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天光透過沾滿灰塵的玻璃窗投進來,将屋內的世界照出一種失真的夢幻感。

巫擇睜開眼,本能地覺得哪裏有些異樣,他眼皮微垂,神情頓時一怔。

伏在他懷中的少女,閉着眼睛,微側着臉,長而密的睫羽像是黑色的蝴蝶,随着她輕細的呼吸一下一下地顫動。原本紮着馬尾的長發,此刻有些淩亂,一縷散下的墨黑發絲,覆在她的下颌和唇上。

巫擇沒動,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擡起長指,小心翼翼地将她唇上的那一縷發絲抹開。

那原本睡得香甜的少女在這時忽地睜開眼睛。她眨了眨眼皮,适應了光線,呆呆地仰頭看了巫擇許久,然後才從晨起的懵懂裏意識到了當前的情況,觸電般迅速離開了他的懷抱。

“你……”巫擇先是注意到她唇上的傷口。雖然已經結痂了,但出現在那嬌嫩的紅唇上,看起來仍然十分突兀。

不過,這還是經過一夜修複的結果,若是巫隊長昨晚是清醒的,就會發現那時候小姑娘的唇被他失控地連輕啃帶深吻,弄得又紅又腫,再加上先前咬出的傷口,那才是更加地觸目驚心。

而這一刻,他盯着那傷口沉默了許久,半晌才啞聲開口,“抱歉。這是……我弄的?”

昨夜發生的一切,似夢非夢,他神識昏沉,只有一些零碎模糊的記憶片段。但這些也足夠他能大概地判斷出發生了什麽。

見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唇上,桑月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連連搖頭,結結巴巴道:“不、不是……”

巫擇:“……”

不确定她為何要否認,可這姑娘大概不知道,她一點說謊的天賦都沒有。

巫擇又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見她只一味地垂着腦袋,不由地輕輕嘆了口氣。修長手指伸過去,擡起她的下颌。

原本是要細看她唇上的傷,卻驀地瞥見她脖頸上那更加駭人的傷口。

巫擇漆黑的瞳仁驟然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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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他嗓音低啞地又說了一次:“抱歉。”

說罷伸手将她往自己懷裏輕輕攬了攬,又拿過旁邊昨晚她給他處理傷口時留下的消毒水、藥膏和紗布,小心翼翼地給她脖子上的傷擦拭、消毒、抹藥。

那溫熱的指腹不時輕柔地拂過脖頸,桑月偏過頭任由他弄着,臉紅得像番茄。

巫擇目光掃了一眼地上掉落的槍,又凝視着她通紅的臉,問:“為什麽不開槍?”

他給她裹紗布時,手指又觸到了她細嫩的頸部肌膚,桑月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低聲回道:“你不是沒變異嗎?”

“可那時候我确實是失去了神智。”否則也不會傷了她。

他像是執着于得到什麽答案,繼續追問:“咬你的時候,為什麽不開槍?”

頭頂上的目光灼灼如火,桑月覺得巫隊長是故意的,故意逼着她承認某些事情。

她垂頭咬唇沉默半晌,最終還是紅着臉小聲嗫嚅:“因為……因為舍不得。”

放在脖頸上的手指倏地收緊,接着,她的下颌被一陣不可抗拒的力道擡起來,讓她只能被迫仰起臉,直直地與他對視。

巫擇深黑的眼底似燃着一簇幽暗的火,越來越亮,罕見熾熱的目光,盯得桑月幾乎透不過氣。

他的視線沿着她的眼睛、鼻子……一寸一寸地慢慢往下滑,最終落在那顏色嫣紅的唇上。

不知為何,桑月總覺得此刻巫隊長的樣子,看起來似乎又想咬自己……可明明他這會兒是清醒的。

她被他的目光盯得心頭直顫,胸口猶如小鹿亂撞,眼神也早就飄到一邊去了,不敢再看他。

巫擇盯着她紅得快滴出血來的臉,看了許久,最終松開手,起身道:“起來洗漱收拾一下,我去弄點吃的。”

桑月緩了一會兒,也跟着起身,先去洗手間那裏,從自己空間裏拿出水和洗漱用品,仔細梳洗了一下。

往廚房那邊走的時候,她忽然想起,這種廢棄的屋子,肯定是什麽都沒有的,即使有,也用不了。這一次他們幾乎是逃難般地出來,巫隊長因為去開會,什麽都沒有收拾,甚至連自己的背包都沒來得及帶。

這會兒他只有桑月今天臨時給他分配的新背包和一些日常用品、瓶裝水之類的。沒有食材,不知巫隊長要怎麽弄吃的……

等到了廚房那裏,果然看見巫隊長只是抱臂倚在門口靜靜地望着她。肩寬腿長,穿着迷彩長褲、黑T恤加迷彩戰術背心的身影,立在窗外透進來的天光裏,顯得格外挺拔高大。

他應該也是用他自己背包裏的水洗漱過了,面龐、嘴唇和額前的碎發上還帶着濕潤的水光。

桑月只瞟了一眼就立馬垂下頭,走過去,從空間裏移出灌滿了水的不鏽鋼水桶、炊具、食材等等,兩人沉默地并排站在那裏忙碌起來。

雖然都不說話,但氣氛卻很自然融洽。

他們醒得比較早,巫隊長做的早餐,速度很快,等他們吃完收拾好時,通訊器裏才傳來李垚的聲音:“隊長,你沒事吧?感覺還好嗎?我們準備繼續出發了。”

“沒事。”巫擇回道,“你們先走,我和桑月稍後跟上。”

隔離觀察需要72小時,因此巫擇和桑月單獨開一輛車,為了跟前面的隊伍保持距離,較晚才出發。

上車的時候,桑月很自覺地往後座走去,巫隊長卻開口道:“坐前面來。”

桑月愣了一下,還是乖乖地走到副駕駛位置,打開車門坐進去。

她似乎有些緊張,系安全帶時,扣了好幾次都沒扣住,以至于巫隊長可能看不下去了,直接傾身過來,伸手幫她扣好了。

整個過程其實很短,但是桑月卻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車廂內似乎充滿了巫隊長的氣息,讓她面龐發熱,白皙的臉蛋上像染了胭脂,身子也有些僵。

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坐得離巫隊長這麽近,以往比這更近的時候都有,甚至有時候兩人還手拉着手。

但總覺得今天有哪裏不一樣了,讓她在他面前,無時不刻地感到局促不安。

等安全帶系好後,巫擇瞥了桑月一眼,只見她腰背挺直,坐姿标準,像個乖乖巧巧的小學生。

巫擇唇角微微往上牽了牽,故意盯着她多看了一會兒,直盯得她手足無措,頭頂都快冒煙了,他才低低笑了一聲,坐直身,啓動了車子。

桑月覺得自己好像一只燒開水的壺,在巫隊長壓迫力極大的視線裏,咕嚕咕嚕冒了半天熱氣。

好不容易等他移開目光了,她平息下來,擡頭望了一眼車窗外,荒野公路無邊無際,只能看到遠處的地平線以及升上半空的朝陽。忽地想起什麽,她打破了沉默,“隊長,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去北原基地。”

去北原基地,由南至北,路途極為遙遠,且如今的路況也不好,路上還有各種突發事件,所以沒個十來天是到不了的。

中午時分,荒野公路沒有什麽好的歇腳地方,他們就在路邊的一棵樹下啃了幹糧喝了水。

吃完東西,兩人坐在樹下休息。桑月本來坐得離巫隊長有一米遠,忽然見他起身,朝自己走來,她又莫名緊張起來。眼見他走到自己面前,彎身,就坐在了她的對面,兩人近得膝蓋都快碰到一起了,她不自覺地就想往後挪。

巫擇長臂一伸,大手按住她的肩,讓她無法動彈,又掃了她一眼:“你躲什麽?”

桑月僵硬地道:“沒、沒躲……”

巫擇:“……”

他手指搭上她的脖頸,察覺她又想躲,開口道:“別動,我看看你脖子上的傷。”

桑月這才乖乖地不動了。

巫擇從背包裏拿出消毒水、藥膏、紗布,将她脖頸上的紗布拆開,再次消毒、抹藥。

桑月的傷恢複得很快,脖子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了,痂皮顏色變淺,甚至已經到了快要脫落的時候。因此巫擇沒再給她纏紗布,弄完一切,目光又移到她的唇上。

她唇上的傷口較小,此刻幾近愈合了。陽光下,那紅嫩的唇,泛着蜂蜜一樣的光澤,飽滿、誘人。

桑月覺得巫隊長看起來又想咬她了。

雖然不知道這莫名其妙的直覺是怎麽來的。

巫隊長的目光一直不移開,桑月的臉燙得實在受不了,硬着頭皮開口:“隊長,我幫你也處理一下傷口吧。”

巫擇“嗯”了一聲,很自然地将受傷的胳膊伸過來。

相對桑月來說,巫擇手臂上的傷恢複得就慢些了,而且本來他的傷口咬得就比較深。這會兒血痂還是深色的,桑月給他消毒時,都不敢太用力。

偏偏巫隊長還一直盯着她,讓她更加緊張,手指都有些抖。

好不容易弄完了,桑月如釋重負地悄悄松了口氣,感覺有些渴,拿起水瓶抿了一口。

可巫隊長卻似乎沒打算放過她,盯着她紅通通的臉,唇角微勾:“你很熱嗎?”

桑月搖頭:“沒有。”說罷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雖然這會兒是中午,但是現在秋末冬初了,怎麽可能會熱……腦子裏靈光一閃,猛地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麽,頓時嗆得咳了幾下,臉瞬間更燙了。

巫隊長似乎又笑了一下,不過桑月不敢擡頭去看。

“走了,繼續出發。”巫擇不再逗她,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桑月猶豫了一下,還是将手放入他寬大的掌心,被他拽着站起了身。

巫隊長的手很大,掌心也很熱,以至于桑月臉上的溫度久久不下,她一站直身,就立馬收回了手,甚至因為着急掙脫而用了很大力氣。

巫擇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地問:“現在不需要能量了?”

桑月磕磕巴巴地道:“沒……還是需、需要的啊。”

巫擇又盯着她看了幾眼,倒也沒再将她逼得太緊,笑了笑,走向車子那邊。

桑月跟在他後面上了車,繼續坐副駕駛位置。

車子啓動後,她忍不住扭過頭朝旁邊專注開車的巫隊長看去。

不過是一夜之間,她感覺巫隊長好像變了。

比如,變得愛笑了,也愛主動跟她講話。

落日的餘晖正在與遠處的地平線慢慢銜接。

巫擇的通訊器忽然響了,他瞥了旁邊的桑月一眼,淡淡道:“幫我接一下。”

“噢噢,好。”桑月連忙探身過來,從他戰術背心的口袋裏掏出通訊器,接通。

李垚的聲音在車廂裏響起:“隊長,我們晚上打算在下一個服務區休息了,要等你們一起嗎?”

桑月将通訊器湊到巫隊長的臉側,巫隊長邊開車邊回:“不用,你們自己休息,不用管我們。”

“好。”

挂了通訊,巫擇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又朝道路兩側看了看,恰好他們前方一個鏽跡斑駁的路牌上顯示2公裏後有一個服務區。

巫擇立即将車駛入右邊道路,往那服務區拐去。

兩人下了車,天色還有些餘光。巫擇去周圍巡視一番,桑月則在荒蕪的服務區大廳裏拿出做飯的工具和食材。因為時間較為充足,中午又只是啃了點幹糧,于是晚上打算煮點熱食吃。

這個服務區很小,且荒蕪了很久,人煙罕至。巫隊長先用精神系異能探索了周圍沒有活動的物體,又稍微轉悠了一下,也沒什麽可用的物資,很快便回來了。

兩人一起用小型的自供能源爐竈做飯。

“隊長,你有沒有覺得天越來越冷了啊。”飯菜快好的時候,桑月忍不住縮了縮,将自己的外套裹緊了一點。

巫隊長體格強壯,哪怕秋末冬初了,他也依然穿着夏季常穿的短袖和戰術背心。桑月說冷的時候,他也僅僅只是覺得有一點涼,但是想到他們一直在往北走,天氣也漸漸入冬,這會兒又是入夜了,降溫也很正常。

可沒過一會兒,他終于覺察到不對勁了。

吃飯的時候,因為有食物的熱量供應,兩人還能扛住越來越重的寒氣。等吃完飯,兩人一起收拾東西時,桑月都已經凍得開始發抖了。

“隊、隊長,氣溫好像又降了,好冷啊。”說話時,桑月聲音發顫,唇邊甚至呵出了白氣。

巫擇拿出自己的通訊器,瞥了一眼上面的溫度記錄,臉色頓時微變,“情況不對。這才一會兒工夫,溫度就下降了十度。”

桑月一愣,反應過來後,立即打算拿出一些冬衣出來禦寒,結果打開空間後,卻有些犯難了。

他們當初緊急收納戰隊物資時,桑月因為空間暫時還不大,所以都是揀重要的食物、能源和工具多帶,衣物什麽的帶得并不多。尤其是厚重的冬衣,因為天氣暫時還不冷,都被摒棄了。

她自己還随便帶了一些厚點的外套,可巫隊長那是什麽都沒帶。桑月找了一番,最後只能拿出一條毛毯,丢給巫隊長。

“我不用,你自己披着。”巫擇沒接。

“我還有幾件外套。”桑月說罷,将毛毯塞給他,然後将自己能穿的長袖外套全都穿上了。

巫擇這才将毛毯裹在自己身上。

天色越來越黑,巫擇打開了自供能源燈。

他忽地偏頭,朝門外望去,透過大廳的玻璃門,發現外面竟然飄起了細雪。

“下雪了。”桑月驚訝地站起身,走到玻璃門前。

巫擇借着燈光又看了一眼通訊器上的溫度記錄,眉目凝重,“別看了,将帳篷和被子拿出來,被子有多少就拿多少。”

他的語氣沉重,桑月意識到情況不對勁,連忙照做。

一體式的帳篷,打開比較方便。巫隊長将兩個帳篷挨在一起快速搭好。桑月将被褥拿過來給各自鋪上,被子因為有一些隊伍裏的備用物資,倒是有四條,但都是春秋季節的薄被,加上桑月自己的一條,總共五條。

兩條墊着,剩下的拿來蓋。巫隊長只要了一條,其餘都留給了桑月。

兩人忙碌的時候,桑月想起李垚他們不知道是不是也遇到這種突降的極寒天氣,心想幸好許欣妍也是空間系,前面那些隊友們有她在,也是不愁吃喝,帳篷床品更是一應俱全,帶得比她多,應該能對付過去。

天黑了,氣溫降了,外面下着茫茫大雪,兩人也沒什麽事幹,早早地鑽入各自的帳篷裏。

但是這麽早,一會兒工夫也睡不着。

感覺自己蓋着三床薄被都還有些冷,而巫隊長連墊帶蓋,只裹了一條。桑月忍不住道:“隊長,我再給你一條被子吧?”

“不用。”巫隊長的語氣在這寒冷冬夜裏,似乎都帶着冷意。

見他态度堅決,桑月也沒辦法,她想了想,将自己的空間給掠了一遍,看看還有什麽能拿出來禦寒,忽地靈機一動,頭又扭向隔壁帳篷方向,揚高聲音問:“隊長,你喝酒嗎?”

“你要喝酒?”巫隊長的聲音從隔壁傳來,穿透濃濃夜色,語調低而溫淡。

桑月道:“喝酒會讓人感覺暖和。”

那邊沒吭聲。

半晌,巫隊長的聲音又傳來:“拿來吧。”

桑月于是裹着被子,像個毛毛蟲一樣蹭到隔壁帳篷前,巫隊長打開能源燈,拉開帳篷拉鏈,桑月擠進去,拿出酒和杯子,笑吟吟地道:“我們一起喝。”

巫隊長擰開瓶蓋,聞言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你會喝酒?”

桑月一愣,不确定地道:“……應該會?”

巫擇有些無言地睨了她一眼,倒了半杯酒,遞給她,淡淡道:“那你少喝一些,喝慢點,暖暖身子就好。”

“嗯。”桑月接過酒,小小地抿了一口。嗆辣的滋味通過口腔滾入喉嚨,血液很快就燃燒起來,人果然感覺暖和很多。

外面風雪漫天,屋內兩人就着氤氲的燈光,慢慢地淺酌。

桑月酒意上臉,沒一會兒就臉上發燙。她皮膚十分白,朦胧的燈光下,臉紅的樣子粉嫩得像個可口的蜜桃,讓人極想咬一口。

巫擇目光凝在她的臉上,停頓了幾秒,最後伸出手,按住了她又湊到嘴邊的酒杯,“回去睡覺。”

酒杯被巫隊長直接奪走了,桑月倒也沒意見,聽話地不再喝酒,直起身往外面挪,剛鑽出帳篷,迎面就是一陣寒氣襲來。

她連忙又縮回帳篷裏,望了望帶着溫暖燈光的帳篷內,又扭頭看了看外面漆黑寒冷的夜,再将目光迎向巫隊長,眼巴巴地問:“隊長,外面好冷,我能在這裏擠一擠嗎?”

她的眼睛映着燈光,水汪汪的,唇上也潤着水光。

“擠?”巫擇黑眸盯着她,表情似笑非笑,“你想怎樣擠?”

桑月試探着問:“我可以和你待在一個帳篷裏嗎?”說罷竟然還能有理有據地解釋,“我們被子太薄了,這天越來越冷,一個人不如兩個人擠着暖和。”

巫擇看着她,覺得自己大概也是有些醉意上頭了,不但沒有拒絕她,甚至還想逗逗她、繼續縱容她。

于是他點點頭:“有道理。”

桑月立即高興地鑽出去将自己帳篷裏的被子都抱了過來。

這種行軍單兵帳篷,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太小。桑月将被子鋪好,兩個人擠在裏面,再加上幾床被子,帳篷內頓時生出融融的暖意。

桑月仰頭看向坐在旁邊的巫隊長,笑盈盈地道:“隊長,有沒有覺得暖和很多,我說得沒錯吧?”

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令巫擇腦海裏不自覺地想到她镯子上刻的字——月牙兒。

巫擇盯着她看了幾秒鐘,“嗯”了一聲,對她道:“睡吧。”說罷,依舊扯過自己原先蓋的那床被子,背對着她側躺下去。

桑月也在另一邊躺下來。

自供能源燈熄滅。

周圍陷入一片黑暗和靜寂。

就着暖暖的酒意和淡淡的醉意,桑月很快就睡着了,直到半夜時分,溫度越來越低,她又被凍醒了。

可能是因為兼有火系異能的緣故,只蓋了一條薄被的巫隊長身上依舊暖烘烘的。桑月迷迷糊糊中,循着本能地往熱源靠過去。

巫擇幾乎是立即就醒了,目光習慣了黑暗後,垂眸看着鑽進自己懷裏的女孩,沉默了幾秒。

眼見她越挨越近,幾乎整個人都縮進他懷裏,他僵硬了一瞬,然後一邊擡手将她擋了一下,一邊往後避讓了一點點,開口,嗓音微啞,“還很冷嗎?”

“冷啊。”懷中的女孩顫着聲音,趴在他寬闊溫熱的胸膛上。

她整個人都是柔軟的,幽香的。

巫擇又忍不住往後退了退,将被子拉過來,試圖擋在他們之間。

或許是他往日裏的形象太過冷硬正經,或許是她出于某種心思對他不設防,但巫隊長也是個正常男人,也有正常男人的欲.望。她再這樣擠下去,他不能保證自己會忍不住用點別的方式讓她變得熱起來。

不過,最終巫隊長只是伸手拉過被子,将桑月裹得跟蠶繭似的,見她蹙着眉心還往自己懷裏拱,他又伸手将她連人帶被子都擁進懷裏。

做這一切,其實已經遠遠超出了往日的界線。

巫擇在黑暗裏垂眸看着窩在自己懷裏重新睡得香甜的女孩,心裏面有什麽東西,終究是再也壓抑不住了。

也不該再壓抑了,雖然上一回只是個意外,可他對人家姑娘親也親了,啃也啃了,雖然并沒有更進一步的行為,但做了這些,是男人,也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更何況,他對她,也不僅僅是因為負責。

巫擇其實對第一次看到桑月時的情景至今仍記憶深刻。

荒涼破敗的末日世界,髒污不堪的廢墟裏,少女一襲綠裙,蜷縮着躺在損毀的艙體內。

烏發如墨,皮膚雪白。那樣純淨,那樣美,與周遭的世界形成強烈的對比,刺激眼球,直擊心底。

他并不是沒有觸動,他只是習慣內斂。

天亮。桑月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渾身充盈,舒适得很。周身也暖洋洋的,像是置身一個溫度适宜,軟中帶硬的溫室裏。

鼻端還有熟悉的,凜冽的男子氣息。

嗯?

她猛地睜開眼睛。

發現自己居然窩在一個人的懷中,而從這結實寬闊的胸膛觸感來看,很明顯是個男人……

“醒了?”那男人的嗓音帶着些壓抑的暗啞。

兩人這樣緊緊相貼一晚,他還能保持理智,已經算是極為冷靜克制了。

“隊、隊長!”桑月清醒過來,臉紅如霞,擁着被子從他懷裏滾出來,然後被帳篷兜住。

想起自己昨晚是怎樣厚着臉皮要求跟人家在一個帳篷裏擠一擠的,後來甚至還賴在對方懷抱裏……她恨不得用被子将自己腦袋給捂住,于是又往被窩裏縮了縮。

巫擇坐起身,瞧見她鴕鳥似的動作,忍不住好笑,不緊不慢地問:“還覺得冷嗎?”

“不、不冷了。”桑月聲音比蚊子還小。

“收拾一下起來吧。”巫擇探身拉開帳篷拉鏈。桑月連忙往旁邊讓了讓,讓他先出去。

等她理好衣服,順好頭發,收拾好被褥時,巫隊長又從外面回來了。臉上帶着洗漱過的清新水跡,語氣淡淡地道:“雪停了,趁着道路未結冰,早點走。”

桑月點頭,連忙起身也快速洗漱一番,兩人随便啃了點幹糧喝了些水,就上車繼續往前。

昨夜的雪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停的,路上的積雪也不算太厚,越野車走慢點的話,也還能順利通行。

不過,他們才走了幾公裏,伴随着太陽越升越高,巫隊長的通訊器響了起來。

這次不用巫隊長說,桑月已經熟練地幫他接起,遞到他耳邊。

“巫擇,你在哪裏?”

“在去北原基地的路上,首長有事請吩咐。”

“別去了……北原基地,也已經沒了。”陳俞中将沉痛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

越野車在雪地上急剎,拉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沉默瞬間彌漫了車廂,但沒有持續多久。

“來中部基地。”陳俞中将吩咐道:“這裏是最後一個安全區了。”

也是最重要的地區。

末世最初建立的五大基地,以中部基地為核心。

經過不斷的修繕和完善,那裏的防禦最牢固,檢測和監測也最嚴密,也有着最豐富的資源。

是大家最後的退路。

“是。”

挂了通訊,巫擇又迅速給前方的李垚他們傳達了信息。

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時,好像已經不再震驚。因為習慣了各種突發的、糟糕的狀況,甚至有些麻木,每個人的臉上都只帶着一股難言的頹喪。

“知道了,隊長。我們馬上轉道去往中部基地。”李垚回道。

作為末世最堅固的堡壘,如今的最後一個安全區,中部基地處在版圖的最中心位置。

巫擇他們一路改道往中部,沿路天高雲淡,氣候也較暖和。

過了72小時觀察期,巫擇和桑月與李垚他們在一個服務區內彙合,還在隊伍裏看到了與李垚他們先遇上的聞人昱和顧曉月他們。

短短幾日分開,一行人仿佛久別重逢,熱熱鬧鬧地開火做飯,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

大概因為如今只剩唯一的一條路了,沒有其他選擇,心反而更加堅定和安寧。每個人臉上都是輕松的,含着期待的。

唯有唐博士偶爾會在桑月和巫擇之間來回瞥幾眼,面色不喜不悲。

其他人偶爾會大膽地開玩笑,問這幾天巫隊長和桑月是怎麽過的,但衆人都只是玩笑心态。只有唐博士,仿佛極為敏銳地意識到了他們之間有什麽不一樣了。

“隊長,是不是現在所有的幸存者,都在往中部基地趕啊。”吃完飯,出發前,程峥平問。

“嗯。”巫擇道。“陳中将說,喪屍進化速度太快,外面的情形也不樂觀,大家都在紛紛趕往中部基地。”

所謂的不樂觀,還是保守的說法。趨勢在急劇變糟,四面八方的幸存者紛紛趕往中部基地。

“走吧,再糟我們也得有個根據地。”巫擇起身,衆人也一一跟上,各自上了車,繼續往他們新的據點趕去。

然而,直到幾日後,越靠近中部基地範圍,他們遇到的同類和高級喪屍也越來越多。

而詭異地是,不只是幸存者在大批趕往這裏,甚至連那些喪屍,也似乎在陸陸續續地聚集,漸漸地竟組成了喪屍大軍。

其中還有大批的高級喪屍,以極快的速度,跟在幸存者後面,趕來了基地。

等巫擇他們趕到時,中部基地的入口已經關閉,城門外面聚集着大批幸存者,而最外圍,是逐漸逼近的喪屍大軍,漸漸将他們團團圍住。

中部基地建有高高的城牆,此刻,城牆上方,排列放着重型武器。

李垚面色發白,顫着聲音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程峥平臉色也是慘白一片,朝關閉的城門望了望,聲音都有些發抖,“……這是要幹什麽?不讓進了嗎?”

看着城牆上方冰冷的武器,更可怕的猜測忍不住冒出來:“不會連我們一起……”

“不會。”巫隊長面色冷凝,語氣卻堅定。陳中将讓他們來這裏,不可能是為了将他們一起轟了。

這只是意外。

這批喪屍大軍的聚集,太過異常。以往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規模龐大的群體聚集,甚至他們仿佛還是有意識地在聚集。

巫擇凝起精神系異能,朝遠處望去,經過強化的視線,在遠處喪屍大軍裏搜索了幾秒,目光陡然一凝。

“隊長,怎麽了?”

察覺他臉色變了,李垚連忙問。

“有高級喪屍在帶領這群喪屍大軍。”巫擇聲音沉重地道。

“帶領?”李垚幾乎傻眼了。“喪屍也能帶領這麽龐大的軍隊?”

從以往至今,在衆人的認知裏,喪屍都是沒有神智,沒有智力和意識的。他們曾遇到的最高級喪屍也就6級,偶爾能帶動一小群喪屍,也只是本能的從衆心理,都已經足夠厲害了。

是怎樣的凝聚力,能帶領這麽多喪屍?

巫擇撥了陳中将的通訊,過了許久,那邊才接通,陳中将一向沉穩的聲音,此刻變得有些急促,像是從什麽混亂中抽出的時間接了這個電話,“巫擇?你們到了哪裏?中部基地有突發情況……”

巫擇彙報了自己的位置,并将自己的發現告知了陳中将。

“是,我們剛剛也調查清楚了。”陳中将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那是一個迄今為止發現的最高級喪屍,7級喪屍,疑似有精神系異能。”

巫擇一震。

7級,精神系異能的喪屍!

若是7級,還是精神系,那能號召并帶領這麽多喪屍大軍,也就能解釋得通了。

“他怎麽會突然帶這麽多喪屍圍攻中部基地?”巫擇問。

陳中将嘆了口氣:“那個7級喪屍,曾經是中部基地一個戰隊的隊長,精神系異能,出任務時,不幸被高級喪屍咬了,感染、變異了……”

“……他後來曾幾次嘗試靠近基地,但是都沒能進來。他變異後,精神系異能竟然還有保留,極為敏銳,我們也追捕不到他……”

“……這一次,他帶着這麽多喪屍來,顯然是有目的性的。”

“……他想進入基地。因為基地裏,還有他的妻子和女兒,一直在等他回家……”

巫擇神情一凜。

剛剛他看到了,那個7級喪屍,面色青黑,全身腐爛,顯然已經死去且失去了神智。

“他集結這麽多喪屍大軍,根本也不會考慮這種會給基地甚至他的妻女帶來怎樣的毀滅打擊。現在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機械地想如從前一樣,進入基地,回家與妻子女兒團聚。”

陳中将說完又道:“現在外面聚集了太多幸存者,也聚集了太多喪屍。進基地要經過重重嚴密檢測關卡,人太多,一時間檢測不過來。也怕喪屍突然突圍進來,因此只能暫時關閉城門,你們再等一會兒,我們正在想萬全的策略……這是我們最後的安全地了,我們不能再失去了……”

城門口聚集的幸存者突然爆發出一陣尖叫聲。

“隊、隊長!”李垚顫聲吼道:“它們、它們過來了!喪屍大軍過來了!”

巫擇沉着聲音對通訊器那頭道:“我明白了。首長,您先忙吧。”

說罷,挂了通訊,望向前方黑潮般洶湧而來的喪屍大軍。

“隊長……”旁邊傳來女孩顫抖的聲音。

巫擇瞥了桑月一眼,他緊繃的神情忽然松了下來,一向冷硬的面部輪廓,似乎也變得柔和了許多。他走過來,擡起手,大掌輕輕地捧起女孩的臉。

“別怕。”他聲音溫和地說。然後低頭,在她的唇上輕輕地印下一吻。

那是一個極其輕柔,極其克制的吻。将這些天想了數次,渴望了許久的情緒,全都隐忍在這輕輕的一吻之中。

接着,他将桑月往身後一拽,自己則率先迎向喪屍大軍,只留給她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

金紅色的火網,灼燒出了一片空地,又迅速被前赴後繼不知疼痛的喪屍群補上。

後面的異能者反應過來,也漸漸自發地加入了巫擇的隊伍。

轟——

城牆上的重型火炮開啓,砸落在喪屍大軍正中央,濺起大片惡臭的碎塊。

聞人昱将滿臉驚恐淚水洶湧的顧曉月往桑月這邊一推,語氣沉重又誠懇地請求:“請幫忙照顧一下她,感謝。”

然後毅然加入了迎戰的隊伍。

越來越多的人也跟着加入了戰鬥。

然而,喪屍仿佛無邊無際的潮水,從遠處不斷湧來,将小小的一群異能者幾近淹沒,遲早應該也能很快将這座城池淹沒……

顧曉月用哭啞了的嗓音喊着聞人昱,周圍也響起無數的啜泣聲。

不斷地有慘叫聲從遠處傳來,越來越多的異能者被咬了……

桑月望着黑壓壓的一片喪屍群,她甚至已經辨不出哪裏是巫隊長的身影。她擡手擦了擦顧曉月的眼淚,自己眼裏的淚水卻在大顆地無聲滾落。

“……又要沒了嗎?”她低聲喃喃。

才剛剛抵達的,滿含期待的最後一個家園,又要這麽陷落了嗎?

“桑月、桑月——”

有人在耳邊喊她。

她卻仿佛神魂出了竅,只如石雕般站在那裏,等着最後的時刻降臨。

“桑月……月牙兒!”

桑月身體一震。

她機械般僵硬地将目光轉向聲音的方向。

卻見一臉憂慮的唐博士正站在她的面前抓着她的肩,搖晃着。

“你……”這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而這個稱呼……桑月的腦子已經不會轉了,只是木讷地看着唐博士。

“別哭啊,月牙兒,別哭。”唐博士擡手拭去她眼角不斷滾下的淚,垂眸看她,聲音極其溫柔,“會好起來的。”

好起來?

怎麽好?

喪屍進化的速度遠比異能者快。

如今最後的一個基地也快不保了,他們已經被逼入了死地。

“我向你保證,遲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唐博士溫和的嗓音傳入桑月腦海裏。

他緩緩地解開了自己扣得一絲不茍的襯衣,在桑月愕然的目光中,撕開了腰腹處的仿真皮——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聲音,英俊而又溫文爾雅的男人,在衆人的驚愕與尖叫聲裏,變成了一個可怕的怪物。

撕裂的紋路,從帶着細細眼鏡鏈的銀絲邊框眼鏡周圍爬出,割裂了他的面部。蒼白的皮膚變成了死氣沉沉的青灰色。無數觸手從他的腰腹處巨大傷口裏伸出,被他伸手死死按住。

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女孩,然後轉身,步履蹒跚地朝着黑壓壓的喪屍大軍迎去。

與此同時,無形的、巨大的精神異能波網,轉瞬間就覆蓋了整個“戰場”。

所有正在瘋狂撕咬的喪屍在這一瞬間,陡然凝固一般地停止了動作。

“這、這是……”

看着那些可怕的喪屍怪物,仿佛潮水般地朝兩邊避開,給那個男人讓路。然後又仿佛擁戴者一樣,跟在男人身後,簇擁着他們新誕生的“王”往遠處走去……

直到喪屍大軍如潮水般退去,連那個最高級的7級喪屍都跟着那個男人走了……衆人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過了許久許久,才有人低喃了幾聲:“剛剛那是……喪屍王?”

那樣可怕的威壓和號召力,仿佛所有喪屍都聽命于他。

可也是他,拯救了這場危機。

“聞人哥哥——”顧曉月撲向那群身先士卒的、回來的異能者隊伍,撲到滿身污血的聞人昱懷裏,痛哭起來。

周圍的其他人也紛紛迎向自己的親人。

而桑月還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遠處。

月牙兒……

月牙兒……

他是誰?

唐博士是誰?為什麽叫自己月牙兒?

可桑月依舊什麽都想不起來。

頭在一瞬間痛得要命,桑月捂住腦袋,忽地眼前一黑,整個人往下倒去,被一個有力的胳膊接住……

“……昨天又有一個人變異了……不過,已經越來越少了。今天至今為止,剩下的都很正常……”

“再過一天觀察,明天我們通過檢測後,就能正式進入基地了。”

桑月醒來的時候,耳邊是嘈雜不止的聲音。

她眼皮剛剛動了動,耳畔就傳來熟悉的低沉嗓音,“醒了?”

桑月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果然是巫隊長的面孔。

“你睡了兩天,喝點水吧。”巫擇倒了一杯溫水,湊到她唇邊。

桑月喝了一口,感覺喉嚨沒那麽幹燥了,開口問道:“隊長,你沒事吧?我們這是在哪裏?”

“我沒事。”巫擇道。“我們這會兒在基地外面的臨時觀察營地。”

經過與喪屍的一場厮殺,他們得觀察三天确認沒有感染後才能進基地。

桑月坐起身,又喝了點水,吃了些東西,然後靠在枕頭上出神。

“你說得對,我應該是跟唐博士認識的。”她緩緩道,“可我卻依舊記不起他是誰。”

“別着急。”巫擇擡手輕輕按了按她蹙起的眉心,淡淡道,“慢慢總會記起的。”

“……這兩天我跟陳中将聯系過,他說方教授這些日子身體有所好轉,疫苗的進展也逐漸有了一點眉目。等進基地後,我們可以找時間去拜訪一下他。他是唐博士的老師,應該了解一些情況……”

桑月點頭,“好。”

盡管許多人跟桑月一樣,對唐博士有太多的震驚和疑惑,但這一場危機終于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給衆人争取了許多時間。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打起精神,迎向新的生活。

次日,中部基地城門打開,衆人排起隊伍有條不紊地經過一道道儀器檢測,進入了城內。

長道兩側的廣播響起。

“人類是命運的共同體,我們永遠不放棄希望……”

“走吧。”通過基地的最後一道大門,巫擇牽起桑月的手,踏上了通往列車廣場的長道。

前路未明,他們還得守護好新的家園,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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