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欠債還錢
欠債還錢
倪将軍面容正經,邵韻時頓時自慚形穢。
見她愣怔,倪新望以為她是不信:“他雖是不說,老臣卻知道,他是歡喜公主的,不然,也不會當真一直戴着公主的玉珏。坊間所傳,老臣略有耳聞,此來是想告知公主犬子心意,還請公主知悉。”
這實在是……
“将軍,我……我……”
“公主,老臣這些年帶犬子在兖南,他原就不比京中公子,鮮少有與人相交。自他母親去後,不怕公主笑話,我與他,便更是無話可說。”倪新望說着,竟有些不好意思,“這孩子少年老成,喜怒不形于色,大多時候都是恭順的,他長這麽大,唯一的一次與我争執,大約便就是去歲堅持歸京吧。”
聽到這裏,邵韻時才從尴尬中轉過神來,震驚地問道:“将軍是說……你們從兖南入京,是倪培卿的主意?”
“是,”倪新望點頭,“老臣問過他為何,他卻什麽也沒說。不過這些時日,老臣有眼可見。公主有所不知,兖南雖離京甚遠,卻不乏大隐之士,因着此前他母家緣故,倪家多有結識。因此,犬子幼時起便受大儒教習,論起來,實在并不需進南書房;他自來最不喜熱鬧,卻自請替老臣參加除夕宮宴;還有……他能答應教公主射術一事,也是老臣意料之外。
“所以公主,想來旁人都以為公主垂青,是他不知好歹,可老臣卻要為自己的兒子辯駁一句,一直以來,他都有在努力,努力離公主近一點。”
若無今日,邵韻時當一直以為,倪将軍是個不茍言笑、沉默寡言的人。
可這字字句句,無一不似驚濤駭浪,翻滾着卷席而來,橫貫心海。
倪培卿,他是重生之人。
他為何要歸京?他為何要進南書房?
還有,今生南書房初見,她的态度與幼時截然不同,他不會猜不出她的身份。
如此,為何要送上門來?
這異樣的感覺陡然放大,叫邵韻時仿佛回到了差點一箭射殺他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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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靶之側,箭心所向,坦然看來的目光,巋然不動的身姿。
那天的疑惑終于有了應證,邵韻時第一次如此确定一件事。
倪培卿,他曾是抱着赴死的心思站在那裏。
不避,不讓。
可是,為什麽?
倪将軍的背影踽踽,邵韻時忘記了反駁,也忘記了如何送別。
倒是回宮的時候,春茗過來與她說:“公主,有好消息。”
自除夕宮宴後那次隐晦的敲打,邵韻時對春茗的态度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出宮時也是随意帶上冬茗或者是她,全憑心意。
是以春茗一如尋常,一張臉上滿是喜氣。
“怎麽了?”
“方才南宮府傳來的消息,大公主有喜了!”
這個消息像是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扼住了邵韻時的喉嚨。
皇姐有喜了,是南宮初和皇姐的孩子。
那日她特意支走自己,與母後說事,也不知是為了什麽,大抵離不開男女之事。
可這一回憶,她只覺難以扯出一個像樣的笑容。
梅樹下貼近的男人,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指尖。
她該是糊塗一些,也好過現下一聲恭喜都說不出。
“公主?”春茗兀自開心,“公主?!”
“嗯。”邵韻時擡頭,“甚好,是皇姐差人來說的麽?”
“是啊!南宮府派來的人,從皇後娘娘那兒出來後就特意過來咱們宮裏。大公主與公主最是要好,想來也是想第一時間分享這好消息。”春茗問,“公主要不要去看看大公主?”
“自然是要的。”邵韻時周眼看了一下自己的妝臺,翻翻找找卻沒尋着個合适的,“罷了,皇姐有了身子,怕是也累得戴這些珠釵首飾。春茗,你去庫房,此前三皇兄送來許多補品,此番,便就當是我們借花獻佛了。”
“是!奴婢這就去!”
待她出去,邵韻時才又看向冬茗:“明日去南宮府,你也一起。”
“是。”
邵韻時之前問過崇軒,他說,頭胎小産對女子傷害極大,若是調養不好,以後再有怕是也難捱。雖然上次有崇軒留下的方子給邵惠調理身子,可她到底不放心,想着過些日子,還是要讓崇軒親自去看一趟。
上一世邵惠是難産而死,一屍兩命,而後父皇下旨南宮家為皇姐守喪,三年不得再娶。
只不過,三年未過,大桓已亡。
她隐約記得皇姐難産的原因,是說皇姐本來就體質虛弱,加上自古女子生養就是鬼門關裏走一趟,那麽,如果這次她來好好看顧着,皇姐可否平安無恙。
白日想得多了,晚上的夢就攪得人不得安寧。
一會是前世的血路高臺,一會是皇姐凄厲的哭喊,再一會,卻是倪培卿模糊的聲音。
“陛下的話,可還作數?”
說話的人看着她笑,慢慢遠去,她陡然伸手去抓,只聽他又笑:“看來,是不作數了。”
“什麽話?!”她終于問出口來,可那人已經轉身離去。
“倪培卿!你給我回來說清楚!”
這一聲,竟是将自己驚醒。
黑暗中,唇畔幹涸,邵韻時努力瞪着眼上的那一片帷幔,後知後覺地吞咽了一口,才覺嗓子幹啞極了。
為什麽會又夢見倪培卿?
還有皇姐……
這都是什麽八竿子打不着的。
邵韻時揉了揉腦袋,卻是從月色未曾落下前就開始失眠。
很難說是不是倪将軍白日裏那些話起了作用,這會兒幹躺在床上,腦海裏走馬燈似的滾過她與倪培卿的點點滴滴。
斷斷續續的,從前世裏的初見,到逃亡路上的倚絆,到南桓将定的扶持,再到猜忌、決裂、你死我亡。
傷害是真的,又何來的将軍口中的——心意呢?
如果非要給如今的倪培卿種種匪夷所思的行為一個解釋,那也該是欠債還錢。
他欠了她的命,難道不該還麽?
至于什麽努力離她近一些。
邵韻時被這個說法荒唐得險些笑出聲來。
只是唇角不複平靜之前,腦海裏卻是閃過險些被遺忘的問題。
上一世的最後,她死了,他又如何了?
他身為右相,不惜與北狄做交易,那麽南桓呢?
他們好不容易建設的南桓,如何了?
還有——
他又為何與她一起回到這一切未發生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