愕,她已經是人婦,這聲音聽得明白,分明是男女燕好時不由自主發出的歡娛之聲。可是大哥出門在外,為何大嫂的房內會傳來這種聲音?

她怔怔地站了一會兒,不知是否該走進去。她的心裏忽然有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這件事很是不妥。

大嫂的聲音自房內傳出:“你就不怕那小妮子知道?”

“知道又怎樣?她如此愛我,就算知道也一樣會忍氣吞聲。”

她不由地後退了一步,這聲音……這聲音再熟悉不過,分明就是她的夫君海如風。

一時之間,她只覺得心亂如麻,為何……他們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一步步後退,只覺得這夜更加黑暗,暗得她再也看不清這個世界。心裏疼痛如絞,一個是她一心深愛的丈夫,另一個是她又敬又愛的大嫂,為什麽他們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如果他只是和随便一個婢女茍合也便罷了,為何會是大嫂?

她轉身掩面疾奔,不知以後該如何面對自己的丈夫又該如何面對大嫂。她不過才和他成親半個月,不過才半個月的時間。人人都說男人的心易變,但半個月的時間是否太快了一點?

回到居處,她無心睡眠,面前的桌上仍然擺着那件縫了一半的新衣。為何,他要如此待她?

有人推門進來,她擡頭冷漠地看他。

他回來了,面色紅潤,神清氣爽,“咦?你還沒有睡?”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居然還透着說不出的關懷之意,“不是和你說了不要等我,睡得太晚了,明天會精神不好。”

她一言不發,只是默不作聲地盯着他看。為何他剛剛做了這事情,還能如此坦然地與她說話?

他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回答,有些驚奇地轉頭望向她,見她一雙幽深的雙眸若有所思地落在他的身上。這種目光讓他有一絲不祥之感,她可從來沒有用過這種古怪的眼光看他。

不知為何,在這個小妮子的逼視之下,他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這感覺讓他十分不快,這些年來,向來都是他讓別人手足無措,他還是第一次因一個女子的目光而不安。

為了擺脫這種感覺,他便走過去,攬她入懷。

懷裏的身體也是僵硬而冰冷的,似是一個冰雪雕成的人。

他溫柔地低頭,親吻着她的嘴唇,喃喃低語:“我的公主,你在生什麽氣?”

他的手不安份地滑入她的衣襟,她卻一下子捉住他的手,使自己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她凝視着他的雙眼,一字一字道:“你真肮髒,你怎麽可以和大嫂做完那種事情以後,又來找我?”

他錯愕,望入她冰冷的眸,她已經知道了嗎?

她起身,如同他的身上有細菌一般遠遠地避開他。“我真想不到你是如此下賤之人。”她輕聲說出來,不過是發洩心裏的不滿,卻沒想到,這下賤之人四字正是他的心病。

他一生之中最恨的便是別人如此稱呼他,只因當他還年幼之時,他不曾有任何力量之時,便有許多人如此稱呼他。

他的雙眼之中充滿血絲,下賤之人,連你也覺得我是下賤之人嗎?

他冷笑,“可惜的是,尊貴的公主殿下卻已經是我這下賤之人的妻室。”

他抓緊她的手腕,不帶一絲憐惜:“有些事情,容不得你說不,既然你是我的妻子,你便必須依從于我。”

他反手撕下她的衣袂,露出雪白的軀體。她大驚,下意識地想逃避,不願他剛剛撫摸別人的手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用力掙紮,想要逃開他的掌握。但他雖然只是輕描淡寫地抓着她,卻如同一道鐵箍,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掙脫。

她便忽然被他激起了回鹘人本性中的不屈來。她擡起腿一腳踢在他的跨下,卻不願大叫,因怕會引來奴仆。

他吃痛,這麽久以來,都沒人敢再打他一下,這個該死的女人居然敢踢他。他甩手把她推了出去,完全忘記自己身具神力,而她不過是一個柔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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