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眼淚
第 39 章 眼淚
安魚信想說你撒謊,你什麽都能看出來,我到後來一點也不藏了,你怎麽可能不知道。
無非是不想知道罷了。
世間多的是裝聾作啞之事,人人都有苦衷,不必句句刨根問底,追尋到無可尋覓之時。
知道的太多不是什麽好事,只會日日揪心平添煩惱,無法改變注定的結局。
挽斷羅衣留不住。
緣分如此,便罷了。
咬了咬下唇,她扭着身子,避開了放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
“嗯。”她輕輕應了聲,刻意忽視掉身邊如影随形的眼神,鑽進了被窩:
“晚安,林老師。”
她閉上了眼。
也閉上了關着九色鹿的籠子。
——
她以為自己會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不曾想竟是一夜安眠。
或許是因為放下了心結。
即使結果不慎美好,也好過一支小舟沉浮于渙海,海浪陣陣不知飄向何方,又時刻惶恐着傾覆。
鬧鈴響起的時候,她從夢中驚醒。夢裏她跟林二小姐表白,但二小姐摸了摸她的頭,說“不要喜歡我”。
房間內一片昏昏沉沉,窗簾縫裏透出的天色也昏昏沉沉。
身旁已經空了。
那個說“我不知道”的人不知何時起的床,應當是很早,鋪子上一片冰冰涼,和昨晚的那句話一樣冷。
應當是在刻意回避自己。
年少時的暗戀剛破了頭便無疾而終。那人用一種不那麽直接的方式拒絕了自己,沒将話說死,或許是在給自己留些面子。
面子這種東西,之于成年人來說很重要。
但自己其實不是特別在意。如果可能,她更希望林老師能明确地拒絕自己。
現在這種情況不上不下的,明知是婉拒,仍然止不住地會抱有一絲絲游離天外的希望。
她在心底嘲了聲不知天高地厚,綁着馬尾下了榻。
在床上時已計劃好一聲不啃地溜走,出了房間還是變了主意,沒能抵住心底再看女人一眼的欲望。
但她滿屋裏轉了圈,都沒看到那人的蹤影。
開了客廳的大燈,她一眼便瞧見了餐桌上糖果色的保溫盒,在一衆溫柔的顏色中格外跳脫。
保溫盒旁還有一張便利貼,她看了眼,上面寫着:
“我先去學校了,保溫盒裏溫着早餐,吃了再來上學。想睡覺的話可以再睡會,早自習結束再來。”
保溫盒裏盛着排骨粥和花式饅頭。排骨粥得提前熬,不然不入味。
她繃不住了。
昨晚不是特別難受,甚至還能安穩睡上一覺,讓她以為自己其實不是特別在意。
以為對林老師的感情不過是一時興起,沒有想象裏的那麽深,習慣習慣一個人的日子,很快會好的。
她錯了。
短短兩個月的朝夕相處,她嘗盡了十幾年來從未得到的溫柔和事事盡心。
那人撥開雲翳,柔柔地為她偷了一束陽光進來,讓她在這個不是特別熟悉的城市裏擁有了一間可以不請自入的亮着暖黃色燈的小木屋。
她是一個很重情的人。
朋友的一點好都能記上一輩子,何況是心上人。
忘不掉的。
她忽就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抱着胳膊痛哭了一場。
是她逾距,平凡的靈魂不該愛上荒原中的擺渡人。
南方的雨總是不請自來,大約是淩晨開始落的,淅淅瀝瀝一時半會停不了。
冷雨敲窗,窗外的銀杏葉已被打落了一半。
她胡亂想着,“雨打梨花深閉門”,現下該改成“雨打銀杏深閉門”。
在沙沙的雨聲中靜靜吃完了早飯,她順手洗了保溫盒,又整整齊齊碼在了桌上。
桌上放着支筆,是她的樣式。大約是從書桌上摸了支來,寫了這張便簽,順手擱這的。
前些日子總是霸占着老師的書桌,她幹脆把一些資料和學習用具都搬了來,堆在卧室的書桌上。
眼下是該歸位的時候了。總霸着別人屋子不是一個好習慣。
她背着書包,抱着文具和書冊,繞過了玄關擺着的一把傘和一雙透明防水鞋套,拉開門,徑直走了出去。
回頭定定看了這屋子最後一眼,她扯着嘴角笑了笑,關上了門。
門鎖輕輕啪嗒了一聲,勾着她的心顫了幾顫。
現在的她,似乎沒有立場再麻煩那個人了。
——
到學校時早讀已過了一半,周尋在滿教室的“之乎者也”聲中悄悄戳戳她:“你咋啦,看着臉色不是特別好。”
安魚信搖搖腦袋,又想到了什麽,回頭問:“我臉色哪裏看着不好?”
“就是不太好。”周尋蹙眉看了半天,最後下結論,“好像死了老婆。”
安魚信:……
謝謝您,老婆沒死,就是還沒出現便消失了。
她想,早自習結束後,得去辦公室捧前些日子的物理作業。
她其實不願去,理智告訴她還是少見那人為好,特別是在這種辦公室沒什麽人,很可能獨處的情況下。
她擡起胳膊戳了戳周尋:“你……”
她想問,我有點事,你能不能幫我去辦公室捧一下物理作業。
周尋回過頭:“有何事吩咐?”
卻半天不見下文。
安魚信扯着嘴角笑笑。林老師是班主任,時不時會來班上晃上一圈半圈的,擡頭不見低頭見。
這種避嫌,似乎沒什麽意義。
似乎更應該逐步建立耐受,避免私交卻不避諱正常的交往,直到慢慢脫敏。
餘光裏周尋還在盯着她看,她于是轉頭問:“語文作業寫完沒?”
周尋:???
周尋:“卻不是特地來消遣我?”
周尋:“你知道的,我語文作業一向是在課前趕的。”
安魚信點點頭,從書包裏掏出了一張卷子拍到了周尋桌上。
周尋:“我是那種搞抄襲的人嗎?!”
周尋:“我是!”
周尋雙手合十拜了拜,歡天喜地地借鑒安魚信的語文作業去了。
昨天秦明課上留了一堆古詩文鑒賞的題,印成了卷子,說是給他們期中考試前突擊一下。
裏面有首歐陽修的《踏莎行·候館梅殘》,上阕含有那兩個熟悉到骨子裏的字: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辔。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①”
問的題目很常規,先問表達了什麽情感,又讓賞析最後一句。
最後一句是“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婉約派的詩都繞不過幾種感情,離愁別緒,深閨幽怨,這首兩個都占了。
最後一句很妙,思婦望盡平蕪只能看到春山,所思念之人更在春山之外,實在是渺不可尋,平添了許多哀愁。
這首古詩詞并不難分析,但她足足做了半小時。
她想,她何嘗不是望盡平蕪只見春山的那人,而林老師卻是山外青山樓外樓似的遠在天外。
下課鈴響,她做了充足的思想準備,晃去了辦公室。
林溪橋不在,她松了口氣,卻聽一旁李付的聲音倏然響起:“你林老師好像是去衛生間了,你要不要等等她?”
???李付從哪冒出來的?方才辦公室裏不是沒人麽?
她吓了一跳,連忙沖到桌前,捧起林老師座位上的一大疊作業本,貓了貓腰,結結巴巴:“我有、有點事,就不等林、林老師了。”
說罷一溜煙出了辦公室,徒留李付在那邊嘀咕“這孩子今天怎麽了”。
作業本是按小組收的,她把作業本放到每組排頭的位置上,又找出了自己的作業本帶回了位置。
作業本似乎鼓了點,她翻了翻,掉出了封信。
“致小魚信”。
她翻頁的動作停在了原地。
光是看着信封上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她的眼淚又掉下來了。
出自歐陽修的《踏莎行·候館梅殘》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辔。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