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排練
第 42 章 排練
四目相對,有些尴尬。
她倆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私下裏說過話了,一個多月來僅有的交集是收發物理作業時的秉公寥寥數句,和上課時她單方面接受講臺上人的輸出。
她總是盡量避免對視,偶爾眸光相觸時,也會很快把眼撇開。
這是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直直撞上那人的眼。
她倉皇地挪着眼,又後知後覺那人的眼裏也盛着倉皇,就像春天森林深處受驚的兔子,顫着尾巴跑走,留下滿野的草木空空。
她一直以為自己适應得夠好了,直到這次倏然的對視又驚着了心底的九色鹿,活蹦亂跳地從原野竄到溪流。
她才發現——
她其實忘不掉。
安魚信回神,甩掉了心底飄着的悸動與惆悵,目不轉睛地盯着手裏的小箱,同鄭老師一齊把它擡上了講臺,然後走下講臺欲溜回位置。
不知怎的,那雙桃花眼一直沒從她身上挪開,灼熱得似乎要将她燒個對穿。
林老師坐在過道旁,應是在和學習委員交代什麽事。她從那位置旁擦過,感受到那人的目光跟着自己轉,轉了180度後停住了,不再繼續擰下去。
她松了口氣。林老師目光的壓迫感太強,以至于她下講臺時僵着身子不知道該邁哪條腿,差點同手同腳。
座位離講臺不算近,正值下課班裏也不甚安靜。講臺旁的倆人的對話細細碎碎地傳來,她分出一只耳朵給身旁碎碎念元旦文藝彙演的周尋,又把另一只耳朵悄悄丢上講臺細細聽。
周尋:“你今天怎麽沒去參加文藝彙演的排練?”
鄭曉娟:“林老師,我來給孩子們送點平安夜的禮物。”
她一面心不在焉地向周尋說今天小導演身體有些不舒服,從明天開始排練,一面又聽林老師哦了聲,說:“鄭老師費心了,不必這麽挂念。”
“這沒什麽。”鄭曉娟哈哈幹笑了兩聲,“我是真心喜歡這幫孩子們。那我就放這了,等會林老師幫我發一下哦。”
聽不出林老師是什麽語氣,似乎平靜得很。她向後輕輕靠去,靠到半路意識到凳子沒有靠背,于是又直了回來:“你自己發就好了呀,怎麽,鄭老師趕時間麽?”
“倒不是趕時間,我這不是想着林老師是班主任麽。既然林老師不樂意,那我從孩子們裏找個小幫手來幫忙發好了。”鄭曉娟打了個哈哈。
說罷,她把目光從林溪橋身上移開,環視教室一圈後頓住,向安魚信的方向招了招手。
安魚信表面上和周尋說着話,餘光正往講臺那頭偷瞄。她看見鄭曉娟招手,正不知該作何反應才能不暴露自己偷偷吃瓜的行徑,便見前排吳雁轉過來:“鄭老師好像在叫你。”
有人遞了個臺階,安魚信自然樂的踩上去。于是她轉頭看向講臺方向,用手指了指自己,擺出了“我嗎”的口型。
鄭曉娟眉開眼笑,點了點頭。
她踩在桌子下面橫杠上的腳落了地,站起來準備上前,卻見林溪橋倏然起身,徑直走上講臺打開箱子:
“這些是吧,不用麻煩同學們,我來幫你發吧。”
林溪橋垂着眼,再不願多說一句,手卻動得飛快,五指翩跹,捧起了一堆蛋糕就開始一排排遞。
接了蛋糕的同學眉飛色舞地道謝,林溪橋擺擺手:“別謝我,謝鄭老師。”
安魚信坐了回去。
鄭曉娟聳聳肩,和林溪橋一齊發起了蛋糕。
安魚信那組是林老師發的蛋糕。她繃着身子,沒敢擡頭看女人的臉,只是等女人的鞋子落到了自己的身邊,看着那塊蛋糕被放到自己桌上後,垂着眼皮飛快說了聲謝謝。
其實安魚信不太喜歡吃蘋果。蘋果蛋糕還湊活。
但她瞅着那個裝點精致的小蛋糕,莫名覺得有些別扭,于是偏頭看着已經打開蛋糕盒大快朵頤的周尋,輕輕問:“好吃麽?”
周尋一手持叉子挖起塊蛋糕塞進嘴裏,一手空出來比了個大拇指。
安魚信便把自己的蛋糕推了過去:“給你。”然後又補了句:“太甜了,晚上吃要長胖。”
周尋的目光裏明晃晃寫着兩個字:矯情。
他毫不客氣地攬過了安魚信推來的蛋糕,一轉頭盯上了安魚信桌上的蘋果:“我記得你不愛吃蘋果。”
不料安魚信一滞,直接長手一伸,抓起蘋果放進了抽屜,瞪了他一眼:“這個不能給。”
被瞪的周尋委委屈屈:“我沒說要。”
安魚信:“哦。”
——
一中的元旦文藝彙演通常安排在十二月三十日晚上,三十一號下午開始放元旦。
放一天半。
一個年級十五個班,除掉沒資格參與這種大型娛樂活動的苦逼高三也有三十個班,再加上雜七雜八的各種社團,若每個班都出一個節目,時間定是不夠的。
所以文藝彙演采用選拔制,彙演前兩周遞交材料并在評委前預演,選出二十個節目登上最終的舞臺。
高二二班很幸運也很不幸。
幸運的是最終被選上了。
不幸的是明明在預演時被刷下,他們已然接受事實準備丢開手,卻在24號臨時接到通知說有個社團出了點狀況,節目夭折,他們得頂上。
于是一陣兵荒馬亂,偏生小導演身體又不舒服,原想拖着病體給她們排練,被他們勸了回去,說修養一天,明天再排。
他們原定的節目是一個小品,諷刺時政意味十足。
排練的時候林溪橋來逛了幾次,委婉表示有點太激進了,他們說就要激進才好呢。
選拔那天他們自信滿滿地上場,反響強烈,評委給出了很高的評價,說這部節目有思想有深度,堪稱佳作。
他們覺得穩了,興高采烈地準備歡呼慶祝,美滋滋地飄回去等消息。
卻等來了淘汰的一記重錘。
大家呆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林老師當時那話是什麽意思——
過不了審啊!
結果今早他們正好端端趴在桌子上休息,突然被通知得在剩下五六天時間裏出個節目。傳話人是這麽說的:小品裏有段大家齊舞的片段,評委覺得那段舞挺好,把它排長一點就行了。
那段舞是用來諷刺國人麻木不仁的,動作特意設置得很僵硬,是個反面教材。
小導演被膈應了個半死,就像包裝了坨屎用來惡心人,結果被惡心的人不怒反笑,還大誇其香。
衆人安慰她說,就當作無心插柳柳成蔭,把它也當成一種諷刺的形式,咱們這是諷刺舞蹈。
小導演心裏這才舒坦些,但氣已郁結在心,再加上穿得厚,直接——
中暑了。
第二節晚自習下課,安魚信溜去小導演身旁,關心起了小導演的身體。
小導演趴在位置上,可憐巴巴地捂着熱水袋,淚水漣漣:“都是我拖累大家了。”
小導演是安魚信高一時的同桌,一個才華橫溢的女生,長得水靈靈,偏身子有些弱。衆人看她“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的樣子,都喚她“林妹妹”。
“沒有的事。”安魚信趕忙在她身邊蹲下,順順她的背,“你就安心休息,你狀态好了,我們才能打贏這場仗。”
“沒這麽嚴重。”林妹妹看安魚信說得一臉嚴肅,偏開頭笑了半天,“不過是一個文藝彙演,用不着用打仗作比。”
林妹妹笑得有些氣喘,咳了幾聲。
安魚信又欲伸出手去順順女孩的背,卻忽然感覺頭頂多出了一只手。她擡頭看去,看見了那熟悉的粉色圓潤指甲,修長的玉指攥着一個淡藍色的熱水袋,正往女孩的方向遞。
那只手她曾經在腦海中描摹過無數次,也在黑暗裏攥過無數次。
安魚信聽着林妹妹甜甜的“謝謝林老師”,又看着她把懷裏涼掉的熱水袋遞了出去,接過了女人手裏的那只。
原來那個熱水袋是林老師的。
她扯着嘴角笑了下,收回了那只将要覆上女孩背的手,狀若無事地起身,向女孩揮揮胳膊:“那我先回位置啦,你好好休息。”
林妹妹抱着熱水袋點點頭,忽地想到了什麽,伸手拽住了邁步離開的安魚信:“別擔心我啦,我明天肯定能好。”
安魚信笑了聲,說嗯。
她想,那是自然,林老師那麽會照顧人,有她的悉心照料,什麽病都能好。
她再次邁步離開,忽被坐在後面的宋遲拽住了,塞給她兩顆糖。
宋遲同桌今晚請假回家了,宋遲直接坐上了同桌的位置,又拽着安魚信坐上了自己的座位。她指了指桌上攤着的物理題:“這道題不會,安美女教我。”
安魚信一面看着物理題,一面分出些心緒放到前面的女孩和女人身上。
女人細細囑咐:“實在難受的話不要硬撐着,和我說,今晚請假回家休息。”
“謝謝林老師的關心。”女孩搖搖頭,溫溫弱弱地笑着說,“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不用回家。”
安魚信忽的就看不下物理題了。
她把筆一丢,自暴自棄地說:“我不會。”片刻又說,“我現在不會,晚上回寝室和你說。”
宋遲盯着那支筆不說話,半晌,往安魚信手裏塞了粒果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