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少年溫熱的手,樹上的鳴蟬,讓宋聞清心思微動。鬧夠了,他才帶着笑意道:“我錯了。”

裴瑾容輕咳一聲,放開手後坐回輪椅上,偏着頭,臉上帶着可疑的粉紅。他心想,阿聞的眼睫毛可真長。

天氣很熱,宋聞清随便下了兩碗涼面,撒了點蔥花後兩人便湊合着昨日剩下的菜吃了。這兒的天亮得快也暗得快。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原身跳井的原因,宋聞清感覺身體有些不舒服。

頭暈得很,身體也難受得緊,瞧這症狀十有八九是感冒了。晚上本來想吃的兔肉也只得擱淺。

還好他去集市上買雞時攤主送了點雞糧。他強撐着身子,把雞糧倒給雞吃後,又去竈臺旁把蔫巴的菜葉喂給兔子吃。安置完後,他才躺回床上休息。

迷迷糊糊中,他發熱的額頭涼快了些。眼皮很重,他還是勉強睜開,只見裴瑾容一臉焦急,輪椅也不坐了。見他醒來也沒出聲,沉默着将宋聞清額頭上發熱的方帕拿下來,在盆裏揉搓了一下,又放回他的額頭上。

宋聞清輕笑,心裏那股難受勁也跟着沒了。

裴瑾容不說話,他便逗他,用盡自己的力氣扯他的袖子,說:“你可別哭啊,我沒事。”

見裴瑾容還是不理他,他又說:“你不想和我說話我就不說了,理理我。”

裴瑾容聞言,這才委屈巴巴道:“是不是中午那碗酸梅湯太涼了?”

都怪他,如果不是他自作聰明把酸梅湯放在井水裏冰的話,阿聞也不會受涼的。可爹每次回家時,娘給爹盛這麽一碗涼涼的酸梅湯,爹都會很開心的。

少年自責的神色毫不遮掩,宋聞清一愣,所以他是在怪自己嗎?

“唉,”他嘆了口氣,沒忍住伸手揉了揉裴瑾容毛茸茸的頭,道,“和你沒關系,酸梅湯很好喝。”

裴瑾容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小幅度地點頭應聲,掖了掖他的被子。

昨日原身跳井,剛開始時看似沒事,現在卻一股腦加在身上。暈暈沉沉的,宋聞清覺着自己像是在煉獄裏面來回地折磨,完全失去了意識。只是時不時的,他能感受到自己身子一沉,然後被人摟進懷裏緊緊的抱着。

他知道是裴瑾容。

等他再次醒過來時,已經過了小半個月。嗓子幹澀得說不出話來,裴瑾容就坐在他身旁,一只手撐在床上打瞌睡,一只手還在拿着團扇給他扇風。

床頭旁的桌子上還放着一小碗滿滿的蜂蜜水,宋聞清才意識過來昏睡那麽久,自己身體竟然沒有很餓,想來還得虧這蜂蜜了。

六月的蚊蟲多得很,門外挂着艾草。他也沒吵醒裴瑾容,就盯着那艾草發呆。被人細細的照顧着,已經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兒了呢。久遠得他都快忘記了。

好像是十五歲吧,奶奶因為肝癌去世了。可是這個可愛的小老太,一輩子都在為他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人努力賺錢,養他長大,送他去讀書。但天意弄人,他跳級,好不容易在十五歲那年拿到了A大的八年制臨床專業錄取通知書,卻也收到醫院傳來的噩耗。

從那以後,他生病的時候随便吃完藥,躺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身體舒服點了,就拖着饑腸辘辘的身體點個外賣,吃兩口應付一下身子。

“阿聞,你終于醒了。”裴瑾容迷迷糊糊中感覺今日宋聞清可能會醒,睜眼一看沒想到還真的醒了。

宋聞清聞聲,飄遠的思緒才回來,小聲說:“我想喝水。”

少年驚喜地站起身,沒好一會兒,端着個碗回來,放在嘴邊吹了吹才遞給支起身子的人:“阿聞,燙,慢點喝。”

宋聞清:“……”

他都快熱死了。

但看裴瑾容眼巴巴的眼神,他終是咽下想說的話,小口小口的抿着水。

算了,他要說自己想喝涼水,只怕裴瑾容又得哭了。

等他緩過神後,他才發現少年直愣愣的盯着他,眼神灼熱得不行。

宋聞清不太好意思,輕咳了一下,碗遮住臉,沒好氣的笑着道:“你再盯着我看,我也不可能憑空消失不是?”

裴瑾容知曉了他的窘迫,才收斂視線,低垂着眼。

察覺到裴瑾容總算不再看他,宋聞清松了口氣。碗空了,他剛想把碗遞給裴瑾容。怎料下一秒,他便被緊緊摟住。

少年的頭發不紮人,柔順地蹭着他的脖子。這次他倒是沒哭,只是過了半晌才悶聲道:“你是騙子。”

剛開始阿聞說自己沒事,這一躺就是小半個月。要不是第六日時體溫總算降了下去,他都打算帶着他回京城了。

宋聞清沒說話,手慢慢環抱住裴瑾容,他想,是不是老天看他太孤單了,才送給他那麽一個禮物。

如果這一切是夢的話,他只希望一直別醒才好。

自從這日以後,宋聞清的身子好得快起來。剛開始只能躺在床上,現在能慢慢下地了。

他這幾日吃的都是裴瑾容做的,有時是粥,怕他覺得膩還加了點鹹菜。有時是清湯面,見他實在饞得不行,才皺着眉給他加小勺辣椒油。

他也發現自家這個便宜相公好像除了愛哭以外,做飯也挺好吃的。

這些事中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裴瑾容将那幾只雞養得很好。甚至還在院裏圍了層籬笆,小雞崽們叽叽喳喳的叫着,發現地裏有蟲子就使勁刨地。

雞糧快吃完了,他不動聲色的記下這件事。等他身體好些,還得去買點玉米糙面,再去割點雞草,用燙水燙一下就能給雞吃了。

兔子比前幾日肥了一圈,這幾日天天吃清淡的東西,他嘴裏都快沒味道了。

于是他轉頭,低頭看坐在院裏編織草籠的少年,道:“相公,我想吃兔肉了。”

裴瑾容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臉上燥得不行。

“等……等會兒再說。”

他得先把村裏人讓他做的這些編織物做好。他之前在京城時,家中生意大頭是織染,除此之外就是花燈。往花燈上添兩筆,大戶人家的姑娘哥兒喜歡得很。

花燈是用竹子編的,來雲寒村後,村裏人不喜歡這些不實用的東西,他便換了個方向做草籠,竹籃這些。他做得好看又結實,時間久了,村裏人有活都先找他。

但之前他從家裏帶了些銀兩,又沒娶媳婦或者夫郎的,用不了那麽多,所以都很少會答應做。

現在有了夫郎,自然是要上心的。

看裴瑾容點頭,宋聞清高興的将兔子拎出來。他做飯雖然沒有裴瑾容做的好吃,但他解剖什麽的可不會輸給他。

果然,晚上裴瑾容将鍋裏切得整整齊齊的小塊兔肉撈出來時,愣了一下。

宋聞清在旁邊給他打下手,見他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裴瑾容不好拒絕,便在旁邊指點他如何腌制。

照着裴瑾容的說法,宋聞清往兔肉上加了少許鹽,胡椒粉,土豆粉腌着。

而少年則燒火起鍋,見鍋冒熱氣後,忙把油倒進去。等油滾了之後,舀了大勺剁椒進去,用勺混合,抓了把提前備好的蒜末花椒和八角,将腌入味的兔肉倒進去,翻炒三分鐘左右。

直到油變得清澈起來,他才将炒好的兔肉撈出鍋。香噴噴的味道竄上鼻尖,讓竈臺旁饞了好久的宋聞清沒忍住吞口水。

裴瑾容用筷子先夾了一塊兒給他嘗鮮,兔肉外焦裏嫩,下了肚,他才總算感覺有了實感。

沒多久,少年又從竈臺端出幾盤小菜。兩人這才開始動筷。這是和裴瑾容一起吃飯的第三頓,仍然安靜得很。但宋聞清卻不覺得尴尬,這對于他來說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他之前在醫院上班時,大部分時間都在學習或者做手術。科室裏的醫生也很忙,有時候抽出時間聚會,幾人也是相顧無言。

這種時候,他寧願選擇窩在家裏看書追劇。可和裴瑾容待在一塊兒,他覺得自己可以喘口氣。

就像和奶奶一起生活在鄉下的那段時光一樣。他不确定是眼前的景色還是眼前這人讓他有了這種錯覺。

他只知道,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和裴瑾容就這樣一直生活下去。

安靜了好久的世界裏突然多了聲音,便再也忍受不了孤獨。

吃完飯,宋聞清搶着把桌上的碗洗了。飯是裴瑾容做的,現在他身體也快好了,再全部推給裴瑾容一個人做,心裏過不去這坎。

晚上的風吹在臉上很舒服,裴瑾容從家裏拿了兩個竹椅。往旁邊放了一個,自己坐在另一個上編織着竹筐。

洗完碗後,宋聞清見院子旁還有個竹椅,坐上去撐頭看他編。

屋頭那邊有狗吠,可能是又有路人從那兒經過了。

沒好一會兒,一個漂亮精致的竹筐誕生。他一臉新奇,拿起來打量了半晌,道:“相公,你這竹筐做得當真好看。”

被宋聞清誇,裴瑾容微微勾唇。想了會兒,轉頭對他說:“阿聞,你以後還是喚我阿瑾吧。相公我聽着好生奇怪。”

還是叫阿瑾好些,爹和娘說了,叫相公生分得很,喚乳名要親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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