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浮白道

浮白道

第二天早上醒來,于沨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又輸送了靈氣到瓶子裏。

感覺像是在養魚,他變換各種角度去看那魂魄是否安然無恙。

綠蘑偶在他腳下睡了一夜,段景塵對于他來說,像是主人,又像是朋友,看到于沨拿着塑料瓶在看,它也一直夠着管于沨要,似乎是想要抱着。

“要小心拿,”于沨蹲下身遞給他,又說,“家裏的鑰匙給我。”

綠蘑偶報過塑料瓶,嘴巴向下,似乎是不開心的樣子,這個段景塵不能像以前一樣逗它,陪它了,它一手抱着塑料瓶,一手手伸進大概是腰的位置,那身體像塊海綿,軟軟地塌陷下去,它從裏面拿出來一把鑰匙,給了于沨。

于沨穿好衣服,走回前廳,去看了看大頭鬼和鬼三兒的傷勢,他們的傷口也在愈合之中,暫時還不能夠動身,看見他來,這兩個小妖怪又是紛紛道謝。

于沨搖了搖頭,便安安靜靜地去找了針線,帶上手衣,去把昨天忘記縫上娃娃眼睛補好。

鬼三兒和大頭鬼就躺在廳裏的草席,鬼三兒仰起頭,那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工作的于沨,仍然只能看到一張側臉,不知為何,不過一夜之間,這位在鬼三兒眼裏仙官兒一樣的标致人物,仿佛從九天上墜下了一層。

好像哪裏有些不一樣了。

于老調做了早餐,端進來的時候,看到于沨手裏拿着娃娃在發呆:“沨兒,吃點兒啊,我做了蛋花湯。”

“我不餓,我先出去一趟。”

說着,他起身,邁出門檻。沒走多遠,回頭看了眼成衣鋪的門口。

啊,想起來了。

是段景塵總坐在那裏,那個人總是閑閑地坐在那兒,有時夜裏來時也無聲響,就靜默地坐,望着天,守着月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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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礦村裏是結實的土路,人戶稀落,狗叫聲也冷清,有住所,但常年無人居住已經被風雨吹敗。

于沨從城隍廟出來後,去到阿翹的家裏。

大門沒鎖,剛進院子,于沨就聽見一陣歡快的腳步聲,阿翹歡喜地跑出來迎接,她紮着馬尾,出落得漂亮伶俐:“于沨哥!你來啦?”

“縫好了,”于沨把娃娃給她,溫聲詢問,“你怎麽知道我回來了?”

“我看到啦!”阿翹說,“你從村口一下車,我就看到你了,現在是大學的假期嘛?你回來的好早!”

于沨沒等開口,從屋裏走出來一個人,是孫霞,她看到于沨也只是愣愣的,沒有說話,而是兀自地走到外面的陶缸前,撈出一顆白菜。

于沨有些意外。

阿翹卻機靈地解釋:“我媽媽就是不愛說話啦,你不要在意,這娃娃你縫得真好,之前掉在地上被野狗咬壞了!”

于沨低下頭,未等開口說話,屋裏又一個粗啞的女聲:“阿翹,你在跟誰說話呢?”

“奶,”阿翹說,“于沨哥來了。”

一個老太太從裏屋走了出來,看了看他,于沨他家在村裏跟誰都不熱絡,只在小時候見過,阿翹他奶打量了他好一陣,似乎在他臉上端詳不出來她記憶中樣子,眼中帶着警惕,對他也是未理一句,斥着阿翹道:“你快點,幫你媽洗菜。”

阿翹斜了一眼,撅起小嘴,轉而又對于沨和氣地問:“我可以跟你學縫紉嗎?”

于沨手輕輕碰了她的頭,不被察覺地觸碰到她的靈魂,是完整的、喜悅的,他笑着說:“要先好好學習,學好了,以後如果有興趣,我再教你。”

阿翹:“那一言為定!”

于沨點了點頭,目送阿翹蹦蹦跳跳回去的背影。

從阿翹那裏離開後,于沨去了段景塵的家中,家具應該是後添置的,但也仍然老舊,他徑直走向衣櫃,不停地翻找,被他翻遍,仍然沒有找到他想要的,他目光轉向床頭櫃子,打開看。

那兩枚袖扣躺在龍鳳的床頭裏,是裂開的。

不能确定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于沨也無法判斷因為他的參與,對這段“記憶”影響了多少。

眼下可以确認的是,當年的袖扣同樣因為碎裂而沒有被送出手。

于沨将它們撈起,擅自縫在了自己的袖上。

*

幾天後,于沨等來了浮白道的團建。

聚會的地點選在了浮城城郊的一家小飯店,相比能夠開着名車住着豪宅的半仙兒,浮白道可以說是清苦到了極點。

而且因為大多數人的工作并不體面,不是小裁縫就是殺豬匠,亂亂嚯嚯湊到一起,像極了農村誰家結婚辦得流水席。

承包了小飯店大廳,人聲鼎沸,許多沾親帶故,一見面兩只手就牢牢地抓在一起,仿佛幾輩子沒見面。

浮白道裏頭人雖多,但以“五大姓”為主,這五家是最開始的浮白道,傳說祖上被祖師爺親授過手藝。

其中梁家為首,俗世職業是燒窯的,對外也零售瓷器,人、妖兩界的買賣都不錯,妖入窯中,不死,反而精得修為,說不準的,還能改善體質。梁家人丁最為興旺,也最富裕,來人個個穿金戴銀。

其次,便是被段景塵吃了傳家寶的中藥鋪,那家人姓薛,早些年這家人便頗愛研究偏方,什麽八曬術,将鵝不食草曬個八次,服下可治療脫發。

但自打傳家寶被吃後,這幾代人便苦心研究毒藥,不知是不是藥物熏染所致,這家人看起來都不大精神。

除于、鄭兩家外,還有最後一家,謝家,這家沒門店,人丁稀落,職業是更夫,而那一把醒人鑼,可使妖魂指路。

于沨跟着他爺進入到飯店,找了位置坐下,等待着,不久後,鄭棟真的出現了。

于沨的視線在他身上快速掃描了一遍,他沒有斷手,而且較于沨之前所見,鄭棟仿佛更加兇狠了幾分,一雙望刀眼,整張臉的趨勢都在向下。

于沨桌下的手攥了攥,忍耐不住,上前想要去找鄭棟,卻被于老調一把按下:“我來。”

于老調起身走了過去。

他的年紀在浮白道中,再怎麽也是前輩,鄭棟見了他,鞠躬點頭,說了聲:“于大叔好。”

于老調吆喝着:“鄭棟啊!最近怎麽樣!”

聽不清他們的對話,于沨只能遠遠看着那兩個人攀談,沒多久,于老調對着他揮手,給他招了過去。

“我現在也退休了,”于老調說,“這于沨,還記得嗎?小時候你見過,以後都是他當家。”

于沨沖着鄭棟禮貌性地點頭。

鄭棟點了點頭:“于大叔,您這是哪來的福分,那傳聞中的靈妙手,給大家展示展示!”

他一嗓子靈妙手,忽然引得所有人轉過頭來,衆人起初還沒意識到,片刻後,呼啦啦湧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哎呦,你就是于沨啊!”

“都長這麽大了!”“你那雙手有沒有那麽靈啊?快叫我們看看。”

于沨被簇擁,成了大家新鮮的焦點,鄭棟無聲無息地從人群中遁了出去。

梁家家主梁洪濤,主持這場團建,他穿着與此地畫風不符的西裝,兩鬓斑白,氣勢卻壯,不容這麽多人沒規矩,拿着漏電似得麥克風,插上了音響,婚禮主持似得端着腔:“各位各位,請就坐,想要有什麽交流不防等吃完飯之後再進行,來來,我們浮白道好不容易這一次這麽齊全,請諸位聽我說幾句,首先感謝各位在百忙之中......”

梁洪濤是個話多且麥克風瘾很大的,開啓一篇冗長的開場白,所有人聽得乏味,但又沒他嗓門大,只能放過于沨,各回各座,保持安靜。

于沨感覺自己被不知名的人摸了好幾把,手衣被脫下來一只,幸而逃過一劫,但也丢了跟随鄭棟的視線,他想出去找,卻被于老調押了回來,附在他耳邊說:“幫你問了,他很謹慎,你去只會打草驚蛇。先吃飯,回頭細說。”

于沨被迫坐下來,低頭看着面前的碗筷。

梁洪濤的演講冗長刺耳,除了這聲音盤旋在他頭頂外,于沨還隐隐感覺似乎有一道視線。

他驀地擡頭。

在桌對面,抓到了一個人的視線。一個瘦弱的青年男人正注視着他。

于沨認得,是謝家人,謝家同樣新上任的掌櫃,謝欽。

他們兩家同樣寥落,人丁稀少,且謝家生意尤為潦倒,手段雖然高超,但除非是拿得起回魂這種大功德的妖物來光顧,不然諸多低等平凡的妖魂,光是索取功德,便會榨幹他們所有妖氣。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但難得他們三十年也不開張一回。

實在落寞。

謝欽的年紀和于沨差不多,但坐在那猶如一道枯枝,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

他之前一直盯着于沨,兩個人一對視的瞬間,謝欽立刻低下了頭。

于沨皺了皺眉,站起身走了過去,坐到了謝欽的身邊,伸出手:“你好。”

謝欽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伸手跟于沨握了下:“……你好。”

于沨:“好幾年不見了。”

謝欽似乎沒想到于沨還記得他,拼命點頭:“是,好多年了,那時候我倆都跟在自己的爺爺的身邊兒,這幾年聚會,都沒見你來過,你還在上學嗎?”

他們這種一條腿邁進妖靈世界的人,上學對他們來說很困難,一來是沒有那個時間精神分心學習,二來怕妖怪找上門,擾了普通人生活的秩序。

于沨前二十幾年過了和普通幾乎一樣的人生,是他爺護着他,直到他爺再撐不下去的時候,才讓他接手。

“不念了。”于沨淡淡道。

謝欽“哦”了一聲,他又嗫嚅,像是有話。

于沨問:“你怎麽了?”

謝欽四下看了看,低聲說:“我想說,你呀,怎麽身上帶着一片兒魂?”

于沨不動聲色,看了他一眼。

謝欽頗會察言觀色,立刻反應過來,他忙解釋:“我沒別的意思,你別介意,我就是看出來,想跟你提個醒,那片魂是碎的,就那麽放着放不了多長時間,一個月都是撐死,如果不想些辦法,慢慢就會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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