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獵戶日常（1）
獵戶日常（1）
“聽說了嗎？雲哥兒生了！”
“算算日子也該生了，這孩子一生，姜大也能松口氣了。”
三兩個婦人背着籮筐站在山腳下閑聊，她們本來要上山撿點柴的，這不剛好遇上了，就想着聊幾下，這聽來的八卦不說出去總覺得不舒坦。
李氏翻了個白眼，語氣不屑，“松什麽氣啊，我聽說雲哥兒生了個大胖小子，現在姜大家的想着給雲哥兒招贅呢！”
王春花聽着滿是好笑，皺紋都要笑出來了，“什麽？招贅？好人家的漢子哪個願意啊，我看啊，倒不如将孩子過繼了，雲哥兒也好再嫁，隔壁村的沈老漢不就眼巴巴等着呢。”
李氏:“瞧你說的，那沈老漢都三四十了，人家雲哥兒可看不上，人連舉人老爺都看不上呢。”
話趕話說到這，她心底也有些氣悶。
雲哥兒是村中有名的富戶姜大家的小哥兒，姜大是個殺豬的屠戶，姜大家的也會一手好繡活兒，上鎮上一個月能拿一兩銀子呢！
再者，他們家裏有的是錢不說，還就只剩雲哥兒這麽個小哥兒，可不得寵着疼着？
七八年前，雲哥兒才滿十三，姜大就給雲哥兒定了一門好親事，去當秀才娘子享福，還硬是不知好歹地多留了一年，在李家的催促下嫁了過去。
村裏未婚哥兒姐兒都羨慕得不得了，已婚家中有适婚孩子的嬸子們也咬牙恨恨，這麽好的親事，憑什麽就給了一個小哥兒？
要知道，只有窮苦到娶不上媳婦的人家才會不情不願地娶小哥兒，主要也是貪圖小哥兒能下地當勞動力還吃得少。
不然，這小哥兒不好生養沒奶還硬邦邦的，哪個漢子誰願意娶啊！那定下的還是一個年紀輕輕的秀才公！
李氏和王春花當時也是商量着要嫁秀才公的人家之一，只是她們家窮，光長得不錯也沒用，還是被雲哥兒家截了胡，現在兩人哪怕嫁人了也對雲哥兒滿是怨恨。
也還好雲哥兒嫁過去後日子過得不算好，家裏髒活亂活一把手地撈，還一直沒動靜，她們才好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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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沒好受多久，這沒幾年那秀才公就成舉人老爺了，馬上雲哥兒就要去京城享清福了，這叫她們怎麽能不妒呢！
所以這一次，聽說雲哥兒大着肚子被舉人老爺休棄回家時，這幾個當年就不忿的婦人也幸災樂禍起來。
王春花想到這，安撫地拍拍李氏的肩膀，幸災樂禍:“看不上也沒轍，那人好人家的漢子哪個願意上門啊？還是二嫁夫郎，我看也就姜大家的自己當個寶，還能養一輩子不成？”
兩人你來我往地暢想着雲哥兒以後多不好過，突然，山林猛地彈出一顆石子，重重砸在王春花鞋尖兒前，深深嵌在了泥土裏。
王春花吓得尖叫一聲:“哎喲，是哪個挨千刀的不長眼……衛，衛獵戶？”
王春花聲音漸漸變小，她讪讪地看着那個悠悠走過來的身影，不自覺地抖了一下，笑容尴尬，“衛獵戶這是，下山了啊。”
問着，心頭倒是嘀咕起來，這衛獵戶平時巴不得繞着他們走，今天這是怎麽了？
衛獵戶在村裏也算出名了，畢竟他們村也就這麽一個獵戶。但衛獵戶出名不是因為稀缺，而是出在這個窮上。
父親在衛獵戶12歲的時候進山打獵遇上老虎沒了，大哥又好賭成性，常常讓家裏入不敷出。
三年前，衛家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衛大又欠下一大筆賭債後整個人都沒了音訊，衛母聽聞這個噩耗，一下就病倒起不來了。
這些年他為了母親的病耗進去不少錢不說，前年冬天母親去世，衛獵戶又借錢大辦了一場，全了這場母子情分。
衛獵戶為人又不拘小節，別人找他借錢，他手裏有就說借就借了，直到今年年初才把債都還幹淨，兜比臉還幹淨。
當然，不管如何，衛獵戶人高馬大的，王春花自然打怵。
衛獵戶整個人看上去亂糟糟的，仿佛湊近了還有難聞的味道，他右手拎着一只半邊焦黑的兔子，另一手拿着各種工具，聽見王春花的問話，只是神色淡淡地撇了眼，沒回話。
李氏見王春花吃癟，也不接話茬，幸災樂禍地靠在邊上看對方的笑話。
王春花咬牙，暗恨這個衛獵戶沒點眼色，她沒嫁人前也是村裏一枝花，怎得如此忽視！
她捏緊柴刀，尴尬地讓出一條道兒來，想到衛獵戶最近在攢錢娶媳婦，她回去非要和自己當媒婆的二姑唠唠，讓衛獵戶吃吃苦頭！
衛獵戶不理不睬地往前跨了幾步，過了這幾個婦人時，突然轉身，吊起眉梢，語氣散漫，“喲，幾位嬸兒說什麽八卦呢？唠給我聽聽？”
嬸…嬸？
王春花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半晌說不出話，她笑容勉強，“我說衛二，你這上山呆了幾天啊，連人都能認錯嗎？我是你王二哥家的，你王二嫂啊。”
李氏聽着也拉下臉來，“我男人前些日子還讓我給你送了吃食，你怎麽連你李嫂子都不記得了？”
衛珩面色不變，好笑地晃晃手中的兔子，“這樣啊，是我不好，那要不這只兔子就當我給幾位嫂子賠不是吧。”
他的禮讓站着的三個婦人都看直了眼！
別看這兔子肉焦了，那也是肉啊！農家人一年到頭都吃不了幾次肉，誰家能像姜屠戶和衛獵戶一樣想吃就吃？
衛珩看着她們貪婪的表情，垂眸掩蓋住眸裏的不喜，“我還想着，這像長舌婦一樣嘴碎說閑話的，大多是上了年紀沒事幹的叔嬸，就随口叫了，真是對不住了啊。”
王春花和李氏憋得慌，兩頰更是燥得彤紅，頗有種下不來臺的窘迫。
這背後說人閑話讓別家的漢子聽去了，要是人家漢子聚一起的時候說上一嘴，她們豈不是丢大了臉面？
衛珩見她們不動，噙着笑将焦黑的兔子強塞到李氏手上，“還得謝謝李大哥惦記我給我送豬食呢，不過下次別送來抵債了，直接還錢比較實在，你說是吧李嫂子？”
李氏聽着衛珩不客氣的話語，吶吶，“怎，怎會是豬食，誰家不都這麽吃……”
她又舍不得這焦黑了表皮的兔子，只能尴尬地笑着裝聽不懂止住話頭，同時暗暗恨起了這衛獵戶。
就是交情好才來找你借錢，這麽私密的事大大咧咧的說出來，多破壞交情，又不是說不還。
她氣惱地僵在原地，衛珩也不管，氣撒了就拎着自己的工具轉身下山了。
直到他走遠了，身旁一直沒吭聲的瘦小婦人才小聲道，“分兔子吧。”
李氏哽了一下，叉腰又和王春花她們辯駁起來。
——
衛珩的家就在山腳沒多遠的地方，方便進山，就是跟別的人家離得有些遠，不過衛珩樂得自在。
他家就兩三間茅草房，家裏除了幾個瓦罐瓢盆，連口鍋都沒有，雖說被衛珩打理得亂中有序沒什麽臭味，但屬實生活質量奇差。
衛珩剛睜眼發現自己成了無父無母的獵戶衛二時，差點想再去死一死。
沒錯，他借屍還魂了，重生前的衛珩是鎮國大将軍家的獨子，不說驕奢淫逸，那吃的住的都遠超這茅草房了！
可以說，除了上戰場的時候，他再沒吃過這麽荒唐的苦，連他西北營地裏的軍帳都趕不上！
衛珩推開木栅欄，随手将工具放進倉庫裏，轉身進了卧室啪叽一聲躺在稻草床上，閉眼睡得十分安詳。
他剛重生時也想過要不要回去和嫡姐見個面，但想着嫡姐現在也算過得自在，沒他比有他更好，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小将軍衛珩了。
一時間失去奮鬥目标的衛珩像一條鹹魚一樣躺床上，思考自己怎麽得過且過地過完這沒有束縛的一生。
“衛二！衛二！來活兒了！”
門外，一個聲音粗莽的大漢瘋狂拍着門，“衛二！你不是想娶媳婦嗎？錯過這一次你得攢錢攢到什麽時候？”
他家的木栅欄一吹就倒，大漢估摸着也是被逼無奈才闖進他家敲卧室門。
衛珩想着，抹了把臉，認命爬起來打開門，“實不相瞞衛三叔，我現在又不想娶媳婦了。”
“嘿怎麽突然說話文绉绉的，”衛三叔一拍衛珩肩膀，大大咧咧地道，“你小子別裝了，前兩天剛賣了野豬準備娶媳婦，現在哪能不想？我跟你說，這次可是大生意。”
衛三叔說的賣野豬是原身的事，原身母親去世快三年了，外債也還得差不多了，就想着攢錢娶個媳婦，等守孝完就成親。
他也知道自己這情況不受村裏女兒家歡迎，但自己也不喜歡小哥兒，幹脆多攢點錢，想去戰亂的邊境娶一個回來。
他們清溪村臨近邊境，那邊亂得很，路程也不算遠，只要節省一點，五兩銀子足夠他娶媳婦了。
可那野豬太兇猛，他當時又有些發熱，剛将野豬委托給自己三叔賣出去，人第二天就沒了，變成了戰死沙場的衛珩。
那賣野豬的幾兩銀子還在兜裏揣着呢。
衛珩無奈，也不好轉變态度太快，只好順着三叔的話問，“什麽生意？”
衛三叔神秘兮兮地湊過來，“你上次不是逮野豬的時候看見了小羊羔嗎？這有小羊羔的地方必然有母羊，剛好姜大家的雲哥兒剛生産，缺奶，你若是打回來了，姜大家的肯定跟你買！”
衛珩聽着這不靠譜的提議，翻了個白眼，“要母羊不去鎮上買，買我這個沒影的？”
衛三叔瞪了衛珩一眼，沒好氣，“這鎮上要是有我還能來跟你說？至少這一個月內是別想有了。”
鎮守邊境的衛将軍戰死還沒滿一月，整個衛家軍和邊境百姓都對匈奴恨之入骨，他們不願購買任何能想到匈奴的東西，小販們也幹脆暫時不賣這些東西了。
他們四方鎮雖然不在邊境，但和邊境算是臨近，往來交易都密切得很，為表對衛将軍的尊敬，這羊短時間自然是賣不得的。
衛三叔說完，毫不客氣地舀了水缸的水喝一大口潤嘴，“所以說啊，你最好先去姜大家說一聲，等獵到了母羊就找個晚上送到他家就成。”
衛珩:“……哈？”
他聽完整個因果關系，是一點都沒想到羊和匈奴和衛将軍有什麽必要聯系的。
還能為了一個死人，連羊都不讓吃了？
衛珩甚至開始陰謀論，是不是又有誰想要搞他們鎮國将軍府。
那也不至于啊，他家死得就剩他姐了，匈奴還虎視眈眈，誰敢在這個節骨眼搞他家？
衛珩越想越覺得離譜，但他也不好立刻反駁，看人衛三叔對衛将軍虔誠得不行的樣子，只好順着他的意思道，“那我先去看看吧，不一定能逮到呢。”
“看什麽！”衛三叔又拍了一肩膀，恨鐵不成鋼，“你要先去說一聲，讓人家姜家知道你準備給他家送羊的，不然別的賣羊小販不會盯着嗎？他家不會去找別人嗎？”
衛珩無奈:“總不能我捕不上就不讓人家買羊吧，做生意哪能強買強賣……”
“你去了他自然會等你，十天半個月還捕不來一只羊嗎？”衛三叔對自己這個榆木腦袋侄子簡直無奈了。
他只能掰開了細細教導，“你是獵戶，還和姜大家一個村的，你要說是自己獵到，看姜大家小孫孫可憐，主動送的，還專門挑晚上去送不給村裏惹麻煩，誰會管？少不得還要說你心善，是個好的，這名聲不就出來了？”
“這要是姜大家自己去買羊，那到底還是要被人嚼舌根的！”
衛三叔對自己侄兒這不開竅的腦袋恨鐵不成鋼，要是沒了他的指點，這孩子啥時候才能娶上媳婦？
衛珩:“……”
可是，這個不讓買羊就很離譜啊？！
衛三叔看不下衛珩這一副不開竅的樣子，擺擺手道，“算了算了，你跟我走一趟，真是，沒我你什麽時候能娶媳婦。”
衛三叔說着就打算拉着衛珩去姜大家，還不停碎碎念，大意是衛珩太老實遲早要吃虧什麽的。
衛珩默了默，起身換了身幹淨的衣服，鎖門聽話地跟上衛三叔。
就當去開開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