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晉江獨發
晉江獨發
她豎起一根指頭,在他面前搖了搖,“分出去一天也不行。”
景安抿開一點笑,将那根手指摁成拳頭攥在自己的手心。餘桑挽住他的胳膊,“景先生,你連小孩的話都要在意哦。”
他臉上未有多少波瀾,反駁,“那你還不是連萌萌的醋都要吃。”
景钰的屍體直接火化,被北歐那來的親戚接了回去。餘桑外出辦案,未能見到景安的母親和姨母。
等她回家時,家裏剩了景安和楓哥兩個人。楓哥坐在沙發上和景安說着些什麽,景安垂着頭,認真地在聽。
餘桑将包挂在架子上,趿拉着拖鞋走近客廳。楓哥霍然擡起頭面向餘桑,“餘警官,下周你有空麽?”
她腳步頓住,“嗯。”
“和景安一起去一趟醫院吧。”
“醫院?”
楓哥未等餘桑開口,接着說,“Olivia資助了一個艾滋病患者,她……”楓哥咽了一口吐沫,目光在餘桑和景安的身上來回梭巡。
“嗯,知道了。”餘桑扯出一抹笑,點了點頭。
楓哥拍拍景安的肩,對餘桑比了一個眼色。景安在看相冊,是從景钰的遺物裏翻出來的。
他兒時和景钰一起長大,相冊裏盡是他們之前胡鬧的照片。餘桑從背後圈住他的脖子,見他瘦長的手指一頁頁的撚動頁腳。
“人這一生就像一輛駛向死亡的列車,每個站點都會離開一些人又上來一些人,這些人是你人生中過往的旅客,只會陪伴你一段不長距離。”
景安說:“到最後你會發現,從開始到結束這列車上只有你,一個人,一直都在。”
他将相冊阖上,摩挲着餘桑的手背,“桑桑,她下車了。我的列車上,又空了一個位置。”
餘桑無言,抹去他眼角的一滴懸着的淚。她很少見景安流淚,他從來都是極為克制自己的感情。
他的頭枕在餘桑的手肘,側臉,眼角有溢出大多的淚。也許親人死亡最難讓你接受的,是她的路程已經到了終點而你的列車還要繼續駛向未來。
你會看着那個位置,空着,在你的眼前,一直空着。
也許記憶有很多種味道,餘桑在朱勝光墓前突然想到了這點。她點了一根煙放在她的墓碑前。一塊沒有名字,沒有照片的空白墓碑。上面吸附着翠綠苔藓和粘稠的藤蔓。
她不知怎麽就想來看看朱老師。她還記得朱勝光在書裏寫過自己的遺願,她死了便是死了,不需要鮮花和淚水,也不需要悼念的紙錢弄髒她的墓碑。
餘桑當刑警這麽久,經歷過太多的生死,照理說早就不該因為人的死亡而感到心裏憂傷。
所以她撚滅了煙頭,從墓地交錯的濕地上慢慢地走。在十字路口,她見到一個高挑清瘦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衣,兩手空空。
餘桑怔了怔,包順勢掉在濕地裏。那個人彎腰撿起,拍了拍上面的灰遞到她眼前。
“餘警,好久不見。”他笑了,嘴角兩側陷下淺淺的梨窩。
她之前有很多問題堵在心底,可是再次看到他時卻什麽也想不到了。她只能接過包,“徐醫生,好久不見。”
“來看朱老師。”
“來看她。”他點頭。
“嗯,那麽。”
“再見。”他擦過餘桑肩離開時,餘桑嗅聞到他身上醫院裏的消毒水味。
也許他還在某個地方當醫生,這回,是真正的救死扶傷。
到下周,餘桑跟着景安去了景钰資助那個艾滋病者的醫院探望。這幾天趙局也體諒餘桑,讓她在家多陪陪景安。
于是她有了空閑,陪景安去見那個患者。
景钰資助的那個艾滋病患者,叫夏陽。是個孩子,今年剛成年。景钰準備來江裏定居時,順便也将他接到了江裏最好的療養院。
餘桑之前還特地問了局裏的老吳,關于艾滋病患者的事。老吳簡要的說了些要點,一張碎嘴又念叨起了之前自己在醫院工作的事。
說自己當時接了一個艾滋病的腫瘤患者,整個醫院沒有醫生願意給她開刀。
“所以你開了。”餘桑咬着吸管,見老吳眼神躲閃了一下。
“那可不。”老吳回。
“看不出啊。”餘桑笑了。老吳這種膽小怕事的醫生,居然還能甘心給艾滋病腫瘤患者開刀。
但餘桑有常識,知道和艾滋病患者擁抱不會被傳染。當她見到光着頭瘦削的夏陽時,她給了夏陽一個極其溫暖的擁抱。
夏陽明顯愣住,在餘桑懷裏緩了很久,雙肩倏然顫抖如篩。很久都不曾有人這樣擁抱過他。
夏陽擡起雙眸對上餘桑的,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問她,“Olivia?在哪。”
餘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還是景安拉開夏陽,“以後我來資助你。”
他僵屍一般幹涸的雙眼灰了下去,怯怯地點點頭跟着護工離開。餘桑和護士簡單的交流了幾句才知道,原來從北歐到這裏後,夏陽的艾滋病已經過了潛伏期,這也就意味着,他時日無多。
目前最先進的雞尾酒療法,也只能勉強延長他一點的壽命。
“之前Olivia在念書時,”護士想起,“每逢周日都會來看夏陽。”
“所以他應該很期待吧。”護士說道這裏,突然就頓住了。她擡眼看面前的兩個人,将後半句話給咽了下去。
“下周日,我來看夏陽。”景安接上話。
到了初夏,天氣愈發的炎熱。路過街邊的商店,餘桑買了兩杯冰茶。小攤販眯着綠豆眼,将杯子遞給他們。
餘桑以手作扇,靠着陰潮的石柱乘涼。景安站在臺階下,對着她喝那杯酸梅汁。
他只啜了一小口,霍然嗆了出來。餘桑拍了拍他的手背,“怎麽?”
景安擡眼,一雙濕漉的眸子對上她的。餘桑抽了些紙替他擦了擦下巴上的水。
“很難喝麽?”她忍着笑。
她凝睇着景安的眼眸,下一秒,她就被景安攬進懷裏。她仰着頭,抵着景安的胸口,“幹……幹什麽?”
景安清笑一聲,将口中半數的冷茶灌到她口中。她揪着景安的衣領,突然也跟着笑了。
他熱舌卷着冰涼的茶,從她齒尖進入,攪着她的舌。她咽了一小口,冒出一排尖牙。
“難喝麽?”
她回頭便将那杯涼茶置在老板面前,“老板,麻煩換一杯。”
景安在餘桑的身後偷偷的笑,一邊抹去唇邊凝着的茶漬。餘桑又捧了一杯茶遞給他,“喏。”
他接過,低聲喃喃,“其實剛剛那杯茶也不算難喝。”
餘桑跳下臺階,挽住他的胳膊。他從上至下的看着餘桑,那張未上妝清秀白皙的臉帶着純淨的笑。
“餘警官,你在笑什麽?”餘警官對着景安整整傻笑了一分鐘。
她伸出手揉了揉景安的腦袋,“因為你太可愛。”
景安歪着臉黏住她的手,一本正經地承認,“嗯。”
餘桑剛想回複,突然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松開爪子,摸出手機。一個未接電話,趙局的。
餘桑回撥了過去,趙局在電話那頭吼了一聲,“餘桑,你快來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