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岫煙卷(1)
岫煙卷(1)
時至冬月,天氣漸寒。
邢岫煙坐在妝臺前,看着鏡子裏的這張臉,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就這麽回到了十年之前。
“姑娘又在發呆了呢。”篆兒給岫煙遞上一盞茶來,“太太那邊的絮兒姐姐方才來過,說是請姑娘您過去正房一趟。”
“可知所為何事?”
“京中的姑太太來信了,說是請姑娘上京一敘。蘇州的姨太太也來信了,說是叫姑娘有空去玩。”
邢岫煙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不論是姑太太還是姨太太,對她的邀請都是為了她的親事。
姑太太那邊自不用說,她是榮國府大老爺賈赦的妻子,背靠着寧榮二府這棵大樹,給邢岫煙說親什麽的,可以說是小事一樁。
姨太太嫁得只是普通人家,但她有個極好的手帕交,夫家在蘇州做綢緞生意,家中獨子周正年滿二十,尚未娶親,同岫煙可謂知根知底,青梅竹馬。
岫煙的父親邢忠年輕時候去過榮國府一次,被那裏紙醉金迷的生活晃了眼,又看岫煙生得好,一直想着跟賈家攀上親事,若是能搭上寶玉就更好了。
前世時候,岫煙耐不住父親叨念,選擇了跟随姑母邢夫人進京,被薛姨媽看中,許給了薛蝌。
初嫁時候,薛家尚未敗落,薛蝌心思細膩,也會疼人,自然是你侬我侬,花好月好。
可到了後來,四大家族一朝沒落,薛蝌家中雖然受到了波及,但仍然沒有抄底。
薛蝌人好,就算家中已經靠着當東西來過日子,也願意接濟族人,從來不會轟走那些打秋風的薛家親戚們。
邢岫煙不是那冷心腸的人,但也耐不住這位薛二爺家的奇葩親戚日日來讨,天天來蹭,她一個有事疏于款待,就會被扣上“不賢”、“無德”等罪名。
邢岫煙同薛蝌子嗣上艱難,薛家有人起了心思,要給這位薛二爺過繼子侄,還叫尋了兩個美婢送來家中伺候。
薛家送來的婢女,哪裏就會是什麽省油的燈?今兒要錢,明兒挑撥,後兒對着薛蝌哭訴岫煙欺負她們。
日日被這些人來回折騰,邢岫煙的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積郁成疾後,沒過幾年撒手人寰。
邢岫煙為人,自認一輩子問心無愧,唯一對不住的,就是周正周大哥。
周家運氣着實不錯,早早就成了四皇子的人,替這位新君做了不少事。四皇子一朝上位,叫周家接替薛家空缺,補做了皇商。
當年邢家拒絕了周家媒人的提親,周家并沒有因此同邢家斷了交情。薛家沒落後,周正時時想着給岫煙送些錢來,岫煙哪裏有臉再要他的東西?每每周家管家來訪都是閉門不見。
直到岫煙病逝時候,周正依然未曾娶親,只納了侍妾養了兩個兒子,父母見有了孫子也不再叨念叫他娶親一事。
都說賈寶玉是癡人,周大哥又何嘗不是癡人?
正房裏,父親依然堅持讓岫煙去榮國府,用得理由還是同前世如出一轍。
“岫煙,那是世家高門,是普通人家削尖了腦袋想擠進去的地方。若是能嫁嫁入賈家做少奶奶,一輩子榮華富貴可是享用不盡呢。”
跨階級的好事,誰人不想?
前世的岫煙,或許覺得父親說得話有道理,重來一次,岫煙卻覺得,世家地位什麽都是浮雲,什麽都比不得銀錢重要。
岫煙道:“我不想去,将來若是要在這種高門大戶過活,聽起來怪怕人的,不能錯走一步路,不能多說一句話。爹娘都是知道女兒性子的,哪裏就能應付得來?”
鳳姐姐都應付得力不從心,岫煙沒那金剛鑽,不想攬瓷器活。
邢母道:“岫煙說得是,這種世家大族,素來規矩極多,拜高踩低的人也多,那麽多雙眼睛盯着,看着,她素來又是個疏懶的,哪裏能叫人放心?我看那周家更好,家境殷實,人口簡單,門風清白,哥兒也是個能幹,還有情有義,若是煙兒能嫁過去豈不三全其美?”
經過一番論辯後,邢忠被母女二人纏得無法兒,又兼愛女心切,只得應道:“那就要看周家誠意了,除非他們家能湊夠五千兩聘禮娶我姑娘,否則,說的再是天花亂墜也是白搭。”
邢忠總覺得周家是小門小戶,定當拿不出這些銀錢,誰知過了兩日,對方媒人就帶了一萬兩銀票用來換姑娘庚帖,還說等過段時日,再拿一萬兩置辦聘禮送來。
在妻女不善的眼神下,邢忠有些讪讪,等那媒人走後,才對岫煙道:“我和你娘都不是那貪財之人,這些銀子除了給你備嫁外,我和你娘分文不取,到時都由着你帶去周家。”
岫煙抿着嘴笑:“父母親養我一場不易,哪裏就用得到跟我分得這般清楚?這般見外,倒叫我心寒。”
邢忠見姑娘乖巧,心中大悅,想起一事,複又惆悵。
“你姑母來信,說是府上老太太喜歡同年輕姑娘們吃喝游玩,而今二房獨占鳌頭,又有薛家大姑娘在,倒把他們大房比得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了。想着邀你過去,也給那些人們看看,咱們大房也是有好姑娘的。我已經應了賈府來人,這……”
一晃十年不見,岫煙對大觀園也很是懷念,并不後悔上輩子去那裏走了一遭,甚至可以說,那是她是上輩子時候最美好的時光。
賈家雖然有不足,但衆位姐妹們對她真心沒得說,就是大家嘴裏乖張的寶玉,對她也實在不錯。
周家媒人也說,邢大姑娘年紀還小,周家雖然誠心下聘,但是家中近來事多,又有不少貴人托付的急事要辦,需得明年才能娶邢家姑娘過門。
岫煙也不想就這麽快地嫁做人婦,還想再回大觀園看看。若是這輩子上天垂憐,叫她能過得好一些,等到賈家敗落時候,能幫上一把時候,盡量幫上一把姐妹們。
邢忠跟太太商量,準備拿出五百兩銀子給岫煙帶在身上,叫岫煙二叔邢德全帶着姑娘一同去上京。而他們兩人,則留在家中籌備姑娘婚事。
邢岫煙笑笑,這上京總算是有點閑錢了,既不至于再去當什麽衣服,也不至于大觀園中丢個镯子都懷疑到自己丫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