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鬼打牆

鬼打牆

于沨醒的時候身上冷,打了個哆嗦,睜開眼,感覺周遭一片一起黑,背着光有個人影,定睛看了看,是段景塵。

他朦胧中想,應該是要出去了,動了動嘴唇,問他:“你要走了?”

段景塵身上有一層柔和的光暈,向他歪了下頭,好像不懂他在說什麽。

離別的話太傷感,看段景塵這樣子,于沨總是心有不忍,他認真地問:“有什麽托付的,綠蘑偶,我會幫你照顧。”

段景塵的臉貼近了,湊過來,卻沒說話,摸了摸他的臉。

于沨閉了閉眼,摸就摸吧,這個時候就不跟他計較了。

那雙手在自己臉上搓了兩下,最開始很輕,後面變成了戳,突然感覺臉皮一緊,于沨倏然睜開眼,看見段景塵掐着他的臉,表情納悶地問:“被揍糊塗了?”

視線仿佛瞬間亮了,于沨霍然起身,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病床上。

“他醒了,可以把床還給我了吧!”一個老大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段景塵啧了一聲,回頭斥道:“他才剛醒,你讓他再躺會兒!”

老大爺可憐巴巴道:“......那好吧。”

于沨一瞬間僵住了,怎麽還在走馬燈裏?!

他轉頭看向周圍,和剛才202病房內部幾乎一致的布局。他想要下床,身體往後微微一動,牽扯了前胸的肌肉,痛感從左到右——是鄭國亮那兩刀,真的差點砍死他了。

旁邊一臉委屈的老大爺也正緊緊盯着他,并排的兩張病床上,也都躺着人。

于沨的目光最後轉回段景塵身上,之前他的本意是想最後再送送段景塵,他遇到的走馬燈也都是溫馨和睦的場面,要麽是亡者期盼的,要麽是亡者經歷過的暖心事,段景塵的顯然是經歷過的,不僅不暖心,甚至堪比連環兇殺案,血肉橫飛,就連段景塵本人也吐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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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程說不準,送一送,于沨會給自己一起送走......

可到了現在,他想看看鄭國亮父子的下一步會做什麽,今夜的結局會是什麽樣。

段景塵用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喚回他的注意力。

于沨忽然留意到段景塵的傷勢,他兩臂瘡口淋漓,慘不忍睹。

段景塵留意到于沨的視線,雖然知道于沨并不嫌棄,但他卻覺得難堪,可衣不蔽體,只道:“我去洗洗。”

搶了屋裏老大爺的飲用水,大老爺又是一臉哭唧唧的表情,他浪費水資源沖刷着自己那兩條均勻的胳膊,老大爺又不敢吭聲,于沨看老大爺實在可憐,仿佛遭遇了蠻不講理的土匪,他站起身,把床還給人家。

老大爺見他起身,話也沒多說一個字,躺回床上,板板整整的蓋進被窩,閉上眼睛,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

“剛才發生了什麽?”于沨問道。

段景塵用水沖着幹淨傷口上的污血:“攔下鄭國亮那一刀之後,我本來想扛着你出去,但我沒找着門。”

于沨疑惑:“嗯?”

“鬼打牆了,沒門,”段景塵甩了甩胳膊,“我只能扛着你上樓躲起來,樓梯也差點沒找着。”

于沨沉了一下:“過去多久了?”

段景塵想了想:“沒多久,十分鐘?”

于沨看了眼窗戶,釘着鐵欄,段景塵也跟着看過去:“窗戶走不出去,從這跳出去說不定會跳進鄭國亮那口炖妖的大鍋裏。”

于沨捏了捏眉心說:“他們找過來也只是時間問題。”

“他們也一樣鬼打牆了,我比他們還強點,至少找到樓梯口了,這是三樓,我估計他們連二樓都沒爬上來。”段景塵踢了踢地上的白灰,“每個房間他們都設下了妖牢,又在一樓熬湯,這裏的鬼不是別人的,都是被他煮死的那群妖魂,打牆能打懵他。”

“他有備而來,對這個應該也有所準備。”于沨看了看地上,又看向其他病床上的兩個人,同樣是中年男人,眉頭緊縮,閉着眼,嘴唇不斷的哆嗦,在呓語着什麽。

他又看向靠門的那個,忽然一愣,這兩個人是一模一樣的臉,而且同樣在顫抖。

是之前鄭棟說的雙胞胎!

那兩個人狀态和孫霞很相近,于沨走過去,調動體內靈氣,在胸口微微一滞後,才再次從指尖流出,探入他們的神魂中。同樣有封魂印,且微微掀動,有将要被沖破的趨勢。

于沨靈氣凝滞,起開封魂印後,怕不能好好安撫,暫且擡起了手。

他又走向剛剛躺下的老大爺,看到他手腕上的名字:霍明明,剛要伸過去觸碰的時候,霍明明突然睜開眼看着他問:“你也是巫師。”

于沨下意識藏起手:“不是。”

霍明明說:“那你就是外星人,我說過,我早就說過,外星人會入侵,在我腦子裏植入芯片,一切終将毀于一旦!你這個外星人,可以帶我走,我不會掙紮反抗,但我永遠是一名……”

于沨:“……”

段景塵上前攥了他胳膊一把,替于沨探過,道:“他也有封魂印。”

霍明明兀自嘟囔:“我很厲害,我真的很厲害,我每天都幫護士姐姐們掃除,我很聽話的,院子是我掃,欄杆是我擦,每天的活兒有好多,我很累的。”

這話聽着傻、聽着瘋,但在撫城精神病院裏,也算是事實,很多到了這裏的人到最後都沒人管了,由病院看管,他們走不出去,“正常”一些的,會在病院裏幫忙,霍明明乍看這人還似乎覺察不出來什麽,但說起話來喋喋不休,邏輯時通時堵,總體來看,像是個暮年的頑童。

“他給這裏每個人都打了封魂印,他卻沒什麽事。”于沨看着霍明明,思考了片刻,想起之前他聽到的,看到的,說,“鄭國亮在做篩選工作——他在每個房間都設下妖牢,給每個人打上封魂印,一些病人在看到妖物或和妖物發生沖突之後會受到強刺激,導致發病,也有的就會像這位,絲毫不受影響。封魂印同時可以壓制他們發病時暴走,又能起到‘惡化’的作用。”

段景塵:“他把這裏的人逼得更瘋,然後呢?找到最瘋的幹什麽?”

于沨:“到這,他的篩選工作還沒有結束,樓下七點整,這裏所有人要去吃早餐——由妖物做成的早餐。比較曾經傳聞中那種祈福湯,剛才那一鍋反而是在熬煮妖肉。”

段景塵似乎是沒有這種串聯思考的能力,聽他說完還是愣愣的,于沨又解釋了一遍:“簡單說,他想造出一個魂魄極其動蕩,心靜不穩的人。有的會成功,有的會失敗…像養蠱……”他看向段景塵,“你之前說剛成為邪物的會吃妖肉,是大補,那這樣狀态的人吃了妖肉會怎麽樣?”

段景塵一下轉過了頭,仿佛是明白了,想起來了,調整表情後,回過頭才說:“會......”

霍明明說:“會基因突變!”

“......”段景塵聲音不大,“會開始向怨靈轉化。”

于沨皺了皺眉,他并不清楚轉化過程,但對怨靈有所了解。

怨靈,也歸屬非人一類。

“非人”之中種類繁雜多變,只是一個概括的稱呼,成因不同會造就不同非人之物,段景塵這樣的非人做不了典型代表,而怨靈在非人內算占比較大的一種,以可附身為特點,最初的肉-身消亡後,便能夠寄托在物品之中,相比鬼魂,怨靈存在時間更久。

而所謂作祟的,大部分都是怨靈,而非鬼魂,因為鬼魂上有幽冥可去,沒有太多不肯放過自己生生世世要報仇的,而怨靈結局就只有灰飛煙滅。

鄭國亮殺妖,至此便不求積德,但求積怨,他想批量地煉出怨靈,再以刀斬之,殺孽滿身,坐地飛升,入邪道可成神。

今夜的撫城精神病院便是他修邪的屠宰場。

于沨看了看段景塵,片刻間,他忽然萌生出一個念頭,怨靈既是由人而化,那段景塵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

比之怨靈,他有真身,不老不死,無怨無恨。

他是怎麽把自己推入非人之地,夾雜在世界的縫隙之中,就這樣不人不鬼的活着的?

“如果人正常的含怨而死,怨氣會流傳至地府,殺他之人手上只能沾染少許殺孽——也就是怨氣,但若變成怨靈,便不入輪回,這個叫‘含怨而生’,殺他的人殺孽比之倍增。”段景塵跟上了分析,“剛才看鄭國亮走那幾步路,他應該是體力不支,他年紀也快到了吧,差不多一百歲?”

于沨震驚:“他有一百歲?”

段景塵聳了聳肩:“我第一見他的時候是四幾年了。”

光看段景塵這臉,多少年不變,于沨總覺得這人一直是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聽他這麽說,于沨再次意識到,他和段景塵相距的幾百年,不是一個那麽簡單的數量詞。

段景塵切回正題繼續說:“他如果想殺自己一手造就的怨靈,應該會選擇個方便快捷、省力并且殺傷力很大的方法。将所有轉化為怨靈的病人聚集在一起,然後全部斬殺。”

“這應該是他的原計劃,”于沨回過神來說,“我們的出現成了變數。他會想要盡快結束,将時間縮減,或許他會先解決我們,又或許......”

又或許他會改變想法,選擇一個把握最大、能量最大的怨靈,先殺之,以暴漲的殺孽邪力支撐他完成接下來的所有步驟。

如果想要攔住鄭國亮,必須在他殺怨靈之前。

于沨飛快地問:“吃下妖肉就會立馬轉化成怨靈?”

段景塵搖頭:“沒那麽簡單,最開始讓靈魂震蕩,其實為得就是最後一步,将魂魄徹底震碎,嘶,這很困難,我只見過無意間自己爆碎的,不知道鄭國亮人為會采用什麽辦法。”

“引子,”于沨看向房間裏一模一樣的兩個人,“那個護士拿給鄭棟的是檔案,上面記載了詳細的發病誘因,他會拿這個刺激病人,孫霞——她的女兒就是她碎魂的藥引。或許兩者的血緣會讓怨靈催化得更快。”

孫霞被評為A,她們母女将會的“最優選擇”。

段景塵明白了,看向霍明明,問道:“喂,那老頭,你知道孫霞的女兒在哪嗎?”

霍明明竟然快速地回答:“230。”

于沨問:“那這是幾號房間。”

段景塵:“外面全黑,根本看不到門牌。”

霍明明再次歡快地回答:“這裏是301。”

段景塵遲疑一瞬,湊到于沨耳邊問:“他說話能信嗎?”

于沨看了眼笑着的霍明明,有種說不出來的瘆人:“不能。”

他低聲說:“這裏不是301,是302。”

他用手輕輕指了下霍明明的床下,有一塊深色的污漬,像是被清理過後,殘留下來的,那位置正對202孫霞房間的床鋪,這裏應該是鄭棟捅了血袋子妖怪的房間。

霍明明是病人,真話假話當然不能計較,可房間號剛剛只差一個,如果按照他所說的計算房間位置,勢必走錯。他到底是無意還是故意的?

那張蒼老的臉帶着孩子般的笑容,可一細想,又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段景塵即将喪失耐心,惡狠狠地瞪着老頭,但對于沨說:“先去202找孫霞?她會知道她女兒在哪吧。”

于沨搖頭:“她病情嚴重,不保準,這裏還有一個可以問的正常人,那個護士,她會知道。”

段景塵一想有理:“先去二樓?”

“先不能亂走,現在我們知道自己的房間號,趁着鬼打牆,鄭國亮父子一時也抓不到任何人,”于沨說,“我們先在三樓把房間位置摸清楚。”

他轉向霍明明說:“可以把你的毛巾借給我嗎?”

霍明明不大願意:“你用別人的不好嗎?”

于沨耐心回應:“他們都睡着,我不方便叫醒他們。”

霍明明不情願地從枕頭底下掏出來一個毛巾,扔給了他。

于沨把拿到手的毛巾兩邊卷起到中間,向後對折,掰開,然後從毛巾拽出一根長線,在上部分系好,俨然形成了一個頭,兩邊是頭發和四肢,有了個人形。

于沨用手捂着,這人形太勉強,捂了有一會兒,還是蹦蹦噠噠地在于沨手裏掙。

霍明明驚呼一聲,連道:“好玩兒,好玩兒,大外星人變小外星人了,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段景塵納悶:“這小東西有什麽用?”

“給我們領路,”于沨說,“它就靠着我給的一點靈氣兒行動,沒有五感,沒有魂魄,鬼打牆困不住它,就是有一點不好……”

于沨話沒說完,段景塵已經給那娃娃抓起來,那毛巾娃娃跟段景塵互相“看”了會兒,似乎都很嫌棄對方。

毛巾娃娃掀起“胳膊”,給了他一嘴巴。

挨了扇的段景塵錯愕地看着于沨。

于沨把剩下的話說完:“有一點脾氣不好。”

他接過毛巾娃娃,牽着一端系着它的“頭”的細線,把它放在了地上。

兩個人走了出去。

走廊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往前走會讓人有種要撞上什麽東西的壓迫感。

由毛巾娃娃的牽引,貼着牆壁走,于沨在心中默數着房間的門,從302走出去,8個房間後,遇到了拐角,随後感覺到了樓梯口傳來的風,接着才是一扇門。

之後距離第二道門之間的牆壁較長,如果樓上樓下格局一致的話,于沨懷疑這應該就是三樓“護士站”的位置。接下來,他繼續數門,到達L的長邊,走了很長一段路。

在黑暗中前行,安靜讓氣氛更加緊張,于沨在暗裏走,腰背也是直的,雖然知道段景塵就跟在身後,但也覺得時時背後發涼,越走越覺得這長廊幽寂落寞,

段景塵在這時突然開口:“你未來的另一半會有一些特殊優待嗎?”

“嗯?”這話問得太突兀,但于沨也很快反應過來,“特殊優待?”

“對,”段景塵不鹹不淡地說:“你對誰好像都很好。”

于沨想了想,篤定道:“對另一半會更好。”

段景塵窮追不舍地問:“多好?”

于沨頓了頓。這個他沒怎麽想過,只能含糊着說:“就是…很好,對方想怎麽樣,都行。”

居然是怎麽樣都行,段景塵笑着剛想開口嘲他幾句,于沨卻頓住腳步,說:“到頭了,現在把手搭在我的肩膀,要下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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