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獵戶日常(8)
獵戶日常(8)
近乎一個晚上沒睡,之前又一直在辛苦地東跑西竄地打獵,讓本來身體不錯的衛珩看着還是憔悴了不少。
拿缸裏的水當鏡子,模糊的水面倒映出一張不怎麽俊美的臉,衛珩嘆了口氣,在去讨好媳婦和上山打獵養身體之間好好抉擇了一番。
然後,他還是換了身衣服繼續屁颠屁颠地上姜大家去了,去之前還不忘塞幾個饅頭填肚子,免得去那邊出醜丢了面子,損失印象分。
擔心他一個未婚兒郎随便上門,給還沒出月子的姜雲帶來不好的影響,衛珩還給自己找了個非常靠譜的由頭。
——看看母羊有沒有不适應,若是有,他這個打獵的可得補救補救。
可謂去得光明正大。
衛珩來時,姜大正在劈柴。
最近發生的事情多,他也堆了不少的事沒做,恰好最近糟心事一件件解決,妻子身體漸漸恢複,不需要人過多照看了,他準備将落下的農活兒都幹了。
見到衛珩時,姜大有些詫異,不過心底倒是松了口氣,他昨天幫着将那麽多的東西搬進來,好多次都想開口問問,衛珩這是不是弄錯了,可惜一直沒給他問的機會。
雖說被安慰了一番,但他那老實本分的性子還是讓他一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可今天衛珩上門了,姜大又像鋸了嘴的葫蘆一樣,吭哧吭哧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衛珩也不知道自己未來岳父為什麽表情這麽複雜,他敲了敲門,看見姜大出來開門後,順口将自己找的理由說了出來,開始獻殷勤。
根本沒給姜大反應的機會!
衛珩笑嘻嘻的,聲音又很是誠懇,“打擾伯父了,我想着母羊剛被趕下山,怕是不習慣被圈養,擔心不産奶,就想來看看情況。”
說着,衛珩話鋒一轉,“對了伯父,這麽一大早的,伯父這有什麽事兒是我能做的嗎?最近侄兒休息不去打獵,家裏也沒什麽事讓我做的,一直窩在家中怕力氣就這麽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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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姜大本來想問的話語又堵了回去,根本找不到機會多問一嘴!
咋問啊,問他送那麽多東西做什麽?還是問他到底會不會過日子?或者問他到底想做什麽耍什麽鬼主意?
姜大總覺得都問不得,又被衛珩這突突突的話語和那身氣勢弄得兩眼發懵,下意識回答了衛珩的話語。
“産奶的,雲哥兒他娘正在奶孩子呢,我這倒沒什麽事,就剛在劈柴……”
衛珩精神一振,“劈柴啊,我來,我力氣大,幹活幹得快!可熟練了!”
說着衛珩就非常自來熟地準備進門了,一邊捋袖子一邊習以為常地問,“對了伯父,柴火堆哪的?”
那自然的态度仿佛他已經上門一年多了!
姜大迷迷糊糊地帶着衛珩過去了,直到衛珩拎着他常用的斧子,面容淡然地開始劈柴時,他都沒能反應過來。
衛珩身量勻稱,穿着貼身的短打更是勾得身材挺拔瘦削,包裹着的四肢仿佛都蘊藏着無盡的爆發力,滿滿當當的少年感。
曾經的衛二生性內斂,走路習慣含胸駝背,哪怕有着一把好力氣,別人看見也多是說他靠的巧勁,沒幾人相信他真的有這股力量。
但現在姜大才發現大家的傳聞有誤,這哪是巧勁?這分明一拳就能打死一頭熊吧?
是誇張了些,但姜大是真的看得兩眼發直,那衛珩拿着該磨了的斧頭在手上,跟耍菜刀一樣輕而易舉,他左手簡單地抽出一根柴,也不放好,随手一扔,右手就一斧頭下去了!
那柴跟熟透的西瓜一樣,一碰就是四分五裂,然後不知道衛珩又伸腳做了什麽,那散落一地的柴瞬間歸得整整齊齊,跟變戲法一樣一樣的。
哪像他姜大,劈一次柴就費一次腰,不服老都不行。
怎,怎麽就發展成這樣了?這麽兇的漢子,他家小虎兒就算長大了,真的能護住他阿爹嗎?
姜大咽了口唾沫,連想問都話語都忘了問,剛好他聽見自家媳婦出聲叫他,磕磕巴巴地留了句自便就麻利地溜走了。
衛珩聽着未來岳父略帶緊張的聲音,略微擡眼看了眼,丈二摸不着頭腦,幹脆低下頭加快了速度,更加沉浸地靠這種重複性動作,發洩心頭那說不清看不明的煩躁。
——
姜雲娘給小虎兒喂得飽飽的,心滿意足地抱着小崽子搖晃。
要是二十多天前,有誰告訴她,她家小虎崽能想喝多少奶就喝多少奶,她怕是一個字都不會信。
“這有了奶就是不一樣啊,瞧我們小虎兒,白白淨淨的,小拳頭更是軟軟糯糯,比白糖糕看着還好吃。”
姜雲娘笑眯眯地誇逗着小崽子,哪怕小崽子現在并不會給她什麽反應,她看着小孩兒臉上偶爾一閃而逝的笑,還是心軟得一塌糊塗。
姜雲聽着自家娘親的誇贊,無奈笑了笑,“阿娘,這才喝了幾天奶,哪有那麽有用。”
不過确實,這孩子快滿月後,本來就白淨的臉上更是開始長了不少肉,軟乎乎的,看着就讓人心情舒暢。
幸好他和李冉和離了,不然,他這麽乖巧的孩子未來若是被牽連了,他怕是要悔恨死。
姜雲想着,也伸出手戳了戳自家孩子的臉蛋,小孩下意識伸出舌頭去追尋那根手指,好玩得不行。
“咚咚咚。”
姜大敲了敲門,等妻子說進後,才小心地給房間開道縫,擠進了孩子的房間。
姜大本來也是個還算傳統的男人,以前從來不進自家小哥兒的房間的,特別是小哥兒坐月子這種時候。
但是雲哥兒大着肚子回來本來就受了委屈,他娘身體還不好,姜大漸漸就放下了那些傳統,只要不說出去,誰能知道?
不過,現在不是誰知不知道的問題了。
姜大咳嗽幾聲,支支吾吾地拉着姜雲娘,想要支開孩子和雲娘說些話。
姜雲娘看不慣自家漢子這怯懦的樣子,翻了個白眼,直截了當,“跟阿衡有關的?”
得到肯定答案,她沒好氣,“這有什麽好避孩子的?是雲哥兒找哥婿,又不是我找,雲哥兒當然要知道。”
他當然知道!這不是怕孩子受不住嗎?!
姜大委屈得不行,姜雲似乎看出了父親的顧慮,抿嘴輕聲道,“爹,你直說吧,我現在身體好着呢。”
姜大擡頭,他本來嬌養着,連地都很少讓下的孩子,眉目間已經染上了懂事和內斂。
姜大嘆了口氣,“也沒什麽,就是我有些擔心……”
姜大将今天早上劈柴的事以及自己的顧慮說了,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打補丁,“也,也不是就是不好的意思,我就是有些擔心,也不是擔心,就是……”
姜大語無倫次,弄得原本心情還算平靜的姜雲不由得笑了出聲,“我知道的爹。”
他都知道的。
哪怕父母一再強調好漢子多得是,大不了就招贅,姜雲也清楚再覓良人的可能性有多小。
不是他不夠好,是大家都不願找二嫁夫郎,都不願給二嫁夫郎該有的尊重,姜雲在鬧和離時,就已經心知肚明。
他知道,他父母也知道,所以才會患得患失,又想要更好的,又擔心其實是想多了錯過了一個好的,都是父母的拳拳愛子之心,姜雲感激着,心中也是有杆秤的。
他溫聲給父母解釋,盡量讓他們放寬心,“雖然我還沒和衛獵戶好好見過面,但我也是清楚了的,他能打獵賺銀子,力氣大,能說會道,懂得人情世故,身量和樣貌也算難得,這樣的漢子,想娶村裏好人家的姑娘也是很容易的。”
“不管他為什麽想娶我,我也不吃虧不是,所以爹別擔心,我有分寸的。”
說句不好聽的,這條件可比當初的窮酸秀才李冉要來得好多了,村子裏又能有幾個漢子條件能好過曾經的李冉?
他李冉都不怕,還會怕一個有點力氣的衛獵戶嗎?說到底還是賭一把罷了。
“所以以後他給什麽,你們都收着,做什麽你們也都應着,終究也是要當一家人的,沒必要計較你我。”
姜雲沒說的是,若沒意外,他定然是要和對方成親的,那就得看看這人的底線在哪,性格如何,好決定以後的相處方式,對待方式,對方做得越多,他才越有把握。
當然,這話他那老實了一輩子的爹娘自然也是不贊同的,還沒成親就是還沒成親,可不能多占人家的便宜!
不過倒是打消了心中的憂慮,也不再惴惴不安了。
農家的事一向不少,現在又是三月即将春耕的時候,姜大可不能一直待着躲懶,姜雲娘也不好留着人衛珩自己去幹活無動于衷。
姜雲娘出來前就把姜大罵了一頓,衛珩再想攬什麽活兒,姜大也不敢給了,只能被姜雲娘笑眯眯地留下來吃了頓早飯,心底自己摸索着今天讨好到底成功還是不成功。
最近家裏好事多多,姜雲娘身體也漸漸恢複,姜大自然能抽出不少時間去擺弄他們家那十來畝地。
不過這樣一來,衛珩也不好留下來了,家裏沒個漢子在,還是得避諱一下的,村裏人都嘴碎。
衛珩存在感也刷了,姜大要去田壟的時候也沒表現出不舍,很是大方地和姜大夫婦告別了。
姜雲娘也和善地送衛珩離開,嘴上倒是說着,“這日子過得也算快,再過幾天,我家雲哥兒也出月子了。”
衛珩一愣,下意識扭頭看向那緊緊封閉着的門窗,心跳驟然加快。
“伯母,我……”
“不急,有什麽事到時候再來商量也來得及,阿衡的好我們也都是知道的。”
姜雲娘字句斟酌着,沒說得太露骨,怎麽也能有個退路,同時也是提點了下衛珩,沒多久了,最近也別來得太頻繁,怎麽說他們也沒定親,傳出去不太好。
但衛珩已經忍不住了,臉上自發地露出一抹張揚地笑,“好的伯母,阿衡知道了!”
他一掃昨日的沉悶,滿心滿眼都是自己馬上就能成親的喜悅。
殺匈奴有好報是真的!
衛小将軍激動地想着,巴不得現在就翻身上馬,再殺幾個匈奴助助興!
*
之後幾天,衛珩可以說是數着日子過的了。
他想去看小哥兒想瘋了,哪怕看不見,只是聽聽聲也成。
若是原來沒條件還能忍,現在聽見也看見了,那些見不得光的心思一個接一個地爬上了心髒和骨頭,弄得他渾身仿佛被蟻噬般,不得勁。
忍了兩天,沒什麽大事做實在忍不住的衛珩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幹起了老本行——翻牆。
是的,坦誠了,他衛珩就是個壓抑本性壓抑到變态的登徒子,不要臉的纨绔子弟!
不僅現在屢教不改,之前也會在煩躁不安的時候,默不作聲地翻上人家李宅的牆院,靠自己靈敏的耳朵,聽着內宅小哥兒若隐若現的絮叨聲音平複心緒。
當然啦,衛小将軍還是要點臉的,偶爾李冉那龜孫來找小哥兒吵架的時候,他就封了五感,不去受這個窩囊氣。
他怕自己沒忍住,一拳仗勢欺人,将這龜孫給打死了:)
不過,也是這幾乎沒什麽互動,很是僵硬的夫夫關系,才讓衛珩當初動了些心思,總想着若是能從邊關回來,他便……
可惜沒有如果了。
衛珩靠在姜大家後院的柴火堆旁,垂着眸,修長的手指輕輕蜷起,摩挲了下指節上曾經屬于自己的繭子,染上一層迷茫與不易察覺的驚慌。
他還是不清楚自己怎麽就好命地再得了一輩子,還這般湊巧的在雲哥兒的村裏,更是不知是否會被收回什麽他難以支付的代價。
又或者,這一切不甚真實的場景,不過是鏡花水月,是他臨死前的臆想。
夜晚的涼風習習,衛珩略微擡頭,還能看見那輪若隐若現的彎月,周遭的烏雲散開,露出點點瑩白。
四周寂然無聲,随着風聲,院內隐約穿出幾聲不甚清晰的溫柔誘哄聲,衛珩心漸漸安定下來,落到實處。
不論真假,他都會安排好一切,不負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