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獵戶日常(7)
獵戶日常(7)
兩人喝水都不是那麽地專注,有些心不在焉。
姜大是幫着拎東西進來後被驚的,半天都沒能回神,衛珩是想着姜雲會變成什麽樣,也心煩意亂的。
顯然,這水看着是喝不下去了,姜雲娘出來了一趟,勸衛珩留下來吃頓飯,但衛珩想着留個好印象,這次還是婉拒了。
姜雲娘多挽留了幾次,當然也是客套話居多,見衛珩要走,她笑吟吟地讓衛珩有空再來。
他們還沒正式說親,若是衛珩待在他們家久了,或者經常來他們家,還是會有人說閑話的,當初她們家就是傻在以為定親了,沒必要避諱太多,對自家孩子去李家幫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才……
想到這,姜雲娘又哼了一聲,雖說現在自家哥兒的名聲也不好了,但當娘的總想能避就避,不想當初的事再次發生。
姜雲娘将大門關好,含着笑跟姜大唠嗑:“這衛獵戶确實是個好的,剛剛抱我們家小虎兒的時候,看着小心着呢,一點都沒有嫌棄。”
本來就滿意的她這些算是放下了心,等自家孩子出了月子,倒是可以讓他們互相見見面唠唠嗑,若是雲哥兒沒什麽別的想法,這親就算是定下來了。
姜大支支吾吾的:“是個好的,就是,就是……”
姜雲娘一愣:“什麽?”
她看姜大半天憋不出一個字,恨不得當姜大的嘴,“到底就是什麽?”
姜大嘆氣:“有些不會過日子了。”
姜雲娘疑惑地嗯了一聲,被姜大帶着到了竈臺那,他幫忙搬進來的東西全都擺放在這,好一大摞。
說是給姜雲的一些小食,但東西還是不少。
有油紙袋包着的糕點,有被随意包裹着的年限不算高的老參,有一只肉兔,有各種糖,甚至還有一只木制頭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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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簪子的樣子一看就得花不少錢!
不說姜大,姜雲娘都吓了一跳!
她愣愣地翻着這些東西,話也說不清楚了:“這,這……”
這得花多少錢啊!
姜大小聲嘀咕:“這麽大手大腳的,以後不得又讓雲哥兒操勞?”
他憂心忡忡,那個衛獵戶一看就是個人高馬大的,他們在還好,等以後他們老了,雲哥兒怎麽攔住對方花錢?
這樣子,看着花得比李冉那個書生還快!
他倒也不是不感動,但姜大更多的是突然清醒。
是了,他家怎麽看怎麽覺得雲哥兒好,在衛珩的各種維護下,他們也覺得雲哥兒好得不得了,只是心底稍稍有些不踏實罷了。
等現在衛珩這個送禮的架勢,瞬間讓姜大忐忑起來,越是深思,越是擔憂。
大家都是村裏的莊稼漢,姜大最是知道他們都是怎麽想的。
他家雲哥兒,是一個大着肚子被舉人老爺休回娘家,走哪都會有各種閑言碎語,敗壞村裏名聲的老哥兒。
這種情況下,雲哥兒還沒生子還好,等生了孩子,為了村裏的名聲,他們勢必要讓雲哥兒變得“清白”,不會讓村子蒙羞才行。
姜大和姜雲娘就是清楚,所以才想給雲哥兒招贅,哪怕雲哥兒生下了一個小子,這種想法也就是從招贅變成二嫁,完全沒有不嫁的意思。
他家雖然在村裏算得上說得上話的人家,但若是雲哥兒讓村裏的哥兒姐兒名聲受損,村長肯定第一個上門來找他家的麻煩的。
所以,兩口子想了很久,最後都覺得,最好的結果,就是找一家窮苦得娶不起媳婦的老實漢子,讓人家入贅,或者雲哥兒嫁過去。
他們還能再撐個十年二十年,等小虎兒長大了,雲哥兒也不算無依無靠。
現在突然冒出個能幹的衛獵戶,已經讓他們感到不真實了,衛獵戶這下的本錢連好人家的姐兒都能娶回來,再攢攢還能娶鎮上的姑娘,這讓姜大怎麽能不慌?
姜雲娘沉默片刻,咬咬牙道,“亂花不也都是給咱們雲哥兒花?再說了,我看阿衡也是個心裏有數的,他敢這麽給雲哥兒花,以後就能賺這麽多的錢,有什麽好擔心的?”
“再說了,等咱們老了,小虎兒也長大了,有孩子幫襯着,咱家雲哥兒不會吃虧的。”
她自然也是怕的,但姜雲娘心裏自有一杆秤。
衛獵戶現在就是窮了點,但他今年敢花這麽多錢在雲哥兒身上,他自己肯定能賺更多的錢,未來不說大富大貴,安穩不愁也是行的,那就是不圖他們家的錢,就算圖,上了他們家們,也是不能好吃懶做的。
若是圖他家雲哥兒的臉,那就更不怕了,就怕什麽都不圖的,反正是在他們姜家,真出點什麽事她能不清楚?
當然,姜雲娘沒說的是,她了解自己孩子,平時看着軟和,但也不是個随便肯吃虧的,這被休回來指不定有什麽他們不知道的內情呢!
只要衛獵戶老實點,雲哥兒還有他們在,絕不會吃虧的。
不過說是這麽說,姜雲娘心底還是慌的,她猶猶豫豫,“要不,我跟雲哥兒說說,以後衛獵戶再來,他和衛獵戶唠唠?”
她還是怕了,因為自己眼瘸,給雲哥兒找了一門壞親事,若是這一次還是遇人不淑,她家雲哥兒該怎麽辦?
姜大也怕,但又覺得這麽不合情理,只能猶豫再三,憋出一句:“問問雲哥兒吧。”
欸,這小子到底圖他家什麽啊!
——
真的就是圖人的衛珩心情很好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板車空蕩蕩的,只餘下兩個布袋子,是衛珩留下來給衛三叔的謝禮。
衛珩在邊境打了十年的仗,沒有人情來往的經驗,但也是知道得到了幫助得還回去,不能随便落下人情的。
他車上還剩兩只野雞,以及多買的一塊方糖,是他在鎮上打聽了下,得到的謝禮要送什麽。
別的不說,若是沒有衛三叔,他也不會這麽快地找到和小哥兒相處的門路。
衛三叔家在村裏,離姜大家不算遠,當初姜雲娘求奶也是求到他家過的,不過他家沒奶,衛三叔也就知道了姜大家在到處找母羊的事情。
衛珩家就離得遠了,他将板車停到附近,拎着兩個袋子和一塊糖,順着道去了衛三叔家。
已經是晚飯的時候了,家家戶戶基本都在自家院子裏關着門吃飯,路上的人少得可憐,少了一陣寒暄,衛珩放松很多。
他走到衛三叔家院門口,剛準備擡手敲門,突然聽到門內一陣細碎的争吵。
——應該是衛三叔和他媳婦。
大概是關着門一起吃飯的時候閑聊着說不到一起,一時沒注意音量吵了起來,衛珩耳朵好使,哪怕是衛三叔家隔壁也就隐隐聽到一些吵鬧聲,他在院門外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人家一個月獵來的獵物,你眼饞什麽?”衛三叔聲音有些不高興,悶悶的。
“我眼饞?我這是眼饞嗎?我是不忿!”衛三嬸冷笑一聲,稍稍提高了音調,“衛老三,我嫁給你這麽多年,你想補貼自己二哥家,想幫你那個狐媚子二嫂,我說什麽了嗎?我現在說你侄子一句還不行了?”
“胡扯,王秀芳你在放什麽屁?”衛三叔也氣得不行,“我跟你說幾次了?那婚定的就是我二哥,我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衛三嬸不信:“那你眼巴巴地天天上門做什麽?她真跟你沒關系,你上門找她的時候,她還敢要你的東西?”
衛三叔氣得臉紅,你了半天都沒說出個一二三來,只能一拍桌子站起來,像個憤怒的公牛。
衛三嬸知道衛三叔不會打女人,咬着牙,惡狠狠地瞪了回去:“瞪我做什麽?我說錯了?咱家窮得揭不開鍋了你還天天跑去他家處處幫忙,現在他衛二發達了,有錢了,帶着那麽多東西東串西走了,也不見得來幫襯自家人,眼巴巴地就去姜大家了,我說錯什麽了?我說一句還不行了?我去找他碎碎念了還是出門罵他不孝順了?”
衛三嬸說到這也氣得吃不下飯,将筷子往桌上一扔,就乒乒乓乓地回了自己屋子。
她也恨,但更多的不是恨這個衛家二哥的侄子,而是恨自己男人。
她嫁給衛三叔這麽多年,衛三叔表面大大咧咧,實則最重感情,就因為當初他成親的彩禮是二哥進山裏千辛萬苦攢下來的,在自家二哥去世後就頻頻接濟二哥家不成器的孩子。
這也就算了,衛三叔還是個窮大方的,他兄弟有些困難了,他手上的錢就留不住,一點都留不住。
特別是有一次,她大着肚子下地,回家肚子餓得惡心了,想喝點粥壓一壓,打開米缸發現一顆米都沒有,王秀芳硬生生地挺了一整晚,第二天頭昏腦花地還得繼續上山打豬草,這事她能記一輩子。
她不圖衛二報答她家,衛二想自己攢錢娶媳婦,想去姜大家入贅時,她聽見了也是松了口氣的,生怕自己男人又拎不清,要她掏出銀子幫衛二娶媳婦,這銀子可是攢着給她家老大說親的!
王秀芳覺得這樣就很好,但幹活兒回來,走路上聽見村裏人大聲小聲議論着這個侄子攢了多值錢的貨物,想必能賺多少,要怎麽去讨好老丈人時,聽見有熟悉的婦人哥兒擠眉弄眼地說她家肯定要發達了沒白幫忙,被問這個侄子送了什麽給她家時,她還是氣得不行。
是啊,他衛二能幹了,賺到錢了,她是不圖,但衛二攢到錢了,第一時間是去讨好丈母娘,而不是給她家時,她心底就像是被螞蟻啃過一樣,又酸又痛又不忿。
憑什麽?他姜大家要什麽沒有?為了一個二婚哥兒,還是帶崽的,什麽都給出去了,一點都不給自家留,她家衛老三不就是白白補貼了這麽多年?
王秀芳坐在屋裏,越想越恨,甚至想現在就去衛二家鬧一通,大不了就是把這情斷了……
“誰啊?”
衛三叔揚着聲,氣沖沖地跑去拉開了院門,王秀芳也開了個門縫,仔細地聽着動靜。
衛三叔情緒還沒調整好,一副急了眼的樣子,若是個膽小的,定會被吓得扭頭就跑。
不過衛三叔剛拉開門,一下就愣住了。
衛衡這小子怎麽來了?
他呆愣愣地看着衛珩,腦子亂得不行。
衛珩換了身新衣服,整個人氣場都不一樣了,甚至有點讓衛三叔不太敢搭話。
他提了提自己手裏的布袋,一如既往地吊兒郎當地:“最近喜事多,給三叔你分點喜氣。”
衛三叔被動地接過兩個布袋子,那布袋接觸到熱氣還動彈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這,這什麽?什麽喜氣?這就上門了?”
衛珩好笑:“山上打的野雞,不值什麽錢,還沒上門呢,不過想着應該好事近了,來給您分些喜氣。”
衛三叔有些尴尬地拎着雞,總覺得是衛珩聽到了他們吵架,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兩人吵架聲太大了,一點都不敢接這雞。
他磕磕巴巴的:“哎呀,這,這不是還沒上門呢,不年不節的,我還是……”
衛珩笑着推了推:“叔,該得的,若不是您跟我說姜家想要羊,我也不能尋到這門好親事不是?”
這算什麽好親事……
衛三叔讪讪,心虛得不行,不過衛珩不是喜歡推诿的性子,三言兩語就讓衛三叔給收下了雞,還笑吟吟地跟衛三叔告了別。
衛三叔看着對方走遠了,拎着雞和糖關上了院門,擡頭就看見自家媳婦悄悄地從房間推開了門。
“衛二那小子?”
衛三叔沒好氣:“是啊,這不是記住咱家的?我都說了,都是兄弟,我對他們好,他們能注意不到嗎?你們……”
他絮絮叨叨地,說到一半又念叨道:“也不知道這小子什麽時候來的,是不是聽到什麽了,我拿着這些東西都燙手。”
“有什麽燙手的?”衛三嬸沒好氣,“他聽到又怎麽了?我說的哪不對了?真要就這麽斷了情分,我還嫌少呢!”
“你!”衛三叔哽了哽,氣得不行,“這飯我不吃了!”
說着,他拿着旱煙,轉身就往家門外走。
衛三嬸也不追,翻了個白眼:“不吃就不吃,我吃!”
慣得。
天已經漸漸黑了,衛珩走到自己家裏,将幹淨衣服脫了整齊放好,拉上門随意地躺在堆滿幹草的床上。
除去了與人交往,他臉上常帶着的淺笑也消失了,平靜無波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絲情緒,甚至有些冷漠,像是不關注人間的修羅,更像是那個已經戰死沙場的衛将軍。
衛珩曾被調侃為玉面小将軍,但其實敢跟他唠嗑的人不多,敢當着他面說他長得好的人更是沒有,大家都習慣了衛将軍走哪都冷着臉的樣子,鮮少有人知道,他其實是個愛開玩笑,滿是不靠譜的性子。
他有責任,要負擔邊境的安危,要保證每一個将士死得其所,要護嫡姐一生無憂,太多太多的責任,讓曾經逗貓遛狗的衛家纨绔變成了第二個衛将軍,讓他忘記了怎麽做那個放下一切責任只要自己高興就好的衛珩。
以至于,當他以為自己真正做回了自己的時候,才驚覺,面具戴久了,也是有影響的。
——他會考慮如何合适的人情往來,思考如何委婉地割舍不願沾手的麻煩,殚精竭慮謀取最大的利益,然後又會在做完之後,厭惡不已地想,自己果然是個無比虛僞的,和自己想象背道而馳的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