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每個人都在努力
每個人都在努力
安靜的醫館裏只有三個學徒走來走去,招呼着給病人抓藥。
角落裏,紀琛跟洪長安大眼對小眼好一會兒,才失笑道:“外祖父?”
許瀾:“……”
洪長安絲毫不覺得尴尬,臉上的表情自始自終都沒有變,和藹的道:“來,把手伸出來,讓外祖父瞧瞧。”
紀琛望向許瀾,見許瀾點頭,才硬着頭皮把手伸過去。
好險,他剛才沒有明面上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
可留在這裏吃飯,他也沒臉——兩手空空過來就算了,還差點把許瀾外祖父當成壞人。
“老師,怎麽樣?”許瀾問,“嚴不嚴重?有沒有恢複的可能性?”
洪長安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展,號了約莫一分鐘的脈,就松開手,說:“恢複是能恢複,不過,他這個情況特殊,什麽時候恢複就不好說了,短則三五年,長則數十年。”
許瀾自然知道,可還是忍不住問:“就沒有什麽快速之法嗎?”
洪長安道:“此事急不得,小瀾啊!你也知道的,有些藥用太猛,怕是會适得其反,用藥期間先配合針灸,等到三年後再看看。”
許瀾蹙眉,抿了抿唇道:“三年是不是太長了?”
紀琛看了許瀾一會兒,幹笑着對洪長安說:“不打緊的,要不就一年後吧,一年的時間夠了。”
洪長安皺眉,輕斥道:“胡鬧!”
“外祖父,我到時與家人商量商量,”紀琛眼角微微揚起,“雖說兇險一些,可也比一直失憶強上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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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長安嘆了一口氣,“這件事可馬虎不得!”
“勞外祖父惦念,此事我心裏有數,定然不會亂來,再者還有瀾瀾在一旁看着,外祖父放心即可。”
洪長安點頭。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紀琛見天快黑了,就起身,禮貌的道:“外祖父,天色已晚,我跟瀾瀾是時候該回去了,不然家父也該着急了,等過兩日定會再來拜訪。”
洪長安說:“不留下來吃飯?”
“哈哈,不了不了,再晚一些,怕是我父親他們都得趕過來,就不給您添麻煩了,”紀琛看向許瀾,微微翹起嘴角,“瀾瀾?咱們走吧。”
許瀾也說:“外祖父,那我們走了,你吃過飯早些睡,莫要熬夜了。”
洪長安朝他們揮手。
太陽已經徹底落山,灰青色的天空中只剩下橙紅色的火燒雲不願妥協。
許瀾帶着紀琛抄近路,繞過彎彎道道的小路,很快就走到了家。
院子裏樂器演奏聲還在繼續,綜合來說比紀琛離開的時候要強上不少。
門沒落鎖,留了一道小縫隙,紀琛推開門,與許瀾一塊進去。
不知是不是開門聲音太大的緣故,院子裏所有的樂器聲都停下。
紀琛将門關上,轉身,失笑的道:“練的挺好的,怎麽都停下了?繼續呀。”
“琛師兄,許大夫,你們回來了!”
“我就說紀琛師弟是去接許大夫了,你們還不信!”
“琛師弟,你快來看看我們練的對不對?”
“紀琛師弟,我們都等你好久,你能不能再唱一遍中午的戲,我……”
紀琛見狀十分滿意,略帶慈愛的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後卻在人群裏發現一個陌生人。
這個陌生人是一位長相斯文的老者,頭須發白,臉上都是歲月沉澱的痕跡,氣質優雅。
紀琛上前,“你就是毛老師吧,我聽我父親說起過你,你是這行業的佼佼者,這次可真的要拜托你了。”
毛寬驚訝的道:“紀家小子,這才三日不見,你就把我忘了?”
紀琛:“……”
怎麽又是原主熟人??
紀琛反應很快,話音一轉,爽朗的聲音裏帶着三分尴尬,“哪裏哪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吶,毛叔是越活越年輕,讓小子都不敢相認了。”
“好小子,唱功有沒有長進暫且不說,你這嘴皮子倒是越來越溜了。”毛寬哈哈大笑,“聽你爹說,你前些日子大病一場,現在怎麽樣了?還能不能唱了?”
紀國誠從遠處走過來,“能唱!怎麽不能唱!今天上午琛兒還露了一手,曲譜剛才不還讓你瞧了嗎?”
“是啊!紀琛師兄可厲害了!”
“我長這麽大,都沒聽過那種曲子。”
許瀾緩慢的走進院子,目光一直停留在紀琛身上,在紀國誠過來的時候,道:“父親。”
紀琛揚唇一笑:“父親。”
“還是老紀你有福啊!”毛寬拍拍紀國誠的肩膀,“這倆孩子可比我家那些不成器的強多了。”
紀國誠笑笑:“你這在數量上可是比我強好多倍呀!”
紀國誠看着紀琛許瀾,說:“你們兩個怎麽回來那麽晚?方才紀羽還說要去尋你們呢!”
“路上遇到一些事,就耽誤了一會兒。”
紀國誠說:“既然回來了,那大家夥就把東西收拾回去,準備開飯吧。”
樂師抱着樂器回去,紀琛許瀾則是幫忙搬凳子。
等他們忙完,天已經徹底黑了,墨藍色的雲層翻湧,遮掩住了群星與月亮。
“這段時間,毛師傅也會住在這裏,直到把他們幾個都教會。”
紀琛大喜,“多謝父親!”
畢竟在他心裏,更重要的是将昆曲傳承下去,而非是一直耗時間在樂器,樂譜上,專業的事還是應該交給專業的人做才是。
紀國誠拿出一個木制手串戴到紀琛的手腕上,“這個是我給你新做的小玩意,祈求你平安的。”
紀琛下意識的想取下來,卻被紀國誠攔住。
“好好戴着。”
說着他又不知道從哪裏又摸出來一串,不由分說的戴在許瀾的手上。
紀琛許瀾面面相觑。
珠子磨的格外的圓滑,在燭火映照下紋理格外的清楚,表面似是塗了油脂一般,瑩潤透亮,泛着油樣的光澤。
十來顆珠子穿成一串,莫名的有些像佛珠。
等吃過飯,紀琛避開所有人,單獨找紀國誠談話。
“父親,當初為何讓我娶許瀾?”
紀國誠道:“出去走走吧,我也許久不曾與你談心了。”
兩人出了院子,圍着那條河來來回回轉了兩圈,各懷心事,從創立戲班的不易,到紀琛母親的身死,以及紀家班收留的流浪孩童容易生病,沒錢治病,再到讓紀琛娶許大夫。
一切的一切都包含着最淳樸、最簡單的算計,而這卻是讓紀琛不願意接受的。
沒有感情的兩人結婚,就如同賣豬肉一般,一個要錢,一個要肉,各取所需,僅此而已。
兩人坐在亭橋上,坐在這裏能看到河邊各家各戶門口挂着的燈籠,紀家大院門口還是漆黑一片——以往都是紀國誠挂的。
紀琛道:“父親,這對許瀾不公平。”
紀國誠道:“這世上可沒有什麽公平與不公平的,看的是結果,再者,你怎麽知道許瀾不願意?我兒有哪點配不上他了?”
紀琛失笑,“父親,你這就有些強迫人家了。”
紀國誠:“害,你瞎想什麽哩!我怎可能強迫人家?哎呀,一會兒回去,你自己問問許瀾好了。”
紀琛心思一動,應下了。
“父親,那明日的散夥戲……你看他們一個個都那麽努力……”
紀國誠拍了拍紀琛的肩膀,爽朗的笑了一聲,“行啦,這件事明天再說,咱們先回去吧!天也不早了,明日裏還要早起呢!”
紀琛想起賭約的事情,心情格外沉重。
他也不确定能不能在明日逆風翻盤,要是一切順利還好,如果出了什麽茬子,那可怎麽是好?
那些樂師該不會上場後又跟不上他的節奏了吧?
紀琛思忖許久,想着晚上要不再抽出些時間來,與那些樂師好好磨合磨合才是。
只是這麽晚了,他們會樂意嗎?
等到紀家院子附近,他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比他想象的更熱愛戲曲。
院子裏的樂器聲還在繼續,紀琛眼睛一亮,走的更快一些。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那麽的努力,甚至不用他來督促,多麽可愛的一群人呀!
“父親,我先回去與他們再練練。”紀琛聲音輕快,一邊跑一邊道。
兩人與紀家大院不過百米的距離,紀國誠看着紀琛猴急的小模樣也忍不住笑出聲,“去吧,去吧,天黑慢些跑,注意看着路,可別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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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家大院的燭火亮了一夜,聲音也響了一夜。
紀琛與他們幾個磨合一晚上,除了嗓子有些微微刺痛外,仍舊精神充沛。
寅時剛過,紀琛他們一行人就開始摸黑收拾東西。
紀國誠從外面牽進來一輛平板馬車,停在院子中間。
紀琛與他們一塊來來回回的搬運東西,突然一個人小聲說:“師兄,許大夫在看你。”
紀琛心漏了一拍,“怎麽可能?他現在應該在睡覺。”
“你回頭看看呀!喏,就在拱門邊站着呢!”
紀羽放完戲服,就遠遠的喊:“許大夫!站那裏做什麽?快過來呀!”
紀琛不可思議的轉身,還真看到了許瀾,許瀾安安靜靜的站着,手裏似是拿着什麽東西。
“許大夫來送少班主呀!”
“許大夫過來呀!”
“少班主高興傻了!哈哈哈”
“瞧師兄那傻樣……”
院子裏許多人都在起哄,倒是把原本緊張的氣氛散得一幹二淨。
紀琛被三個人推搡着朝許瀾走去,他好笑的道:“你們夠了啊!松手!我自己會走!你們這樣推着像什麽話!松手!快些松手!”
沒人聽他的,硬生生的把他按到許瀾面前。
許瀾頭不知怎麽的就垂下去,看着手裏的茶杯。
“師兄,人家許大夫大清早就起來送你,你還不趕緊表示表示!”
“什麽許大夫!是少班主的郎君!”
“哈哈哈……少班主,親一個呀!愣着做什麽!”
“親一個!”
“親一個!”
紀琛:“……”
紀琛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