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律從校服口袋拿出一支筆，不似碳素筆，非常小巧，純白色。畫下一道符，貼在車窗前，“我幫你記下回家的路，這次別再迷路了。”
司機瞳孔劇烈收縮，“你說什麽？？”
“你在附近游蕩了這麽久，卻只有一天的記憶，這樣的生活一定很痛苦吧。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嗎？還是在等待着誰？”
司機握方向盤的手隐隐發抖，他頹廢的低下頭，似乎臨近崩潰，又擡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裏來？家在哪兒？每天早上醒來都記不起之前發生的所有事。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開上這輛車，繞着城市載客。一天天，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天，對我來說，沒有昨天和明天，只有重複的今天。”
“所以，你對我剛才的手勢，也毫無記憶嗎？”沈律問，“是不是記起了什麽？”
“我不知道，只是很熟悉，很熟悉…熟悉到…”司機趴在方向盤上哭了，呢喃着，“像塵封太久的東西，一打開就忍不住落淚的沖動。”
喬佳佳不明所以，她仔細看看司機，是半人半鬼的狀态，還有生命體征，不過顯然已垂危。
“這是你和女兒常用的手勢。”沈律又做了一遍，兩只剪刀手放在頭頂，半指微曲，像抖動的兩只耳朵。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快點開開，我要回來……”熟悉的童謠又在耳邊響起。
“哈哈哈爸爸是大灰狼，壞人，不開不開就不開！……”稚嫩的童聲清脆悅耳。
“嗷大灰狼要來吃小白兔了！快跑啊，嗚嗚嗚跑的比小火車快…爸爸要追上來了…”爽朗男人的笑聲。
“好害怕啊，小兔子跑不動了，爸爸手下饒命讓兔子回家吧，小兔子到天黑不回家，媽媽會生氣噠。”五六歲的小女孩把兩個剪刀手放到頭頂，撅着小嘴賣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手指彎曲像兩只抖動的耳朵。
“哎呦我的小可愛，爸爸投降了，被你萌的心肝都化了，一起去吃看看媽做了什麽好吃的，走喽～”男人将小女孩托到肩上，從客廳飛奔到廚房一路都是歡聲笑語。
年輕女人端正飯菜走來看着和諧的一老一少，欣慰的笑了，“你們父女倆總是孩子氣的打成一團，快開飯了～”
再一場景，三人駕車從森林公園回家的路上，雨天車胎打滑，剎車失靈，向右急轉撞到山路邊的巨石。除了他，女兒和妻子都未能幸免于難。
司機的腦海浮現一幕幕場景，這些記憶來勢洶洶的占據了淚腺，“原來我有家…還有可愛的女兒。”他哽咽着，眼眶通紅急迫的問道，“我家在哪兒？我的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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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家人都在車禍中不幸去世整整一年，只有你幸運活了下來。”沈律嘆了口氣，“由于打擊太大，你選擇性的遺忘了事實，不斷在失憶和休眠中生活，其實，今天是你的死期，也是她們的忌日。”
司機震驚的擡起頭，“什麽？”
“也就是說，你在冰冷無牽挂的人間逗留了一年，你的家人也在陰界輾轉一年沒有投胎，今天是你們一家團圓的日子。”沈律說，“你看，她們已經來了。”
喬佳佳皺皺眉，看向沈律，“他們這樣沒問題嗎？”她一向不喜歡和亡魂或不知名厲鬼打交道，更不喜歡在月食見證三個人（鬼）的投胎轉世。
“爸爸，爸爸，終于見到你啦。”一道清脆童聲打破寂靜，月食之夜，是妖和鬼最肆無忌憚的時候，就連普通人類都有概率聽到他們的聲音，更別提喬佳佳這個排得上輩分的小妖。
司機眼睛亮了，看見站在車前牽着手的兩母女，心跳猛然加快，踉跄的跑下車，朝着記憶中最熟悉最親愛的兩人奔去。
撲了個空，摔倒在地，不甘心，巨大的無力感，他忍不住淚如泉湧。
他轉過頭，看見女兒晶亮有神的眼睛，那麽天真無邪，“爸爸，你怎麽摔倒了？站起來，不要哭，大灰狼是不會哭的。”
司機心頭一酸，硬生生忍住眼淚，笑了笑，“爸爸不哭，爸爸是太想你們了。”他看向女人，“辛苦了，等我這麽久。見到你們，終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女人搖搖頭，微笑，“能在一起，就好。”
司機放慢腳步，想輕輕抱抱她，又撲了個空。
沈律和喬佳佳在車裏對峙，原因當然是沈律知道的太多了，一眼就看出司機的過去，連畫符招引亡魂的法術都會，說真的，如果是人類，那他絕對是吃人參成精的人。
沈律沒有為自己辯解，也沒有反駁，他什麽也沒說。
這下喬佳佳更納悶了。他如果不主動交待自己的本體和真身，她根本看不出他是什麽妖。
他全身上下幹淨的連一絲妖氣都沒有，這太不符合常理。難道他本事非常大，能控制自己的原型随時出現，又能随時隐藏的天衣無縫？毫無破綻？
車外兩鬼一人還在陰陽兩隔間，在月食陰氣極重的作用下，他們能看到彼此，能聽到彼此說話，卻無法觸碰。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莫過于此，站在眼前，卻無法擁抱。
月食最黑暗的時刻已過去，開始漸漸複原中，諸多牛鬼蛇神妖魔鬼怪的聲音在半空中交雜響彙成一片，都趁着最後的機會，幻化人形，脫胎換骨。
“爸爸，我好害怕，你能來陪着我嗎？”小女孩拉拉司機的衣角，其實根本不存在的抖動。
司機動動嘴唇，還沒說話，就看到女兒又扮成兔子的模樣，眨巴着眼睛賣萌，“小兔子害怕了，小兔子不只想要媽媽的愛，也想爸爸，想爸爸能陪陪小兔子說話，小兔子也想親親抱抱舉高高。”
司機瞬間眼眶濕潤。
小女孩接着說，“媽媽累了，抱不動我了。這一年媽媽在陰間受好多壞人的欺負。小兔子知道，爸爸來了，會趕跑那些壞人，媽媽就不會偷偷哭了。”
司機蹲下身，和小女孩保持同一高度，憐愛的摸摸頭，不存在的手感，眼中噙着淚花，“好啊，爸爸這就來陪你，還有媽媽，我們一家三口，永遠在一起。”
“永遠永遠在一起。”小女孩拉着爸媽的手，站在兩人中間，和同齡普通孩子一樣的幸福。
月食即将結束，男人痛苦的捂住心髒，栽倒在地上，雙眼緊閉，失去呼吸。
“爸爸！你怎麽了！”小女孩看見倒在地上的司機，吓得哭出聲。
小女孩手足無措，這才注意自己身體的顏色開始逐漸透明，連媽媽的身體也發生變化，透明的快要抓不住。
“一年的期限到了，月食也即将結束，她們的陰氣微弱，跟随着我畫的符咒找到這裏已經耗費了太多，如果沒有得到司機魂魄的羁絆，她們很快就會魂飛魄散。”沈律在副駕駛位上坐着，幾不可聞的嘆口氣。
很快，地上死去的司機魂魄站了起來，緊緊抓住小女孩，“不要怕，爸爸還在。”他另一只手緊緊握住女人，“等等我。”
“爸爸，天亮了，我不喜歡天亮。”女兒指的是月食即将結束，天空比之前明亮很多。
女人轉過頭，輕聲說，“我也不喜歡，天黑的話，又可以十指緊扣了呢。”她不自覺握緊了男人的手。
司機牽住兩人的手，點點頭，“我可以重新觸碰到你們，我很幸福。”
天黑，又可以十指緊扣了。等等我，一起轉世，生生世世，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三個魂魄幸福的依偎在一起，然後朝沈律喬佳佳揮揮手，一起消失在前方不知名的黑暗裏。
沈律和喬佳佳知道司機了卻心願，已經安祥的離開了。但他們還是撥通了急救電話，醫護車來到後，宣布司機突發心機梗塞搶救無效死亡。
由于司機沒有能聯系到的直系親屬，醫院暫時将他帶走放入醫院太平間。等待後續親屬的認領。
交警部門将車拖走。解決完這樁事。艾可适時的醒了，她睜開眼睛，“怎麽回事？我又睡着了？”
“嗯。”
“司機呢？”
“突發心髒病逝世，剛被救護車拉走。”
“啊？”艾可感覺又錯過了一個世紀。
“現在我們怎麽回去？”
沈律說，“這裏離我家很近，你們等一下，我開車送你們回家。”
“诶？未成年不能開車。”艾可慎重的提醒他。
“我有駕照。”沈律笑笑，“實在不行我讓家裏的哥哥送你們，等我五分鐘。”
沈律徑直走向附近的（豪華小區），豪華小區如其名，歐式風格複式別墅樓房，連保安都裏三層外三層的那種…高級豪華小區。
用沈律自己的話說，小區的承建方策劃可能腦子進水，起了這麽個裝X的名字，生怕別人不知道這裏住的是有錢人和暴發戶。
沈律果然守時，四分零十秒時，艾可正在無聊盯着手表指針轉動，擡眼就看見，一輛拉風的保時捷911從對面駛來。
艾可張張嘴，只能說一句，“有錢人，優秀的同學，絕對是優秀的同學…”
喬佳佳不客氣的打開後車門坐上去，艾可也跟着坐上，看着駕駛位的沈律，有種不真實感。
像年紀輕輕資産過億的年幼版霸道總裁外加天才少年繼承人和真豪門少爺即視感。
喬佳佳報了地址，疑惑的問，“你開車不怕被警察叔叔查到？”
“其實我的出生國籍是米國，年齡虛報了兩歲，因此，在這裏，我是英籍華人成年人，警察叔叔不會太為難國際友人。當然更保險是讓我哥送你們，不過他今天有些忙，我只能親自開車，雖然有些冒險。”沈律解釋。
兩人明白了，總而言之，沈律很牛X，現在搖身一變國際友人成年人，一下子就和傻乎乎的高中生們拉開兩個階級層次。
一路上并不冒險，沈律開車技術穩如老狗，也沒倒黴的遇到交警查車，所以十幾分鐘順利開到喬佳佳樓下。
沈律下車給後座兩人打開車門，請她們下車，一直送到樓下，才揮揮手，“你們上去吧，晚安，明天見～”
他又想起了什麽，折返回來，“對了艾可，如果糕點裏的榴蓮蛋糕今天晚上不吃的話，盡量拿出來分開放，我怕晚上時間太長，會和別的蛋糕串味。”
艾可知道他很細心，忙點點頭，“好的好的我記住了，再見。”
沈律送別兩人，回到車裏、坐在駕駛位上沉思了半刻鐘，才踩下油門駛回家中。
艾可和喬佳佳回到家，意外的發現喬紅沒在家。不過喬佳佳知道喬紅的性子，也沒有過多擔心，由她去了。
喬佳佳這才感覺到餓了，家中也沒什麽吃的。艾可連忙把蛋糕推給她，“快吃快吃。”
兩人打開袋子，一股撲鼻的烘培香氣鋪面而來，她們咽咽口水，拿起糕點開始吃。
喬佳佳是狼吞虎咽，艾可是吃的享受。但到最後還是沒有勇氣吃掉榴蓮蛋糕，她們記住沈律的囑咐，把它單獨分開放，別的沒吃完的蛋糕也都完好封存放進了冰箱。
“寫作業，寫完了就趕緊睡覺吧。”艾可和喬佳佳達成一致，認真寫起作業。
十點多，完成所有作業，她們洗漱完就上床，關燈，睡覺。
第二天早上照常醒來，但屋內冷的不想起床，磨蹭的時間有些長，她們才發現時間晚了，連忙打車去了學校。
艾可自從聽了沈律的教導，真的開始着手設置計劃目标，每一階段都設了小目标，每一天都為實現目标及最終的夢想奮鬥。
她請教沈律問題的次數也逐漸增多了，以前是不好意思，扭捏，到現在她已經完全放開，誠實的告訴沈律自己的問題出在哪兒，一起想辦法解決。艾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有收獲，每一天都是和昨天相比進步的一天。
一個星期時間很快過去，媽媽也出院了回到家，冷清了很長時間的家裏突然又熱鬧起來。
艾可對喬佳佳說晚上要回家，這段時間麻煩她了。喬佳佳顯然有點失落，“哎，其實我以前一個人睡慣了也沒什麽，但是你來了這麽久，這一走，我心裏真的…有點舍不得。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我們是這麽多年好朋友了。你孤單了就來找我，或者打個電話，我過去陪你，別怕難為情。”艾可直截了當的說。
“謝謝，和你當好朋友真是一輩子很幸福的事了。”喬佳佳是真心的。
“好了我知道你覺得我很好，我也知道自己很好。”艾可狡黠的笑了。
“切，給個杆就上樹。”
“那不然呢？”
“……學會矜持。”
“跟你我還矜持個毛線啊。”
“說的也是…不過…”
“……我知道，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艾可認真的說。
艾可回到家，許久不見自己的手辦，想念的心慌慌，突然靈光一閃，怎麽差點忘了那顆蛋！那也是自己重要的東西啊。
她趕緊到床頭櫃裏找到小木盒，拿出蛋。本來以為會和往常一樣安靜如雞毫無反應，沒想到。
沒想到它熱情的撲到艾可臉上，又是滾來滾去，又是貼又是點，表達自己的情緒。
艾可被它弄的哭笑不得，摸摸它，“你是在想我嗎？”
蛋竟然上下跳了跳，表示肯定。
艾可高興，“太好了，我也很想你呢。”
蛋左右旋轉，歡呼雀躍。
艾可想起這段時間，都沒人看過它，它現在這麽活躍，可以想象當時一定寂寞極了。她愧疚的道歉，“不好意思啊，這段時間出了一些事，把你遺忘了，我以後一定……哎你別走啊，給我回來，聽我解釋啊。”
蛋徑直滾遠了，看樣子想離她越遠越好。
剛才還那麽親昵，此時又傲嬌的不得了。
嗯，這是個有脾氣的蛋。
艾可追上去、“我還沒說完…”
蛋一動不動躺屍，似乎不想理她，不想聽她解釋。
“我真的家裏出了事，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我保證。”艾可真誠的說。
蛋離她近了點，不一會兒又離遠了些，然後一下跳到她懷裏。
艾可被突如其來的攻勢吓了一跳，理解了它的意思，才驚喜的笑了，“謝謝你，理解我。你也完全接受我了嗎？”
蛋在她懷裏蹭了蹭，發出一聲奶叫。
艾可懷疑自己幻聽，“？？？剛才是你的聲音嗎？”
蛋靜止了幾秒，又發出一聲奶叫，像未成年的小狗音，但又不太像。這是一種野性十足，又帶着莫名威嚴的聲音，雖然是奶音，但給人的震撼不容忽視。
艾可呆住了，這是什麽野獸？哺乳動物不應該是蛋殼孵化啊。所以這真的是？蜥蜴？
蜥蜴會叫嗎？她想現在立刻百度一下，蜥蜴的叫聲。甚至想搖一搖識別聲音，辨別這是什麽物種。
蛋好像感覺出她态度的微妙變化，哆哆嗦嗦的抖，又蹭進她懷裏，把她粘得更緊了。
艾可順順氣，“好吧，不管你是什麽，我都不會抛棄你的。”
蛋感激她，又沒什麽東西可以感激她，只好以身賣藝，又表演起雜技。
博君一笑，樂此不疲。
小姐姐
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