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對峙

對峙

宋茵回到自己的卧室。

汪家的建築風格奇詭,卧室裏布置得卻頗為溫馨,應該是汪覺月特地操持。床單是淺鵝黃,枕頭裏放了荞麥。宋茵不知道是不是甜湯裏加了酒釀叫人昏昏欲睡。總之那夜她沾枕即着,睡得極沉,即便下了一夜的大雨。

第二日醒過來已是日頭正盛。

她是被喧鬧的人聲吵醒的。

宋茵開了房門,便看見不遠處的小廳裏大家熙熙攘攘地不知道在讨論些什麽。她遠遠地聽見“偷情”、“闖入卧室”幾個詞,似乎有桃色新聞。

“發生了什麽?”她終于擠過去,尋摸到汪覺月,問。

然而汪大小姐只是笑而不語。

人群的中間站着昨日狂拍汪老馬屁的那位顧姓小花顧思宜,此刻遠不似昨日風頭出盡,正半掩住面地哭哭啼啼。而站在她身邊的男子,顯然是緋聞的男主角,卻讓衆人都咋舌——

正是張雪的司機,泰叔。

在場除了張雪公司的,沒人認識泰叔。但大家也能從他平平無奇的樣貌和穿着上看出來此人大抵是随行的助理或者司機之類,并不是圈內人。“請問......你是?”汪覺月問了句。

“是我司機。”張雪先一步冷冷回。

她的臉色不知道為什麽很不好看。

宋茵這才發現泰叔其實也沒有很老,四十五歲左右的樣子,此時一臉惶恐地站在顧思宜身旁。顧思宜一味嚷嚷着報警。汪老爺子和汪夫人也被吵鬧聲吸引過來。汪夫人自然連忙要給顧思宜主持公道,問她到底發生什麽事。

“今早我醒過來,就發現這個男的躺我身邊。”顧思宜恨恨。

“看他好像是醉死過去了,怎麽推都推不醒,我才把大家都喊起來。雖然說昨晚應該沒發生什麽,但也未免太欺負人了。”

Advertisement

“我想着大家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臨時宿一晚沒什麽安全問題,昨晚就沒鎖門。誰知道竟然有這種無恥之徒混進來。”說着說着,竟然眼圈兒都紅了。

聽到這種令人發指的事,縱然顧思宜平時人緣不妙,大家也都一股腦地支持她。顧思宜再怎樣跋扈,也不至于去污蔑一個毫無關系的司機。何況她自己是上升期小花,想必對聲名格外看重。

汪老蹙着眉。汪家向來好面重禮,女客在他家裏發生這樣被欺負的事,聞所未聞,簡直奇恥大辱。他将手中龍頭杖重重往地上一甩,直接吩咐傭人:“去調走廊監控!”說罷,又轉向顧思宜,“顧小姐,請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汪傳龍在圈內的地位如雷貫耳,他的兄弟姐妹從政從商皆有。早些年,也有傳聞說,汪傳龍參與過九十年代港城□□。傳聞不可考,但汪家在港城的勢力之大,衆所周知。如果泰叔當真得罪汪家,在港城的下場恐怕會連落水狗都不如。

衆人站在原地等監控。汪夫人請菲傭上早點來圓場,又攜着顧思宜的手請她坐沙發上喝茶休息。汪覺月也連忙跟上前安慰。

宋茵站在人群之中,注意力卻被張雪奪走。

張雪站得很直,看上去一如往常大姐大的樣子。

但她的指尖,像受到了電擊一般,持續地輕輕發抖。

不過一會兒,走廊監控便調出來。汪家的建築實在複雜。走廊之後還有走廊,中間穿插許多小門,有些嵌了鏡子,有些仿古做了镂空雕花。顧思宜的房間,恰好在某扇鏡子門的一側。

——而另一側,是張雪的房間。

淩晨一點十五分,監控裏出現了泰叔的身影。只見他在走廊裏跌跌撞撞地走着,似乎是喝醉了,扶着牆,花了二十分鐘左右走到了廚房,倒了杯果汁,随後又跌跌撞撞走回去。這回大抵是被衆多的小門迷惑了方向,只見他踟蹰一會兒,打開了顧思宜的房門。那門恰好沒鎖,泰叔便直接走進去躺下睡着,門也沒關。

監控一直持續到早晨六點多,顧思宜醒來,随後尖叫着喊來了衆人。

從監控來看,他似乎沒做什麽,只是醉意朦胧中走錯房間而已。

然而顧思宜不依不饒。

“即使是喝醉了也能辨認出床上還有人吧?怎麽這麽自然地就躺下了?我剛問過傭人,你的房間明明在三樓,為什麽會出現在四樓的走廊?又怎麽那麽恰好就走錯進我的房間?怎麽不走錯進劉齡的?”顧思宜質問泰叔。

劉齡也是汪家邀請來的客人,著名女諧星,身材胖,不好看。顧思宜講話頗沒情商地拿劉齡作類比,此時便得來劉齡一個白眼。

不過劉齡仍是很好心地接了一嘴:“是啊,住三樓的人走錯到四樓,不合常理吧。”

泰叔被接二連三地質問,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腳都無處擺放的樣子。如果從一般人的眼光來看,他長得其實還端正。宋茵忽然有種奇異的猜想。

這猜想使她背後從脊骨神經延伸出一種又麻又癢的涼意。

——如果泰叔并沒走錯呢?

如果他本來就是想去四樓,想進四樓某個人的房間,只不過被鏡子門小小的迷惑了一下呢?

顧思宜的房間旁就是張雪的房間。兩間房中間恰好是一小扇鏡子門,如果晚上沒開燈,很容易搞混。

宋茵念及此,默然。

她和泰叔沒什麽深交,來港城的時間也短。周戮岳卻是被泰叔風雨無阻整整接送了一年。中秋節周戮岳還送了泰叔許多禮物,算作答謝。

在娛樂圈做事,最要緊的是嘴嚴。

泰叔在這方面,應當是一等一的。

此時,只見他臉沉沉漲得發紅,從下颌處繃緊青筋,卻最終也沒為自己辯解什麽。

如果能調來樓梯間的監控,就能知道泰叔為什麽從三樓上四樓。可在場卻無人這樣提議,甚至顧思宜本人,也抿住唇。

——無外乎拜高踩低那一套。打狗也要看主人。泰叔是張雪的人。縱然只是一個司機,也是在她公司裏老員工。張雪也是不好得罪的主。她沉默,就意味着或許要保下這個司機。

場子便忽然陷入對峙。

在場能和張雪對峙的,只有汪傳龍夫妻了。

汪夫人在外一貫是唯夫命是從的賢妻良母。局面便全在汪傳龍心意百轉千回之間。監控已經顯示泰叔清白,到底有沒有徹查下去的必要,只看汪傳龍到底是想保汪家名聲,還是想給張雪一個薄面。

然而,卻是張雪先開了口。

“是我叫泰叔上四樓來我房裏,想跟他商量明早幾點出發的事。沒想到他喝醉了酒,還誤打誤撞走進了思宜妹妹的房間,給人家小姑娘造成好大一番驚吓——”

“思宜,有空來皓源,我在我的辦公室裏親自向你賠罪。”

此話一出,衆人都面面相觑。其中潛臺詞很明了——張雪手裏最不缺的就是資源,這件事算給顧思宜留下把柄,只要她願意,之後想要一兩部好戲的角色應該沒問題。

調監控徹查為自己出口惡氣,和息事寧人但能獲得資源,顧思宜當然選擇後者。

她果然甜甜地朝張雪笑:“哎呀,雪姐,這哪裏是你的錯?你說你這麽好的人,怎麽攤上這麽讨厭的司機......”

這件鬧劇告一段落。衆人一大早就被顧思宜吵醒,又站了半日吵吵嚷嚷,早就累得不行,紛紛散場。有的繼續留在原地安慰顧思宜,有的則去餐廳用早點,有的陪汪老閑聊直抒胸臆。宋茵默默走在人群中,預備回自己的房間,收檢包包,打道回府。

汪家不像是久待之地。呆了一晚就生出這麽多事,她不喜歡這個地方。

窗外雨勢仍然密得很,相比于昨晚卻好了許多。宋茵走在綿軟的地毯上,往自己的房間去。那一剎那間感覺到背後忽然被重重戳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聽見張雪在她耳邊呢喃:你好大的本事。

宋茵一愣,還未來得及回答,張雪已經走遠。

汪覺月好像是悄悄看到了這一幕,端着杯熱紅茶直接走過來跟宋茵咬耳朵::“老女人,有把柄被捉住還那麽嚣張。”

什麽?宋茵雲裏霧裏。

汪覺月笑得神秘。

你可知道昨晚三樓到四樓的這段樓梯監控裏發生什麽?她問。

那時候窗外雨聲漸歇,所以四周忽然變得安靜,汪覺月湊在宋茵的跟前,笑眯眯說道:“她和泰叔,在樓梯上,親了兩三分鐘呢。”

汪覺月說罷,手指敲着茶杯的金屬邊。

宋茵眉尾倏地一跳。張雪從來在私人生活上放蕩不羁,但放着娛樂圈的帥哥不愛,去喜歡一個司機,她始料未及。

更奇怪的是,汪覺月怎麽好像有種計謀成功的暗悅似的。

“你做的局?”宋茵問。

昨晚汪家突兀地留客,那碗叫人睡得頗死的甜湯,以及張雪的房間被安排在最複雜的走廊裏,都使人生疑。可宋茵想不出汪覺月怎麽知道泰叔和張雪的關系,而且苦心積慮做這些抓住張雪把柄又是為何?

張雪雖然屬于京圈,但和汪家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是日後有可能合作的關系。

汪覺月見宋茵愣愣,似乎十分驚訝:“你不知道?”

“知道什麽?”

“泰叔原名叫朱泰,和張雪是同鄉。張雪還沒混出頭的時候,就和他領證了。”

宋茵木木然站着,一面是震驚,一面是疑惑。

震驚于張雪隐婚和泰叔的身份,疑惑的是,汪覺月為何會認為她知道張雪苦苦守住的秘密。

“朱泰有個弟弟,”汪覺月喝了口茶,“叫朱柄。”

“這些資料都是周戮岳給我的。昨晚的事情也是他出謀劃策,叫我一定要把張雪的房間安排在顧思宜旁邊,說顧思宜眼裏揉不得沙子一定會把事情鬧大。”

“茵茵,我以為昨晚的事,你都清楚的。”汪覺月怔怔。

宋茵不答,卻覺得那一瞬她好似聽見大雨滂沱。

——從十七歲下到現在的一場雨。

周戮岳從來不信任她一般,喜歡獨自行動。

七年前的那個冬夜,也是一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