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警局
警局
警局內。
——“姓名？”
“宋茵。”
“年齡？”
“二十五。”
問訊人員是年輕輔警，粵語講到一半覺得不耐煩，索性把表格給宋茵讓她自己填。墨綠色簽字筆她握在手心卻發抖，懸在紙上至少三分鐘未曾下筆。身後有辦其他事的老人家催促：好了沒有小姐？
好了。她連忙回神遞過去，又聽得老人家一聲安慰：莫擔心，不管什麽事，警察會幫你。
梁涵的養父母遠在新西蘭度假。港城這邊，能操心他安危的，只有宋茵而已。
警方對梁涵的關注并不怎樣急切。畢竟失蹤時間還沒到二十四小時。之所以趕忙叫宋茵過來，是因為林薇的明星效應已經使媒體把警局外圍得水洩不通。
案子只能速破。
雖然新聞裏暫時還沒提及梁涵，但他和林薇一起失蹤在巴黎已是無争事實。據巴黎那邊的當局說，二人消失在一個監控死角。
失蹤報得這樣快，是因為林薇當天本來要和朋友去參加一場珠寶拍賣。她是出了名的珠寶迷，實在沒有理由突然缺席失聯。朋友慮及她是明星，又因為被狗仔追才來歐洲度假，便立刻報警。
梁涵和林薇認識的時間很短，社交圈可以說毫無重疊。警方也從這一點判斷，如果二人是共同被綁匪劫持，那應當百分之七十的概率是一場随機作案，而并非熟人報複。
這下調查愈發陷入一潭死水。
“請回家等消息，宋小姐，有進展我們一定馬上聯系您。”警方撫慰她，但并不很認真，大抵因為看過資料知道她和梁涵毫無血緣關系。
Advertisement
宋茵做完問訊，等在警局大廳的長椅上，聽見外面人聲鼎沸，手裏一杯警察給的熱水，木愣愣望着白色瓷磚地。
警局裏空調開到十八度，凍得人喝熱水也打顫。
她整個人混沌，根本辨不清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才這樣吵。
不知道幾點鐘，也不記得自己有無吃過飯，只知道擡腳就無力，胃部抽筋到一步路走不得，只能坐在原地喝水。
人生第一次有這樣完全失控的體驗。
茫茫中有人把男式襯衫披在她肩頭。宋茵以為是警察，剛想道謝，擡頭才發現是周戮岳。
“冷，要披衣服。”他輕輕講。
頂上白熾燈明明固定住卻也好像搖晃兩下。宋茵站起身，腳一無力就跌進他懷中，臉抵着他的衣衫，才發覺半邊面頰已經濕透。
那豈是燈影，是她淚眼朦胧。
周戮岳并沒問什麽，只顧先攬着她從小門走出警局。一路坐的士回家，宋茵都無話，直至開進隧道，由暗轉明的一剎那才忽然哭得止不住顫抖。
隧道使她想起梁涵。
這一點周戮岳明白。所以他只管叫她靠住自己肩膀流淚。宋茵哭起來不喜歡發出聲音，平日淡泊的五官卻全擰在一塊，叫人望了喉堵鼻酸，不必問也知道是撕心裂肺痛楚。
警察當然不了解她重感情的那一面，只覺得無血緣便沒太多牽挂。只有宋茵自己知道，她的一生所謂的親情确實太少。以至于蔓延至梁玲，陳蕊，乃至梁涵，那些覺察自己被關懷珍重的瞬間，于她來說都是恩情。
不是愛，是恩。要翻倍回報才算恩。
可惜如今好像了無機會。
“先別多想，目前失蹤甚至都不到二十四小時，我們先回家吃飯睡覺，要有好體力才可以配合警方做一切工作，好嗎？明天我們一起再來警局。”
周戮岳像是知道她內心漸堕寒冬，反複講一些堅定的話來寬慰。今晚也是他頭一次這樣話多。上了樓，到公寓門前，宋茵忽然靠在他胸口，慢慢地，竟然哭出聲音來。
“不要離開我。”她小獸般嗚咽。
“永遠不會。”他說。
進了宋茵家周戮岳便立刻去做飯，盯着她勉強吃完一碗雞蛋面，幫她整理好被褥關好窗，躺在她身邊陪伴。等宋茵反反複複哭累了睡着，他再自己去沙發睡。如此折騰一番已經快淩晨。而明天又有春鯉的一場重頭戲。
“導演，我明天想請個假。”淩晨一點，周戮岳去陽臺跟曾宸打電話。
“你他媽真懂得尊重人。這個點跟我請假啊。”曾宸不知道躁郁症又犯還是喝醉酒，直接在電話裏同他口齒不清大呼小叫。
“宋茵的弟弟出事了。”
“剛高中畢業的男孩，去國外旅游，失蹤。”
“和林薇一起失蹤。”
“拍戲的那個林薇，很紅的那個。上新聞了。”
“媒體有點傻逼的。明天要再去一趟警察局。”
周戮岳斷斷續續地描述，電話那頭竟然也不插嘴，一直沉默，不知道震驚還是無語。總而言之，再開口時，那語氣顯然清楚許多。
“行，準你一天假。”曾宸講完，吸氣吐氣幾番，周戮岳這才反應過來他在抽煙，“你告訴我警局地址。”
周戮岳剛想回答，就發現對方已經挂了電話。曾宸的神經質他不是第一天知道，索性把警局地址短信發過去後就關了機，在沙發上卻一夜都沒有睡好，頻繁地做噩夢。夢裏梁涵和林薇雙雙立于懸崖邊，而他手裏只有一條救命繩索，不知道該扔給誰。
醒過來時候渾身冷汗濕透。
入夏，天亮得早。宋茵早早起了床，在廚房裏煮份泡面，兩個人食不下咽地吃完，便收拾東西去警局。這回周戮岳備好了帽子和口罩，以防遇見無良媒體。
他昨日按照張雪的吩咐轉發了官方大V并配上祈福一切平安的祝福語，今早再打開社媒，發現底下竟然有許多罵聲。他又不火，本來也沒幾個follower，以為自己人微言輕，誰能想一句話觸怒所有蟄伏的僵屍粉。
公司給的語句已經最克制最謹慎，依然招致這樣多罵聲，可見林薇這件事在國內讨論度高到什麽地步。
這對警方來說是非常棘手的一種現象。因為他們不能确定失蹤者是否處于被綁架狀态，也生怕如此激昂的輿論可能對失蹤者的人身有強烈不利影響。
背後一定有媒體推手。周戮岳心想。
他和宋茵照例打的士去警局，走小門。卻看見一個從未料到的身影。
戴鴨舌帽，胡子拉茬，瘦，高，微微弓背。
不是曾宸又是誰？
宋茵看見曾宸也吃了一驚。從被曾宸發怒辭退後，宋茵和他再沒見過面，手機上只聯系過一次——那次曾宸不知從何處得知這消息，某天晚上突然語氣不善地發來消息：你跟着張雪去拍戲是浪費生命。
言下之意是惋惜她不做導演，可惜講話太不客氣。
宋茵當時看了之後就略過。她确實曾經頗惜曾宸的才華，也知道曾宸應該是相當欣賞她，否則這麽傲的人不會讓她插手來改劇本。然而如此喜怒無常的脾氣實在不是良好合作夥伴。
宋茵沒有因為才華就給人帶濾鏡的愛好。
“導演......”她此時茫茫然喊，依然習慣性脫口而出導演。
“我聽周戮岳講了來龍去脈，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的。”曾宸摸摸鼻子，說。
“吃早飯了嗎，我帶了兩份炒粉和豆漿，讓老文去買的。他也來了，但是剛突然要拉肚，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曾宸說着把早飯袋子遞過去，“媽的這個老文總是臨時出岔子。”
許是那尴尬神色過于明顯，三人一時間都沉默。還是宋茵先圓場：“謝謝。”她笑了笑，接過早飯袋子，早上泡面吃得口鹹，喝點豆漿倒也不錯。
周戮岳雖然知道曾宸一向嘴硬心軟，但也沒料到他願意一大早跟來警局。
不一會兒老文也來。四人同進警局。年輕小警察認識宋茵，知道她又來打聽弟弟案子下落，便說，有一個好消息，有一個壞消息，不知道她想先聽哪個。
周戮岳在一旁聽着煩得臉色極差。心想真應該把這警察送去學院再教育。和家屬溝通怎麽能這樣兒戲？
“什麽好消息壞消息，猜猜猜你媽呢。”曾宸先頂了嘴，衆人一時都楞住，也許這時才知道暴脾氣也有好處。另一位資歷更老的刑警見他們吵嚷連忙走過來道歉。
“我們昨天有個重要發現，對找到您弟弟很有幫助。”果然是老刑警，講話都知冷着熱些。
宋茵站得很直，但面色慘白。周戮岳緊緊握住她的手。
“我們在與梁涵一起畢業旅行的同學的酒店客房裏發現一罐牛肉罐頭，上面有針孔攝像機。據那同學說，這罐頭是別人送了梁涵，而梁涵又轉送他的。”
“好消息便是，罐頭在梁涵的租車裏也有一瓶，而林薇女士與梁涵正是開着這輛租來的車失蹤。我們的推測是，梁涵并不知道罐頭上有攝像頭，因此，誰送他的罐頭，這個人應該就是目前頭號嫌疑犯。”
“什麽罐頭？”周戮岳和曾宸齊聲問，紛紛覺得這消息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
怎麽會有人在罐頭上裝針孔攝像機？
警方請他們進了會議室，出示了證據照片。
宋茵在看見照片的一剎那，人生第一次感覺血液倒流至齊眉，幾乎要從眼眶內噴湧而出。
那個形狀複雜的方盒子。
——是程南以送外賣之名上門給她的。
就在她送梁涵去赤鱲角機場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