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生日
第 32 章 生日
耳畔飄來了圓潤的聲音,激得她回了神:
“你是不是也夢見了這個畫面。”
是個問句,尾調卻往下降,語調很肯定。
安魚信轉頭,對上了林溪橋隐在暗處的眸子,眸底是難述的光。
“等回去後我畫出來,你看看。”林溪橋摸摸她的腦袋,輕輕說。
倆人重新把目光放回面前的大石頭上。
“這是三生石。”安魚信牽着林溪橋的手晃了晃,“舊雲,在這裏刻上摯愛的名字,來世便 能找到她。”
似是驗證要驗證她的話一般,石頭上方的屏幕亮起,現出了一段話:“真愛穿越時空,來生百轉相逢。”
“老師想刻上誰的名字呢?”安魚信偏頭看過去。
林溪橋靜了半晌。
屏幕暗了下去,周遭又陷入昏沉。石頭周圍的一圈小燈忽明忽暗,将滅未滅,散着垂垂老矣似的煙火。
燈火闌珊處,九色鹿撒野瘋跑,安魚信期冀着心上人的答案。
不知等了多久,林溪橋淡然開口:
“林婉英。”
安魚信一滞。
“我媽的名字。”林溪橋轉過頭,似是感情無存般地和安魚信對視上了。
暗中時滴思親淚。
安魚信想到了《紅樓夢》中的晴雯。自小離了父母,後進了榮國府成為了丫鬟,最終伺候寶玉。
晴雯死前,直着脖子叫了一夜的娘。
自己就像寶玉,期待晴雯心心念念的是自己,但将死之人潛意識歸故鄉,一輩子沒嘗到的童年撫育好似原野篝火之于寒冷極夜裏的逆旅之人,自知溫暖遙不可及,卻禁不住心向往之。
狐死丘首,落葉歸根。
寶玉不理解晴雯,一直問去探聽的丫鬟有沒有念自己的名字。
但安魚信理解林溪橋。
輕飄飄的失落,沉甸甸的心疼。
林老師不知道她已知她的過去。安魚信知道此時自己得做出一些反應來,于是她說:
“阿姨一定是很好的人,你這麽愛她。”
林老師的手指緊了緊,又是半晌,安魚信聽見身側人回過頭,輕輕說: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知道我媽難産,知道我爸走了。王鷺寧和你說了,是不是。”
安魚信看過去,林溪橋沒有回應她的眼神,只是定定地看着三生石。
須臾,安魚信攥了攥手心裏的那只手,點了點頭。
倆人十指交握站在三生石前,安魚信只感覺手心裏的溫度在一點點流逝,她拼命想渡些暖意過去,卻無濟于事。
忍受了令人窒息的沉寂許久,她終是松開了那只手。
林溪橋微微側頭,安魚信轉過身,面向她緩緩張開雙臂:
“林老師,抱一下。”
——
出鬼屋的時候,倆人看到了正在門口轉圈圈的李付和楊茜。
楊茜眼尖,一眼就看到打門前出來的女孩和女人。她拍了拍李付的肩膀,倆人一齊迎過來。
“正準備給你們發消息呢。”楊茜笑吟吟,“咱們好像走上了不同的岔道,我倆一回頭你倆 連個影子都摸不着了。”
“我倆走的那條道可吓人了,還有時不時彈出來的機關的,我差點被假人頭絆了一跤。”李付接話道,拍拍胸口心有餘悸。
“呵。”楊茜又是一個白眼:“就你這個膽子,去哪都是吓人。”
“诶,瞧你這話說的。”李付不滿地攬了攬她肩,道:“我也沒那麽膽小吧,一路也沒怎麽叫吧。”
倆人你推我嚷地鬧了半天,才發現面前倆人狀态好像有些不對——
有些過于平靜了。
怎麽進了趟鬼屋跟去了趟寺廟似的,出來時比進去時還要平靜些。
難不成是吓傻了?
楊茜拍了拍安魚信的肩,問起鬼屋裏經歷如何。
安魚信心神蕩了蕩倏然回轉,想起了鬼屋裏的最後一幕——
林老師主動環住了她的腰,把頭靠上了她的肩窩。
她瞬間凝滞,一動也不敢動。手臂慢慢合攏,輕輕地覆上了懷裏人的背。
她小心翼翼地順着背撫了撫,生怕這是一場自我腦補的夢,只要有人在外邊叫上一聲她的名字,一切幸與不幸都将從中間坍塌,破碎不堪,轉瞬即逝。
急景流年都一瞬。
直到道路的另一端傳來了陣陣風聲鬼叫聲,應是又有人前來,林老師才松開手。
“謝謝你。”林老師緩緩地笑,一字一頓。
鬼屋裏的道具似乎是聲控的,方才忽明忽滅的燈此刻又重新閃耀。林溪橋的半面臉沉入光裏,她說:
“今天是我的生日。”
安魚信的“生日快樂”無法說出口。
母親的祭日,怎麽可能快樂呢。
——
鬼屋不遠處是摩天輪。
李付仰頭看着摩天輪頂,咂咂嘴:“好高。”
林溪橋淺淺笑:“據說從頂上看過去,江那頭的景色盡收眼底,好看得緊。”
“小魚信,看看去嗎?”
安魚信看着林溪橋微微勾起卻顯得吃力而刻意的唇角,很想将它撫平,說:不想笑的話,就不要勉強自己笑了。
李付催促着她快回答:“去看看,你和你林老師一屋,我和茜茜一屋。”
安魚信想,李付定是知道的,但不想讓林老師傷春悲秋,所以變着法逗悶,想讓林溪橋開心。
她拉起林溪橋的手,輕輕向身側人說:“我們去看看。”
她們走到摩天輪下。園裏人不多,因着摩天輪是今年新開的項目所以略微火熱了些,但也只有零丁幾個人排隊,很快就輪到他們了。
李付和楊茜先上艙,安魚信和林溪橋在下面等着下一輛。
輪到她們時的座艙是淺藍色的,安魚信先踏着臺子走了上去,又反身伸出了手。
手心裏多出了另一只手,林溪橋抓着她的手穩穩上了艙。
艙門關閉,一切喧嚣都被隔絕在外。林溪橋側頭看着窗外的風景,安魚信看着她。
林老師的身後是大片的藍天,下午的陽光頓頓然透過玻璃,給她鑲上一圈通透的金邊。
不知是不是身在高處人會感覺自由些,林老師表情未變,但安魚信就是感覺她高興了點。
“小魚信。”林溪橋輕輕叫了聲。
安魚信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極遠處一大片高低錯落的房屋,隐在天邊山腰盤旋缭繞的雲霧裏。
“那是林家,那是李家,兩村相鄰。我媽媽在李家生活了好幾年,死後李家從沒人去看過她。”
“明天我回趟老家,小魚信在家好好學習,晚自習我可能會請個假,就不送你去學校了。”
安魚信知道,身為學生或是朋友,她應該說“好”。前者的主要工作是學習,後者不應該過多參與進他人的家務事裏。
但話出口卻變成了“我陪你去吧”。
“我陪你去吧,林老師,你不在我學不進。”
她用蹩腳的理由掩去話底濃稠的擔憂與化不開的心疼。
“我陪你去吧。”林老師不說話,安魚信又重複了一遍。
林溪橋剛想點頭,片刻後又想起了什麽,腦袋搖了搖:“你要學習,小魚信,準備期中考。期中考的成績提前招生用得上。”
“別擔心我。”林溪橋摸了摸安魚信的腦袋,“明天晚上就回來,保證全須全尾地站在你面前。我和李付一起去,有李付看着我呢。”
安魚信對上林溪橋的眼,無聲對峙了片刻,最終放松了背脊,輕輕說,好。
座艙轉到了最上空,林溪橋輕笑:“小魚信,你知道摩天輪寓意着什麽嗎?”
安魚信搖搖頭。
“摩天輪寓意着幸福。”林溪橋的手撐在坐墊上,指頭輕輕敲了敲,“它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象征着幸福永不終結。”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向來是不過生日的。但是生日許願總比平常許願來得準一些。”
“我想在這許個願,你能為我唱首生日歌嗎?”
安魚信愣了愣,随即開始淺吟低唱。
歌聲被廂體接收反射,在小小的座艙中蕩出了混響。“祝你生日快樂”簡簡單單六個字,音律百轉千回而順滑綿長。
林溪橋在歌聲中閉上了眼。
她在最高中許願,祝願在意的家人平安順遂,祝願前半生的摯友永遠喜樂,還有——
祝願眼前的心上人幸福一生。
她不算良人,同性的路太難走。她不想把她拘在自己身邊,小魚信屬于更廣闊的天空。
待小魚信上了大學,遇見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便很快會忘了曾經的故事的。
她怕她忘了自己,但她更怕她永遠停留在這裏,被束起手腳,無法蹚去屬于自己的天地。
一曲終結,林溪橋睜開了眼,對上了安魚信亮晶晶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