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破局

破局

中午,汪家的諸位客人紛紛散去。

張雪走得匆忙,雨勢還沒止住時就先一步離開。宋茵則等到雨過天晴。

汪家廳中的巨樹沒淋雨,葉子卻也綠油油的,叫人看了,竟不似往日陰森,反而悅目。

宋茵沒通知周戮岳,直接回了家。

打開家門才發現周戮岳正卧在沙發上小憩,閉着眼,神态恬靜如同嬰兒。他這段時間當真瘦了許多,下颌線條極鮮明鋒利,背後是一對凸出的蝴蝶骨。

——她早該發現的。

什麽house husband,不過是他想要抽空調查事情的幌子罷了。誰知道她出門拍電影後他在家裏做什麽?周戮岳怎麽看都不像是甘願被人養的米蠹。他有他當下急迫要做的事,只是不願意告訴宋茵。

卻幾乎告訴了全世界。

回家的路上宋茵給林薇打電話,問她知不知道其實這麽多年來一直問他們要債的朱柄就是受張雪指使。“知道,”林薇笑嘻嘻,“也是前幾天知道,周戮岳說的。”

“張雪這一套手段早都使慣了吧,專門找家裏欠債的小孩,一邊簽約給片酬,一邊吩咐朱柄去要債,兩頭賺。這樣拿捏住手下的人,叫他們一邊拼命接活一邊不敢離開公司。”

“我知道老太婆不安好心,總給我安排次要角色,所以一紅了就付天價解約費和她解約。沒想到她的心腸比我想得還爛一萬倍。”

“她要進局子吃苦頭的。”林薇笑嘻嘻。

——原來周戮岳把訴訟手段都想好了。

不會也通知了陳蕊吧。

宋茵不內耗,直接一個越洋電話打過去,陳蕊懶洋洋喂喂喂聲音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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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姐,關于張雪的事情周戮岳告訴過你沒有?”“嗯。不過他叫我先不要和你商量。”

果然。

“說是怕影響你導戲。”陳蕊好像在吃蘋果,嘎吱嘎吱的清脆聲從手機裏傳來。

發現惡人,準備屠龍。

大家好像都心情很好的樣子。

——除了被蒙在鼓裏的宋茵。

她前段時間發現周戮岳在調查阿輝後,便拜托人脈頗廣的汪覺月替自己打聽一下阿輝在港城的家世,得到對方的回答是:普通人,沒什麽問題。

現在想來,必也是經過了周戮岳的授意。

要瞞她。二十幾歲的人被大家當天真小孩保護。宋茵對這種感覺厭惡透頂。

七年前的某一個夜晚也是如此。

那時候他們還在海市讀高三。晚上剛過七點宋茵就出了門。她那兩周都沒上學。兩周前,她要求和宋儲明斷絕父女關系,當然得到對方反對。宋茵拿刀放在喉嚨口認真割了許多血下來,才讓無良老爹松口。

能斷絕關系,她才能不必再參加任何龌龊惡心的飯局。

然而那脖子上的傷卻叫她休了快兩周的假,對班內同學和老師只說是自己摔傷,索性搬出家,住到海馨花園——這是母親獨獨留給她的房子。

周戮岳給她去過幾個電話,她也并沒講明實情。

他便說下了晚課,要來海馨花園探望。

正好是冬天,戴圍巾便能遮掩傷口。宋茵于是穿着厚厚的冬衣到小區門口去等人。還沒割傷自己時她剛過完十八歲生日,收到周戮岳送的一瓶香水。生日那天兩個人在小區的綠化帶裏分吃一根冰糖葫蘆。

你想考去哪兒?宋茵問。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周戮岳笑嘻嘻回。

宋茵于情情愛愛上向來沒什麽我執,性子又是從小惡劣環境馴出來的漠然。然而那時聽見周戮岳這麽說還是心裏一動。

——盡管知道周戮岳是開玩笑。

宋茵遇見任達聞後,曾一度以為自己怎樣都活不下去。

沒想到十八歲生日,可以收到一句諾言。

她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和周戮岳讀同一所大學的可能性。肯定是要離開海市的,離任達聞和宋家越遠越好。最好是去北方,去首都。大城市有安全感。

這個富家千金的名頭她恨不得永生踩在腳底。每一日盼望的只是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到時候她就把海馨花園的這套房子賣掉,在北京另外安家。

從此把那些腌臜事抛擲腦後。

“那就去北京。”宋茵回。

她其實也只是玩笑般一提,并沒想好到底要報北京的哪所大學。二人孩子氣地商量起來北京的種種好吃好玩之事。“到時候每天一根冰糖葫蘆。”“在什剎海吃。”“吃完去看升旗。”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少年人的夢。

然而她那天最終也沒等到周戮岳。

第二天才知道,周戮岳去找任達聞,不知道做了什麽,總之被打成重傷進了醫院。

周戮岳不清楚宋茵已經和家裏決裂,也不知道宋茵對未來的那些安排,只是執着地要為她複仇而已。

如果他那一晚沒有去複仇,不會多米諾骨牌一樣引起每個人的連環反應。任達聞的高度警戒,宋儲明的加倍控制,梁玲的突然發瘋,和宋茵最終鼓起勇氣向警方舉報。

雖然最終大仇得報,卻也毀了以上所有人在海市的一切。

宋茵從沒怨過周戮岳。粉飾的太平也從來就不是太平。她後來才醒悟,那樣的深仇不可能靠着遠離家鄉去抹除。任達聞死去,從七年後來看,确實是最好的結局。

可那結局之前的鋪墊太過痛苦。

周戮岳做事,不願意與她商量,是她七年前就耿耿于懷的。

如今在港城,類似的事情卻在重演。

他以保護她之名,到底要做多少遍類似的事?

初秋,風都帶着涼意。宋茵靜靜望了一會周戮岳的睡姿,便關了客廳的燈。

按照成年人的禮貌,她應該情願将計就計,按下不表。

只是心煩意亂。

手上的毯子剛想落到周戮岳身上替他抵秋寒,卻見他已經睜開了眼。

“醒了?”她問。

周戮岳一聽那語氣就知道,張雪的事情大抵已經被她知道透徹。

說來也好笑,明知宋茵是不好瞞的人,非要瞞她到最後一刻。

周戮岳坐直身子,把薄毯披在身上,微微仰着頭,一雙長而深邃的眼。

“生我的氣?”

他問得小心翼翼。客廳的窗戶還大開着。下了一整天的雨,四處泛着土腥氣。宋茵呼吸一口,覺得從肺腑涼到喉管。“沒。”她冷笑。

“有什麽生氣的必要?你安排得多好。”宋茵點點頭,說着轉身走進自己的卧室。周戮岳突然就從背後攔她的腰,不許她走,怕這一走又是冷戰。一雙手索性緊緊箍住她。

宋茵感覺有個颀長而結實的身子貼過來:“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講話的時候語氣軟得像撒嬌,衣服拉扯間沐浴液的木香調彌散,吐氣熱熱的在她脖頸,卻并不過分靠近,叫人發癢想躲。

可他抱得又那樣緊。

這是沒談過的人?這是七年沒有情史的人?

宋茵一肚子氣,索性用長指甲去戳周戮越的手背。指甲上微微透明的紅鳳仙花,還是一起看電影的時候周戮岳為她仔仔細細貼的。那時候叫它做閨房之樂,現在只想齊根掰斷。

跟指甲置氣做什麽。周戮岳嘟囔,也不顧自己手背都被戳得發紅,只輕輕握住她的指尖,生怕她繼續糟蹋指甲。宋茵看着他厚臉皮似的來握自己手,恨不能咬上一口解恨。唇小小張合做了個怒氣的表情。

這是在和他發脾氣。

宋茵從來退避他三舍,這樣把他當自己人理所應當地發脾氣,是第一次。

“做個局也有些好處,”周戮岳索性低頭,在宋茵耳邊呢喃,“不然怎麽見到你這一面。” 茵茵——他又輕輕喊,這回喊得暧昧模糊炙烤欲心。宋茵甫一回頭,便看見那嘴唇。世界上怎會有這樣一副好看的嘴唇。古時候到底有沒有男妲己的故事?周戮岳應該就是狐貍精,宋茵心想。披着狼性的皮的狐貍精。

她才是那位笨到不解風情的纣王。連接吻也只是直直地碰上去。周戮岳攬住她的腰,她便後仰,十幾秒後腰酸。“躲什麽?”他以為她在躲,含住了嘴唇甕聲甕氣地問。宋茵臉紅到耳朵根,再不敢動彈。

怕他有更過分言語。

“你用這一套來唬我也沒用。你從頭到尾瞞着我,這筆帳我一定記得住。”宋茵正聲危色。

“哪一套?”周戮岳仿佛聽不見質問,只眨眨眼。

......

那一晚宋導演就和男狐貍精這樣一言一語糾纏到後半夜才睡。

周戮岳本來也并不想瞞着宋茵,只是怕影響她導《團圓血》罷了。如今那部戲既然已經殺青,自然可以把他對阿輝調查的全部結果,終于給宋茵交了個底。

宋茵聽完後,沉默良久,說道——

“你要是相信我,這件事從此刻放手,交給我去處理就好。”

周戮岳自然是點頭。

.

轉眼是兩周後。

團圓血的成片已經和某近年來爆火的二次元視頻平臺談好合作,将以宋茵的個人賬號發布。

選擇這樣非傳統的面衆方式是宋茵自己的決定。十幾分鐘的短片,若像往常一樣等到電影節再發布恐怕太晚。發布前,兩位主演汪覺月和秦易文都沒怎麽睡好。宋茵卻是早早地歇下。

她并不擔心影片出來的反饋。對自己傾力做出來的東西,就理應有最平穩的自信,宋茵一向這麽以為。

可那一天偏偏出了個小小的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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