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獵戶日常(11)

獵戶日常(11)

村裏總是很難藏住事。

像是衛珩要上門姜大家這事,明明是關上門說的,但沒兩天就開始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甚至連衛珩有隐疾都傳出來了,不然,他為什麽想要入贅姜大家?還怕姜大家不要,自帶這麽多嫁妝!

“要我是姜雲,我也娶啊,這姜雲真是個命好的。”有已經出嫁的夫郎婦人們聚在一起小聲唠嗑。

這種話題未出嫁的大多是不敢聊的,聊也是互相很是熟悉的人悄聲說兩嘴,說過就過了。

可說到底,誰能不酸姜雲命好呢?

哪怕衛珩不行,這不是還有衛老三家?到時候抱個孩子回來,衛珩也不會介意,家裏有一個會賺錢的頂梁柱,還自帶嫁妝,上門入贅!

甚至還有好事的跑去衛三叔家找衛三嬸聊天:“秀芬呀,以後你家也算是有福氣了,當年你男人幫扶哥哥你還不樂意,你看,現在這侄子出息了,福氣還在後頭呢。”

這話說得就言不由衷,甚至幸災樂禍了。

當年衛三叔經常補貼他二哥家不假,哪怕原身父母去世原身守孝時期,也時不時地扶助幫忙。

聽到原身要去買媳婦,還悄悄地幫原身打聽事項。

可現在呢?

他衛珩說上門就上門了,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兒子不也一樣?去哪享福氣?

可以說,以後衛珩就是他姜家的了,還得看姜家臉色吃飯,哪還能報答衛三叔的恩情?

這錢,可不就打水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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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三嬸當然知道這些人幸災樂禍,她也确實越聽越惱,可面上還得和顏悅色地假大方:“去去去,你家當家的幫人就是為了那花生米的回報啊?都是村裏人,都是一家親戚,我家衛老三人好,幫的時候也不會想什麽回報不回報的。”

她說着,開始皮笑肉不笑地擠兌起來:“我聽說你閨女也是老大難了?要不讓我家衛老三也給你家幫忙看看?說不定也能扶個上門的。”

上來奚落衛三嬸的嬸臉色鐵青。

她可是真心實意的祝福,真是不識好人心!

等人被氣走後,衛三嬸瞬間垮下了臉,大門猛地一關,不管不顧地進去将還在抽旱煙的衛三叔揪了起來。

“還抽還抽,你侄兒都要上門了你還抽!”衛三嬸恨鐵不成鋼,“當初就說了要斷關系斷關系,你說我挑撥你家關系,現在好了,以後咱家老大老二也別想娶媳婦了!”

說到這,衛三嬸聲音都哽咽起來。

嫁進衛家這些年,她甜沒嘗到幾口,苦倒是嘗遍了。

以前性格潑辣,遇上這種事直接和衛老三吵,吵得鄰裏村裏,連村長都來調解,最終還是無疾而終。

衛三嬸現在也死心了,大頭錢自己拿着,剩下的就随衛老三去,反正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可他家衛衡做的是什麽事?他還真上門了!

這年頭,哪家漢子是随随便便就上門的?是當他們家死絕了嗎?以後別人怎麽看他們家未娶妻的孩子?

一想到以後她孩子娶媳婦也會受到影響,衛三嬸已經沒力氣跟衛三叔吵了。

衛三叔沉默了會兒,出聲道:“這事,我知道的。”

衛三嬸更氣了:“你還同意了?”

衛三叔又能怎麽辦?

衛珩是個主意正的,又是去報答救命之恩,家裏确實也死絕了,他衛老三和老大老二分家都分了十多年了,衛衡上門名正言順,他能說什麽?

想到這,衛三叔沒好氣道:“不是你說要斷關系嗎?放心,衛珩他是個有主意的,真要牽連咱家孩子了,他斷得比你積極。”

他自認看人還是準的,就是心軟了些,經常幫一幫自己的那些親戚,可人情就是這麽處出來的,誰家沒點急事呢?

衛三嬸見衛三叔這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得一個後仰,“行行行,你侄子心善,就老娘惡毒,你跟你侄子過去吧!”

吵也吵了,還是固執,她又能怎麽辦?

不過衛三嬸也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生下孩子身體好了之後,家裏沒糧,她也會厚着臉皮去讨債,陸陸續續也要回來不少,不給的就坐人家門前哭,鬧,就是臉皮厚的,也會先還上那三瓜兩棗的。

可現在想到之前衛衡上門送的那兩只雞,到底王秀芬還是沒舍得斷關系。

不說對這個侄子有多大感情,好歹也幫扶了這麽多年,就這麽斷了關系,她也心痛得很。

不過他也做好準備了,反正要是情況不對,衛老三就是說上天去,她王秀芬也是要和衛珩斷關系的!

不知道是不是衛三叔家點亮了什麽吵架必背偷聽的金手指,這一次好巧不巧,又被衛珩聽見了。

衛珩是來商量他的婚事的,他這些天去置辦自己的嫁妝,也算置辦得七七八八,轉念一想,雲哥兒說他家這邊能有人來更好,就算不來,也得和家裏商量一下,別太獨斷。

于是衛珩就跟着上門了。

衛珩知道衛家有難處,也不待見自己,不論願不願意來,他也準備給備上厚禮,若是談得來,能接着處,那就處,以後他也會盡量幫一幫,怎麽說也是原身的親戚。

但若是談不來,就多給點禮,就當全了這一段情分,以後就慢慢地淡了。

衛珩可不會委屈自己。

好巧不巧,衛珩在來的時候剛好看見了衛三嬸被擠兌的那一幕,然後就隔着院門,聽着了夫妻倆不算吵架的争論。

衛珩準備敲門的手一頓,明明想得很好,可最終還是沒施行,轉身先離開了衛三叔家。

說不上什麽感想,也談不上生氣,只是突如其來的,有些厭倦當前罷了。

他感激原身給了他一個重新生活的機會,給了他一個認識愛慕之人的機會,可也厭倦着,原身身邊的環境,這些家長裏短,瓜田李下的絮叨。

衛珩三代單傳,到他這一代家中幾乎沒有親戚了,并沒有這種需要親戚氏族撐腰的時候,對親戚一類的往來不是很熟練。

在他看來,他全家死絕了,他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更別說他從小就上沙場,殺氣重,就算衛家別的親戚嫌他丢臉,也不敢在他面前背後說什麽,甚至不敢說什麽斷絕關系。

甚至于想,這是衛衡的事,與他又有何幹系?他與衛三叔的所有人情往來,皆在于對方當了一次媒,頂多加上償還原身欠的因果。

——給足夠的銀錢。

等他不久後參加科舉,就帶着雲哥兒舉家搬遷到縣裏去了,縱然雲哥兒父母一家不打算走,他日後也就一年回來一兩次,都是見的姜家父母,和這些熱衷傳播謠言說八卦的村民,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衛珩心系百姓,知道百姓貧苦,願意為百姓,為朝廷,為衛家軍拼殺戰場,但他似乎又離百姓很遠。他的生活,他的思想,他的喜怒哀樂,都和他們有璧,他沒辦法在這種事上,和這些百姓共情。

小将軍愛憎分明,實在是沒法處理這種矛盾的事一點不擅長,甚至頭疼腦脹,可再怎麽逃避,也還是得解決,事情已經發生了,就不能拖延,拖下去對衛三叔家,對姜雲家都不好。

必須得盡快有個決斷。

這一斷又斷到姜雲家的後院去了。

等衛珩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站在姜雲家的後院裏,靠着圍牆,耳邊是隐約傳來輕輕的吟唱聲。

姜雲在哄孩子睡覺。

衛珩煩躁的心漸漸安穩下來。

他緩緩貼着牆往下坐,仰着頭看着天邊的圓月,在這處人間煙火裏,也有了些明悟。

似乎不論是什麽身份的人,身邊總會有各種各樣的難處。

哪有什麽真正的自由?

他是衛将軍時,他可以不屑于周圍的人情,不屑于和那些文臣打交道,甚至能仗着家世陽奉陰違,自己奪了軍饷悄然往邊關運。

可他覺得自己不是自由的,他得撐起衛家軍的責任,得板着臉保持威嚴,得和老皇帝你來我往,得因為老皇帝的聖旨言不由衷。

現在他成了村裏的衛獵戶,他沒有了那些束縛,也沒有了不需要和別人打交道的身世,他卻也有了不知道該怎麽抉擇的親戚,和頻繁注視自己生活的同村人。

“衛衡?”

一個略帶驚訝的溫柔聲音從不遠處響起,“你怎麽在這?”

衛珩一頓,下意識擡頭,看見了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人影,他家雲哥兒。

不對。

雲哥兒什麽時候出來的?他怎麽不知道?!!

不不不,雲哥兒不是晚上從不出屋子門嗎?

衛珩趕忙從地上跳了起來,忙不疊地看向姜雲,緊張到聲音幹澀:“那個,那個我……”

姜雲聲音滿是疑惑,“可是成親的事……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

這些天衛珩三不五時地來姜大家,和姜雲商讨自己的婚事,姜雲說他會去找媒婆,讓衛珩只需要做好準備就成。

衛珩哪能只需要?只需要不就見不到小哥兒了?所以衛珩還是我行我素地找機會上門,聽姜雲做各種籌辦。

所以他晚上出現的時候,姜雲第一反應是有什麽比較着急的事情,不然衛珩不會這麽無禮地進他家院子。

可是,可是衛小将軍真的只是習慣性地來聽牆角啊!這種有辱他名譽的事情,哪好意思說出口?

見姜雲面容越來越懷疑,他閉了閉眼,磕磕巴巴地說自己是來找姜雲解決問題的,這才勉強穩住局面。

然後,衛珩支支吾吾地将今天見到的事情說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衛珩自己想得倒是硬氣,既然怕他牽連,他也怕對方牽連,倒不如還了禮和人情,兩不相欠。

孑然一身多好。

但姜雲卻若有所思起來。

這件事吧,還真不好說。

衛三叔有錯嗎?他只是心軟,一直偷偷資助自己侄子而已,連侄子一意孤行想入贅,都沒多說話,連家事都沒和衛珩抱怨透露。

衛三嬸有錯嗎?她只是因為衛三叔的慷慨苦了這麽多年,在她心中更重要的是自己子女,才會在被別人幸災樂禍時,忍不住發脾氣。或許還有別的原因想法,可她自然也是心軟的,不然也不會任由衛三叔資助別人這麽多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他們也确确實實地,并沒有選擇站在衛衡這邊,姜雲能理解衛衡為什麽會煩惱,他猜測,衛衡以前一定很受寵,甚至不論何時,都是被自己親人堅定選擇的那一個,所以才會在面對衛三叔時,不自覺地提高自己對衛三叔一家的預期。

更是在發現他們沒有選擇自己時,很是失望。

姜雲不知道衛家父母對衛衡到底多寵愛,按理,有那麽一個賭鬼哥哥,衛衡怎麽也不該養成這樣的性子才對,像個全家寵着的大少爺。

藏住自己眼底的深思,姜雲安撫道:“阿衡是在擔心三叔三嬸?怕我們的婚事影響到他們一家?”

衛珩一頓,語氣如常:“也不算吧,只是覺得麻煩。”

見衛珩沒反駁他省略的衛家三叔三嬸的衛家兩字,姜雲心頭稍愉悅,也開始想辦法。

衛家顧慮他知道,但不能粗魯的直接斷了關系,衛珩腦子好使,以後可是要科舉的,這事不解決好,對衛珩日後的名聲不好。

不僅要解決,他還要大家都閉嘴看他家紅紅火火,再無酸言酸語可說。

這事其實并不難解決,衛家三嬸不見得就是嫌棄衛珩,不然這吵得也太溫和了,只需要解決源頭問題,不存在什麽麻不麻煩的。

姜雲可是見過那些宅院的你來我往的,可不像是這樣雷聲大雨點小,還得擔心損了衛珩和自己家名譽,在外處處維護,那自然是有情感的,處一處就更深厚了。

若是出于對自己和衛珩好的前提,姜雲有不下十種算計,但是……

姜雲定定地看着衛珩,還是嘆了口氣。

他聲音很輕:“不如随着你的本心,直接去問吧。”

衛珩微微愣怔起來。

姜雲垂眸,給指了一條路,也是最簡單的路:“去直接問,直接說你的顧慮,你的想法,帶上禮,到時候,願不願意,想不想,那是對方的事了,至少你問心無愧。”

如果還願意,那就處,如果不願,那就慢慢淡了。

姜雲心想,只是一個名譽而已,他多費點心,也不是不能扭轉。

總不能讓自己未來夫君,為這件事,折騰得滿臉頹喪。

他還是做不到像曾經見過的那些詭門夫人夫郎一樣,心狠手辣,滿心算計。

衛珩手指蜷縮了下,有些不解:“雲哥兒,你不擔心……”

姜雲搖搖頭:“擔心,我也會擔心他們看不上我,擔心你左右為難。可最終做選擇的,還是阿衡你自己,要問心無愧才是。”

“若是相處得好,他們也願意接受我,只是名聲而已,總能慢慢攢起來的。若是不願接受我,咱們也可以慢慢來,不用太沖動,随着本心就好。”

衛珩說,他嫌麻煩,想直接斷了關系,又怕有影響。

可姜雲卻覺得,衛珩還是想處好這段關系的,到底衛三叔是對他真心好的人,如因着他姜雲讓兩人就這麽斷了,哪怕衛珩以後不會抱怨他,心頭也會有心結。

姜雲不要這樣,這是他的第二次婚姻,甚至可能是最後一次,他要搏一把,拼一次,他要讓自己過得很好,讓自己孩子過得很好,很幸福。

不能有絲毫的差錯的。

當然,話是這麽說,姜雲的疑惑也更深了。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他自認不會認錯人。

衛珩這麽個有情義,性格正的人,怎麽會這麽輕而易舉地,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斷掉幾十年的情誼,還稱很麻煩呢?

姜雲發現自己這個未來夫君身上的謎團越來越多了。

不過有了姜雲的開解和安慰,未來夫君還是瞬間了悟了不少,他開朗地笑了起來:“你說得對雲哥兒,我明天就去問!”

說到這,衛珩似乎又恢複了精力,就是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自己可以順勢告別,幹巴巴地站在原地,看着姜雲面部輪廓,再次陷入沉默。

他夜視能力很好,能将姜雲看得非常地清晰,對方眉心那顆孕痣暈染開來,像是一朵淡紅色的花朵,在月色下滿是風韻,又襯得主人身姿單薄,唇白身弱。

想……抱抱小哥兒。

姜雲也感受到對方逐漸專注的眼神,主動轉移話題:“阿衡可準備好了庚帖?我準備明天去找媒婆給我們做媒,可以……”

“有,我随身帶着呢!”衛珩說着,二話不說地從懷中取出庚帖遞到了姜雲手裏,“雲哥兒,給!”

姜雲:“……?”

總算察覺到好像不太對的衛珩腦子靈光了一回,趕忙找借口翻牆離開。

姜雲捏着手中沾染上對方體溫的庚帖,在原地站了會兒,等熱氣都散了,才回過神一般,緩緩往屋裏走。

屋內燭光搖曳,姜雲随手打開衛衡的庚帖,上面筆走龍蛇,鐵畫銀鈎地勾勒出對方的生辰八字和名字。

盡管每一個字都刻意寫得很端正整齊,可卻又藏不住骨子裏的淩厲和散漫不羁,每一筆最後都帶上了些潦草,一齊看去,隐約透露出絲絲難以隐匿的殺氣與厚重感。

字如其人,這不該是一個上山打獵的獵戶能寫出來的字。

姜雲看着庚帖,神色難辨,很久後,他默不作聲地将衛衡的庚帖和自己的放在一起,起身去給孩子溫奶。

于他而言,神秘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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