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惺惺作态
惺惺作态
不出所料,晨起的時候,眼下一片青黑。
知道這模樣去見皇姐,怕是該被慰問的就是自己了,所以邵韻時坐在鏡子前,足足花了半刻上好了脂粉,确定還算精神才作罷。
春茗進門伺候的時候有些驚詫:“公主今日怎生想起來打扮了?”
“自是因為要見重要的人。”邵韻時複又端詳了一下鏡中的人,很好,萬無一失。
“那……公主今日穿這一件吧!”春茗捧了一套杏紅春衫,“定是特別好看!”
她向來積極,邵韻時便就首肯了,又叮囑了要給邵惠帶的補品,這邊就收拾了出宮去。
今歲的春闱在即,京中茶樓最近都人滿為患,其中雁歸樓更是學子們最愛座談的地方。馬車行過的時候,隐約還能聽着裏頭的高談闊論。
邵韻時探眼去看,瞅見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只一眼,便就重新落了簾子。
南書房是特設,入南書房的公子們可以直接參加春闱,沈仲哲,自然也不例外。
說起來,上一次來雁歸樓,也遇見了他。
今日一瞥,竟有些白駒過隙的籲嘆。
不再是那個站在二樓上揮着胳膊喚她的傻小子了,像是那肩頭突然壓了磚頭,竟是生生将那身姿都壓得沉穩了許多。
方才的一眼,仿佛與前世裏城下的灼灼少年郎終于重合起來。
人的拔節成長,總是這麽猝不及防,又無可避免。
她自己不也一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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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回來的時候,人人都說她長大了。
可是誰又當真想要長大呢?
南宮府裏能看出不同來,前時過來,府裏頭清靜得很,大多時候南宮銘及夫人都是不在府中的,便就是在,也鮮少打攪她與邵惠姐妹敘話。
今日一進前院就聽着人聲,引路的小厮竟是沒避開,直接帶着她過去。
“韻時來了。”邵惠手裏還捧着花籃,瞧見人過來眼睛一亮,“過來一起瞧瞧。”
她身邊站着的,是個華服的婦人:“公主。”
而她們身側,或面熟或面生的面孔,皆是與她見禮。
“南宮夫人。”邵韻時拿不準這是個什麽情況,只一雙眼瞟向隔壁。
邵惠這才将花籃給了丫頭:“瞧我,忘了與你說,今日府上來了不少女眷公子。母親和子佑怕我悶着,這才張羅的探春宴,來,我帶你認識。”
這倒真是來得不是時候。
歷經兩世,邵韻時其實最少打交道的,就是夫人小姐們。
做小公主的時候,成日就想着跟邵慈逃課胡鬧,做女帝的時候,成日想着的便就是朝中的大小事務,日日面對的,也是文臣武将。
乍一見這麽多女眷,邵韻時尴尬極了。
這其中,她似乎還瞧見了南書房的那幾位陪讀。
交情甚少,她扯了笑臉:“諸位好,你們繼續賞花,自便就是,不必在意我。”
話雖如此,卻沒什麽人當真離開。
邵惠也瞧出她的局促,有些驚疑,悄聲拉她笑起來:“怎麽,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皇妹,竟是害怕與她們交流麽?”
邵韻時知道這是她自己的毛病,有些懊惱:“皇姐!”
“她們很好相處的。”
“我原本……就是來看你的。”邵韻時不動唇地抱怨,“怎麽曉得你這兒這麽熱鬧,昨個也沒人來與我講啊!”
“沒講嗎?”邵惠反問,“我看你今日也是仔細打扮了的,還以為你是曉得的呢!”
她這能是打扮嗎?那是怕不打扮吓着你啊我的好姐姐!
邵韻時哭笑不得。
“怪我,怪我,沒有給你帶一張請帖去。”邵惠卻是攬了責,“其實,也是想着春闱将近,京中才俊頗多,正好給小姐們相看着。”
“人都春闱了,還不叫人去溫書呢,辦什麽探春宴……”
邵惠咳嗽一聲,堵了她的抱怨。
“母親,皇妹想與我說些體己話。”
南宮夫人笑着:“好好好,你們先玩着,我帶她們再逛逛。”
如此,邵韻時才得脫身,邵惠與她往後院去,心情看着當真是很好。
她看着略覺欣慰:“皇姐,我帶了好些補品來,你可記得吃。”
“知道,不過這補品,也不當多吃的,”邵惠道,“母後說了,這頭胎若是太大了,不好生的。”
“那時候皇姐已經……”
“噓!”邵惠點她,“之前沒穩定,不好說出去的。”
所以昨日是特意來韶華宮告訴她的?
“不過,子佑說派人去告訴你們,竟是沒記得帶上請帖,真是粗心。”邵惠又道,“你呀,就莫要怪他了,他也是太高興忘了吧。我可是連他也是瞞着的。”
“……”不由心梗,邵韻時接不上話,片刻才問,“剛剛皇姐說,今日還來了公子?”
“是啊,這探春宴京中向來就有的,你在宮中,以往年紀又小,怕是不曉得。每逢春闱前,京中有頭有臉的人家便會特意辦一次,這次,由南宮府承辦了。”
邵韻時一時分辨不出,只扶了人坐下:“罷了,你這有了身子,就別摻和這些事情了,還是穩着些才是。”
“知道。”邵惠拍拍她手,“只不過母親說,這紅娘月老的事情做起來,也是積福。”
邵韻時無奈:“聽說你這般時候有的反應很大的,什麽都吃不下,還吐得厲害,皇姐可有不适?上次請來的崇大夫,改日我再叫他來替你瞧瞧。”
“我這次好得很,無妨。”邵惠卻是熱情于另一樁事,“對了,我聽子佑說,昨日倪将軍親自去找了你?”
倏地擡眼,邵韻時嗯了一聲。
邵惠嘆了一口氣:“這倪将軍向來是個心高氣傲的,便是子佑,也少能與他說上話去。他脾氣執拗,年輕時候父皇親自給說過不少家姑娘,他一個沒瞧上,最後為了躲煩幹脆就不見父皇。後來突然動春心,娶了倪夫人,這倪夫人也是個奇人,她來自江湖,最不喜京中束縛,這倪将軍,也就竟為了她自請常駐兖南,無诏不回京。”
“竟有這事?!”原本她從沒想過其中還有這一層關系。
“是啊,”邵惠笑,“父皇也說過,最不給他面子的人,就是倪将軍了。”
還真是想不到,不過,邵韻時記起昨日老将軍與他說起倪培卿的模樣,竟又有些信了。
卻聽邵惠話鋒一轉:“韻時,他昨日找你,可是因為你與倪家公子的事情?”
“皇姐怎麽知道?”
邵惠見她應了,趕緊又問:“如何?他可是倔脾氣起來,叫你難堪了?”
“啊?”邵韻時看她臉色,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邵惠是擔心倪将軍是因為看不上她才找上門來的?
邵惠見她懵懂模樣,越發确定了,她拉住妹妹的手:“我知你打小就留意倪公子,去年你總不承認,可這人心哪裏是能騙得過去的,喜歡就是喜歡了,瞞不住的。不過,男女之事,各花入各眼,有時候,實在強求不得。倪公子确實優秀,又是倪将軍獨子,這倪将軍寶貝着,也說得過去。可你是公主,你又差到哪裏?實在不需得為他放了身段,遭了污名。”
“污名?”
邵惠擔憂看她:“我知道你在南書房過得不高興,那倪公子多少人惦記着呢,你如今這般強勢做派,叫旁人不敢沾染,可不是遭人嫉恨。你看她們不上,我也理解。可咱們代表的是皇家顏面,那些女眷們,你縱使再要防備,面子上總是要過得去的。為了一個男子,失了公主風範,不好。”
邵韻時不知,皇姐竟是還擔心到了這個層面上。
這實在是——
罷了,她抽了自己的手出來,安撫地抓住對面的柔荑:“我的好皇姐,你就安心養着,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就成。至于我,就不必你費心啦!”
“哎,你這孩子,這些話,如今可不只有我能與你說了,你聽着些,不會害人的。”
“好好好!我曉得了,一會,我就出去與她們好好交流一下,嗯……聯絡下感情。”
“當真?”
“自然!”
“那倪将軍說的話若是不好聽,你也萬萬不要過心。”
“是~~~”邵韻時拉長了音應着,這才叫邵惠閉了嘴。
二人再出去的時候,女眷們已經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茶說話。
瞧見她們,有熟悉的起身讓了座,邵韻時是帶着任務來的,自然領意。
“餘小姐、宛小姐。”她先行開了口,“此前我病了一場,上課渾渾噩噩的,沒曾與你們好好認識,希望你們不要在意。”
“哪裏,公主客氣了。”餘卉顯然受寵若驚。
宛亭亭也依言道:“公主身體可大好了?”
“好多了,”邵韻時絞盡腦汁,終于找到了一個話題,“這位小姐的玉佩好生別致,可是錦鯉?”
被點到的姑娘一愣,趕緊點頭:“是錦鯉,我出生那日據說池塘裏的錦鯉都出來,所以,家裏人都喚我阿鯉。”
“真好,我原也有一塊玉,刻的卻不是圖案。”
“公主的玉佩,可是刻的時字?”有人問。
邵韻時點頭:“對!你怎麽知道?”
這一問,胳膊卻是被人怼了一下,邵韻時被這冷不丁的一創,狐疑看過去。
邵惠微微擰眉看她。
怎麽了?
邵韻時眼神問道。
不等回應,卻聽得一聲輕笑。
一個姑娘笑起來:“公主這塊玉佩可是在倪公子身上?倪公子日日戴着它,我們怎會不知?”
“……”邵韻時霎時被噎住,再看皇姐險些要暈厥的神色,才發現自己找了個什麽蠢話題,遂只能又尴尬一笑,“啊……是……是嗎……”
“是啊。”那姑娘肯定道。
“噫!那可是倪公子?”
“倪公子今日也來了嗎?”
“公主在這裏,倪公子豈會不來?”
……
如此種種,邵韻時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該,明明是她自己放的謠言。
明明在宮裏頭的時候,她也猜得到坊間必會有的陰陽怪氣。
可猜得到,不代表能直面。
這些姑娘就差沒指着鼻子說,看吧,公主,你不就是想要當面把倪培卿據為己有嗎?還惺惺作态什麽啊。
邵韻時想打個地洞。
奈何對面廊橋上的幾人卻是直接往這邊來。
南宮初身後跟着幾個公子:“老遠見公主在這邊,特來拜會。”
話雖如此,他卻也沒當真見禮,反是一衆小姐們紛紛矮身行禮,羞澀退了些。
邵惠颔首與他身後幾個打了招呼。
邵韻時覺得熱極了,尤其是一瞥眼,将好落在了某人腰間墜着的玉佩上。
小篆的“時”字蜿蜒在白玉上,顯眼非常。
要命。
男女有別,雖然因着邵韻時身份不同,南宮初特意帶人來見,卻也不好此時多留。
等南宮初與邵惠又說了幾句話,幾人便就要離開。
邵韻時一直沉寂,好容易捱到幾位公子道別。
卻忽聽一道清清淡淡的關切:“公主。”
邵韻時一僵,猛得擡眼望去,将好對上倪培卿的眼。
衆人亦是跟着頓首。
“幹嘛?!”她自己都沒注意到,這一聲有多生硬。
倪培卿聞聲也是稍歇,而後才複繼續:“公主可是哪裏不舒服?”
不然,怎麽臉色這般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