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春鯉
春鯉
《團圓血》事件過了幾天後,宋茵主動約阿輝見面。
約在淡河的水畔。說是河其實只是小水溝,流淌在某個郊野公園。港城公園本來就多,宋茵初初來此的時候,阿輝便時常約她一起爬山。
淡河這個名字還是阿輝取的,因為這邊的水草顏色都淺。阿輝從前也是讀書很厲害有文采的人,但是家裏錢不夠,所以上了很破的中學。後來自己足夠發奮加上母親省吃儉用才能繼續讀書,這一切都是前話。總而言之那一天,阿輝穿了他第一次見宋茵時候穿的衣服——美國校醫務室外那一件。
他有種感覺這是最後一面。
“《團圓血》的反響很好啊。三四天播放量兩百萬了。”阿輝買了兩支士多啤梨冰淇淋,一支遞給宋茵,和她站在水邊聊天。
水面映出冰淇淋的影子。那天有微風,波瀾頻頻,所以影子被切割成一段段。很可愛新鮮的士多啤梨粉紅色,可惜是割裂的。
可惜是割裂的。——阿輝默念。
宋茵看到他微動的唇形,移開眼眸。“你和那個投行高管還好麽?”她問,像往常一樣開始閨蜜日談。“不怎樣,”阿輝搖頭,“最近經濟不好,他們公司估計都要倒閉了,可能我要換個目标。”他也一如既往刻薄。
兩人一起吃着冰淇淋笑。
宋茵遞給阿輝一張擦手的紙巾,遞過去的時候停頓了兩秒,問:“校醫務室外是你第一次見我嗎?”
“不是。”
阿輝悶悶地答,接過紙巾,可是發現化掉的奶油已經先一步滴到指尖,他皺了眉,狠狠的蜷住擦一擦,“可是那時想陪住你的心是真的。”
“宋茵。”這回叫她全名。
宋茵看着淡河的水面波光粼粼,有些走神。她記得校醫務室外遇見阿輝前不久她剛經歷過一場割腕自殺,不過弄到一半又反悔,請室友求助才得救。室友向學校報告,學校強制她去醫務室進行初步的心理幹預。
非常糟糕的一次幹預,讓宋茵幾乎回憶起了有關任達聞的一切惡心的細節。如果手裏有炸彈她願意做反社會,就那樣頹然地走出了醫務室的門,遇見阿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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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輝自稱和她受到一樣的遭遇,且聽上去似乎比她更可憐——同性取向還要遭受更多的歧視和白眼。宋茵靠着不知何處降下的英雄主義,打定主意幫阿輝走出陰霾人生。
也在這個過程中幫了自己,獲得了一些可稱之為價值感的東西。
卻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根據周戮岳的調查來看,阿輝和他所說的侵犯他的老師根本就是在談戀愛而已,而且還是阿輝主動勾引,害得老師的老婆得心理疾病,女兒也遠走他鄉。
為什麽這麽苦心孤詣地接近她?
“宋茵——”
鄧素輝又在喊她。
啊?宋茵輕輕喊了一句,像從走神中擡起頭。
“為什麽是我?”她輕輕問。
為什麽是她呢?明明阿輝和張雪很早就認識,答應靠着他在貧民窟的人脈幫張雪搜尋家裏欠債或有把柄的小孩......為什麽偏偏選中宋茵呢?
世上也許真有無端端惡意。恨是愛的胞胎。因為你是我的wanna be——阿輝當然沒說出口,咽了回去。
他那一天最後也沒回答出來。
宋茵離開淡河後,把她搜到的阿輝的惡劣資料轉發給他那位高管男友,随後就删掉了阿輝的聯系方式。
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面。
後來張雪倒臺的時候,媒體大肆挖掘三天三夜也沒能找出阿輝這麽一個關鍵人物。宋茵那時候已經成名。記者們都好奇她出于何種機緣來到港城。“好朋友介紹啦。”宋茵在鏡頭前講。
阿輝在窄小昏暗的舊屋裏看到那段采訪。
不過聽到“好”字就匆匆關掉了電視。
“剛那個有點像你美國同學噢?以前經常聯系那個。”阿輝的媽邊晾衣服邊問。
阿輝吃一粒葡萄,往空中吐籽:“不是她。”
“我不認識她。”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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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圓血》官方賬號發錯視頻事件,最終以宋茵親自錄道歉視頻為幕終,說自己被惡意盜號,并請大家免費觀看本來只能由會員賬號觀看的《團圓血》。
事實上和平臺簽訂的合約就是免費觀看。因此這未嘗不能算一次虛假營銷。平臺的工作人員打電話過來,宋茵只說“抱歉”加上“好的”,絕不多解釋一句。
“你也是夠老油條的。”汪覺月聽聞覺得好笑。
宋茵不以為意。她的個性實在如此,不是過分根正苗紅的人。任誰有她的經歷,都會對世俗規矩有厭惡心。
好在《團圓血》本來無名,經過這一番熱搜播放量竟然水漲船高。汪覺月和秦易文配合宋茵炒作的目的也達成。
說起來,這還是秦易文先提議——那天他們在牆根處聊天的時候可能被狗仔偷拍去做文章,與其任人捏造把柄,不如先發制人。
“秦老師真是一貫深算。”汪覺月聽到提議時冷笑。
不過她仍然配合。
宋茵對汪秦二人的相處并不置一詞。盡管以她的細心很難不發現汪覺月給她的男主角名字——堅書,正好和“易文”是對應。
她猜,汪覺月的故事裏負心背信的男人,恐怕就是秦易文。
人人有各自的因果。情關難過,無人免俗。宋茵不願做審判官,但也想多多保護她的女主角。
因此在剪輯時給了汪覺月最多的偏心。
轉眼四個月過去,宋茵個人的社媒粉絲已經積累到一百多萬。作為新人導演的第一槍打得漂亮,《團圓血》的反響非常好,連帶着汪覺月也從人稱“汪傳龍女兒”轉變為“文藝女主演”。
許許多多非短片的本子陸續遞到宋茵手裏。而緊接着《臨淵》播出,她作為臨時替場的女三號,因為貌美,也收獲不少的關注。
工作一天比一日忙起來。
收到好消息的那一天是某個周日。周戮岳正在俄羅斯參觀某個教堂的設計,收到消息,跨了國給宋茵打電話:“曾導說春鯉要提上上映了。”
俄羅斯那邊下了大雪。電話裏聽起來有沙沙的聲音。
宋茵知道春鯉的審批過了很久。她對着手機開心笑,沒出聲,卻聽到周戮岳仿佛長了眼睛般溫柔問:“你在笑?”
“嗯。”宋茵道。
這四個月他們鮮少相聚。起先是周戮岳的外婆生病,他去北京接母親回老家照顧。爾後又是梁涵跟林薇表白被拒,宋茵陪他去國外海邊待了一個禮拜療傷。接着宋茵的工作檔期開始排滿,周戮岳又收到一些設計展的參觀機會。
總而言之聚少離多。
宋茵聽見那邊雪花簌簌地落。
“想你,”她呢喃道,“好想你。”
周戮岳聽到便心裏一空——他鮮少見到宋茵無故脆弱的時刻。但凡女人能在導演這行站穩腳跟無一不是鋼筋鐵骨。周戮岳那時才突然後悔。
——跟張雪鬧僵而無事可做的這幾個月,他本可以留在港城多陪陪宋茵的。
只是因為擔心做無業的依附者會叫感情失溫,所以自己一定要找點事業。四處奔波着。
現在想來是剖腹藏珠。
他們之間最缺的不過是相伴的時間。
“我明天就回來。”周戮岳走在雪地裏定定講。
宋茵那句思念其實只是撒嬌,她沒料到周戮岳的反應:“可你不是說這次的展覽可以認識很多人,會有一些工作機會?”“也沒有什麽機會啦,一個由頭想出來做點事而已。”
宋茵笑出聲來。
“回來就要忙了,電影上映肯定有路演的。”電話發燙,她從臉頰右側移到左邊,“不忙也沒事——
“在家閑着啦,我包養你好了。”
“嗯。”周戮岳笑。大雪上無人的街頭握着電話笑得有點傻,那時忽然就有點解離,好像跳脫出時間的束縛回到好多好多年前。其實也沒有多少年,但對他二十多歲的人生已是近乎三分之一的時間。宋家別墅二樓盡頭裏那間房,宋茵命令:做我男朋友。
末了宋茵補充一句:做到我要你做的,我會給你錢。
“包養我?”周戮岳問。
“對。”她點頭。
周戮岳那時只是覺得好奇。他是一貫對女仔疏離的脾氣,可能也因為從小被人捧着太多。葬禮上只見過一面的富家千金。他當然不信宋茵對他有情,也知道是利用,唯獨好奇那利用的盡頭是什麽。
欲念起于青蘋之末。
好奇心叫他在十七歲卷入一場驚天駭地的lovestory。
如果時間倒流他會怎樣回答?如果知道宋茵做這些,只是想找個普通人保護自己抵擋任達聞的騷擾呢?
一定會先罵她一頓。
連尋求保護都要先付出色相——她太傻了,根本就是傻子來的。
周戮岳覺得眼尾有點濕,大抵是雪越下越大,沾了頭發,連視線都模糊。他繼續往前走,電話卻沒挂斷。世人都說破鏡重圓是白日做夢。時間就是山海。少年人的心動日升夜滅,情愛的火燒過了便撂下,再難言說。
可他們真的平了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