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阿姆所見的，村民與族人們離開的方向，是林嶺的更深處，同時也是祭司爺爺與族內酋長等掌事人進行祭祀時離開的方向。

樹神是樹神部落最虔誠的信仰對象，他們相信樹神是林嶺的化身，是贈予他們一切食物與水源，維持世間平衡的至高神明，因此對于樹神的祭祀，也并非所有人都有緣得見。

許多部落的族人甚至不知道祭祀的具體位置，但是阿姆曾經追着調皮的小烏娜發現了一條到達祭祀之地的隐蔽小路。

中間人的目的是樹神的話，那麽他一定在那個地方。

阿姆非常确信。

她很快振作起來，自告奮勇地與小烏娜一同擔當四人組的向導——族人們的安危都被中間人掌控在手中肆意操控，她們怎麽也不可能旁觀，只等着四個大哥哥幫忙。

“中間人……蒙克斯，還有那些普通成員……刻俄柏這次還真是出了大手筆。”

鄭秋祭的聲音中都夾雜着怒意，顧清明注意到他的手掌死死握拳，力度大到好像想要捏碎什麽東西。

每一次提到刻俄柏，鄭秋祭的态度都會變得很奇怪。

好像……面對絕對無法原諒的仇人一般。

但楚中元，顧清明，洛冬三人都默契的沒有去問。

他們是同班同學，是小組同事，他們時時刻刻都在一起，沒有必要在鄭秋祭沒有主動開口的時候戳破真相。

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彼此之間也應該留有一定的隐私空間。

他們會等，等到鄭秋祭願意将自己的內心展露出來的那一刻。

“把這麽多人都通過某種特殊手段聚集起來……他們這群瘋子，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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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中元的臉色相當難看，他與阿姆小烏娜兩個小姑娘的心情差不多。

畢竟在他童年占據重要位置的村民們，現在都因為刻俄柏，處于危險之中。

“……放心，他們會沒事的。”

顧清明不知道怎麽安慰楚中元，他能交出的只有真誠。

他從何頌的口中得知過一些關于楚中元過去的零碎碎片，雖然只是些碎片，但是也能拼拼湊湊出一個小孩子曾經拼盡全力只為了努力活下去的痕跡。

“謝謝，小明同學。”

楚中元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雖然很粗糙，但是顧清明的安慰，明顯讓他緊鎖的眉頭微微松開。

楚中元小時候在爺爺奶奶家裏長大，爺爺不會做飯，每次烹饪都是要惹得鄰居報警的程度，小學放學回家的楚中元在看到遙遠的冒着黑煙的家時，還以為家裏着了火，吓得手機上的119就打了出去。

奶奶會點醫術，附近的鄉親有些毛病都多多少少比起去醫院更傾向于來找她，總是閑不住，不常在家。

再加上林嶺人民的純厚樸實，楚中元沒少在東家長西家短吃百家飯。

他長的俊秀帥氣，非常讨人喜歡，只是沿着放學的路推着比自己還高的自行車一路趕回家，就總能收貨王婆，沈阿姨，張叔李叔給的各種禮物。

自家種的絲瓜，甜絲絲的冰沙一樣的凍梨，熱騰騰剛出鍋的粘豆包，還有剛炖好的一碗肘子。

自行車的車筐甚至有時候都變得不夠裝。

“反正我們這兒也多，你帶回去和你爺爺一起吃有嘛的。”

老樹溝村人們之間的聯系就像初冬的雪一般通徹透明，他們在極寒的天氣中守望相助，走過一個又一個的冬天，如果楚中元不收下那些東西，反而會傷感情。

他是被父母唯恐避之不及的拖累，卻也是整個村子捧在手心裏的孩子。

這恩深深的刻在他颠沛流離的童年裏，不能不記。

雖然幾人愁眉苦臉，但他們都亦步亦趨地跟在阿姆與小烏娜的身後，沒有任何退縮。

敵我懸殊，中間人那邊的人只會比蒙克斯更多，但是他們仍要去做些什麽，至少拖延到CPA的支援趕來。

阿姆循着密林中的小路，甚至不需要鄭秋祭的非禮勿視，便一路上繞過了所有游走的黑色三頭犬影子。

刻俄柏的勢力不知通過何種方法，已經徹底在這片古老森林中形成密布的巡邏網。

如果不是阿姆和小烏娜這樣對當地地形非常熟悉的本地人，顧清明等人絕對無法這麽簡單通過。

在一片較為平坦的斜坡旁，阿姆緊繃的精神才微微松懈，她長舒一口氣：“就是這裏。”

“這裏？”

洛冬有些奇怪，面前的斜坡無比平坦，覆滿積雪，根本看不出任何祭祀過的痕跡。

阿姆點了點頭，她從一旁的雪地裏抽出一根桦樹枝，然後前後走了幾步，似乎在找準位置。

她将桦樹枝猛地向雪地裏戳去，下一秒，被破壞平衡之後的積雪猛地向下滑落，露出一個黑黝黝的雪洞洞口。

“雪窩子……”

顧清明看着那道黑黝黝的洞口，突然無比慶幸，有阿姆和小烏娜的帶路。

雪窩子是指雪原中積雪堆積形成的巨大坑洞，是非常危險的北方特有地形。當人們在雪地上行走或滑行時，如果無法分辨哪處積雪之下潛藏着雪窩子，就很有可能會因為踩到坑洞而摔入雪洞，導致摔傷，窒息，昏迷，甚至……死亡。

顧清明在期末的地理試卷中錯了一道關于雪窩子的地理題，所以他對于這種自然現象非常了解，比當地人楚中元反應還快，脫口而出。

阿姆和烏娜雖然年齡小，但是也在部落裏的長輩那裏學到許多辨別雪窩子的方法，一路上不知道帶着幾個雪地知識極度缺乏的高中生繞過多少暗中窺視的危險。

“這裏，就是我們當時找到的，偷偷溜入祭司之地的小路了。”

阿姆直起身來，神色凝重。從這裏下去之後，他們就要直面中間人與刻俄柏的大部隊了。

“走吧，哥幾個。”

楚中元邁步，不需要他提醒，所有人都沒有猶豫，在第一時間向雪洞走去。

顧清明想勸阿姆和小烏娜在上面等着，畢竟下面情況不明，十分危險，他們已經做了不少任務，四舍五入也算是靠譜的未成年專業人士。

但是阿姆和小烏娜都搖了搖頭。

“那是我們的族人，我們絕不能袖手旁觀，而且下面的地勢也很複雜，會需要我來給你們帶路的。”

阿姆的神情無比堅定，讓顧清明最後勸告的話也吞回了心裏。

幾個人循着狹窄的雪洞落到下方一個直直向前的寬敞洞穴隧道中，阿姆帶着他們在各種意想不到的洞口與縫隙中穿梭，過了兩個縫隙，隐隐的說話聲與粘稠的怪音便從下方傳來。

洞穴內四處都是狀如枝條的條狀石塊，阿姆找了半天，才從枝條狀石塊之間找到了一個較大的地面裂縫，透過那個裂縫，顧清明等人能清楚地注意到，洞穴地面下方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

戴着黑色哭泣臉面具的男人站在下方的石臺上，張開雙臂感慨着什麽，肩膀上銀色的三頭犬标志反着亮光。

他的身後站着兩個熟悉的人，其中一個紅發及肩，是剛剛與他們相遇的蒙克斯，而另一位，楚中元和顧清明也都很熟悉。

正是之前在門口與他們相遇的，那兩位怪異的“民俗專業留學生”。

他們的腳下煤油燈亮的怖人，堪堪映出那個廣大地下空間的模糊影子。

身着奇異長袍的祭司沉默地站在一旁，祭司身前，是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灰暗的，小烏娜的哥哥，烏力格。

在石臺下方，他們身後，是靜默地，像是被抽走靈魂般呆立站成一片的村民與部落族人。

“張叔……王婆婆……李大叔……”

楚中元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影中迅速辨認出老樹溝村的鄉親們，其他三人也都從中認出殺豬菜那天與自己相談甚歡的人們。

拉住顧清明的手不斷誇獎的阿姨，笑嘻嘻但又在鏡頭前有些拘謹，叫住洛冬請求幫自己與老姐妹一起照張相的老奶奶，看鄭秋祭直勾勾盯着鍋于是第一碗先遞給鄭秋祭的烀肉廚子……

那些溫暖而又有力量的人們，此刻身上卻都長滿了詭異的枝條，生死未蔔地站在那裏。

阿姆與小烏娜更是看着族人們，強忍淚水。

“太可惡了……”

楚中元一拳錘在地上，絲毫不顧自己發紅的指骨。

對刻俄柏的厭惡與對自己力量弱小的無力炙烤着他的心髒，讓他幾乎感到呼吸發燙。

如果，如果他不是個剛剛入職幾個月的新手CPA就好了。

如果他有更強大的力量，強大到可以守護他所有想要守護的人……就好了。

恍然間，滔天的惡意與獸形的巨物在他眼前一閃而過，曾經的曾經似乎也有人這樣想着，然後縱身躍入深不見底的血池。

“那是……樹？”

顧清明有些顫抖的聲音适時地将楚中元從那些模糊的記憶中拉回現實，少年指着下方不遠處的位置，一向沉穩的面容竟然有些崩裂。

楚中元連忙将那些模糊的影子扔到腦後。

……他們這輩子也忘不了的絕景喜+1。

那是一棵樹。

一棵巨大的樹。

一棵巨大到無法形容的樹。

樹的整體已經完全嵌進身後的山體，根本看不到完整的寬度。

顧清明突然意識到，也許他們現在身畔那些條枝狀的石層，也不過是面前這棵樹的一部分。

它只是存在在那裏，就讓人感受到來自蒼茫歲月的古老氣息。

那是神秘的氣息。

“這是樹爺爺，也是阿林爺爺。”

“……它多麽美麗，是山神——也是林嶺本體。”

中間人的感慨終于進行到尾聲，他像是贊美世界上最絕妙的藝術品一般贊美着面前壯麗的景色。

小烏娜脆生生的聲音與中間人瘋狂的詠嘆重合在一起，像是大山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