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解魂憶
解魂憶
于沨下意識捂了捂裏懷。
為了及時續上靈氣,他只能随身攜帶,放在哪裏,他都有種不安心的感覺。
“你能看到?”于沨語調很穩,身體微側開。
“不是看到,我是嗅到的,”謝欽刮了刮自己的鼻尖,“我,嗅覺的靈感比別人強一點,你身上飄來兩種氣味,一種我知道是你的,另一種聞起來有點像是碎了的糟木頭。”
于沨:“......”
“嗐。不好意思,”謝欽說,“我的形容別人都聽不懂,只是給我這麽一個感覺,想跟你提個醒,你的靈氣托着他,應該是想要供養他吧,但魂魄如果沒有軀殼附着,消散是遲早的事情。”
于沨謹慎問道:“有什麽辦法嗎?”
“有是有的,”謝欽說,“給他找個符合他體質的軀殼,把靈魂‘種’在上面,但殘魂種在上面也沒什麽用。那人受了很重的傷?靈魂就剩下這一片了?”
于沨閉口不言,看着眼前人來人往,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這個人,該不該把段景塵的事情透露給他。
謝欽看出他的為難,自己念叨下去:“你放心,這事我不會跟任何人說。”
于沨笑了笑,咬破的舌尖在嘴裏卻蟄了下。
電流聲粗糙的音響終于安靜下來,梁洪濤過完瘾,宣布了宴席開始,大家停止了“交頭接耳”,聲音一下熱絡了整個大廳,熱騰騰的飯菜也被端上了桌,大家開始大吃特吃。
于沨稍坐了一會兒,便被于老調帶入包房,向着主桌的幾位家主挨個問好,但本該出現在那的鄭棟還是不見蹤影。
幾句客套寒暄過後,于老調便讓于沨退了出去,開啓了他們老一輩的敘舊,先是感嘆了時光飛逝,孩子們長得太快,後又提及了這些年浮白道的發展,與妖市的行情。
于老調在空擋有意提到:“鄭國亮那老不死的也不知道去哪了,是不是真讓他修煉大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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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洪濤輕咳了一聲說:“這些年他音訊全無,我也派人探問過,都沒有消息,這人像是憑空消失了。”
薛家家主薛青,模樣看起來是五十多歲,留着山羊須,慢悠悠地說:“依我看,八成是死了。”
于老調:“他怎麽可能會死,他功德最厚,壽數最長,而且年輕的時候,我記得他練過金鐘罩的!”
桌上哈哈笑了一片。
角落裏,謝欽的父親謝成恩也在,他在這裏最年輕,插不上話,坐着的椅子都是不知道從哪拽過來的、不占地兒的小椅,有樂子聽,也不敢笑,僵着個苦兮兮的笑容。
“小謝,”梁洪濤一眼掃到了那不敢樂的謝成恩,敲了敲杯子,“學得帶點眼力見,我這杯子空了,看不見?”
謝成恩哈着腰去倒:“哎好。”
薛青眼睛帶毒似得掃描着謝成恩:“哎呦,我都沒看見他,老謝走得早啊,剩下成恩和他兒子,成恩,你兒子怎麽樣?聽說你也把位置讓給他了?”
謝成恩擦了把頭上的汗:“給了給了,我天賦太低,沒有機緣悟性,幹脆讓兒子早些當家。”
“你兒子就有悟性了?”薛青很不屑,“我說你也是難,幾十年都沒有一個客人,當年段景塵那怪物去你那裏,你們怎麽也沒送走?轉了他的功德,我看絕對可以就地成仙!”
這段景塵簡直成了薛家的心魔。
“他去的時候,是父親接待的,”謝成恩有些緊張,“父親專攻回魂,段景塵求死,我們也無計可施,而且他體質特殊,他殺、殺是殺不死的。”
薛青冷哼一聲:“這世上哪有真殺不死的,只是我們沒有找對方法罷了。”
于老調忙接上話茬,感覺薛青話裏有話,試探着問:“段景塵以前自己都試驗了那麽多次,能有什麽方法?”
“想要方法......”薛青話沒說完,梁洪濤突然打斷,“提他做什麽,也不嫌晦氣,當年浮白道被他攪合個遍,你們誰收過他的功德嗎?”
紛紛答:“沒有。”
梁洪濤:“我看他就是來騙吃騙喝的!”
薛青見梁洪濤有些生氣,緊忙說:“不提他了,來來,咱喝酒,成恩!酒呢!怎麽又沒了!”
謝成恩連忙道:“我已經叫人催了。”
薛青輕摔了下桌子:“你出去再看看!”
謝成恩要去,于老調按下他,說:“那鄭棟怎麽不在啊?小輩裏都沒有人陪成恩說說話。”
“鄭棟跟我請假啦,”梁洪濤偏向鄭棟,“他剛剛都來了,你不也見着了嗎,他爹下落不明,他也難受,我不為難他。”
于老調哈哈一笑:“那就為難我們成恩啦?”
這一句陰陽怪氣的話,場上人都明白,謝成恩連忙搖頭:“沒有沒有,于叔,我閑着也是閑着。”
于老調捋了把自己稀拉拉的頭發,擺出對冷場渾不在意的表情,攥着謝成恩,不讓走。
他也厭煩,這梁洪濤一大把年紀還是個老勢利眼,論年紀,這裏面于老調最大,會給三分情面,其餘幾家還有用處,就謝家潦倒不堪,讓梁洪濤看了很是心煩,謝成恩越是恭敬,他越是想要踩着人家的臉,一會兒叫他去倒個酒,一會兒叫他去摧個菜。
拿人當服務員使喚,半天屁股也不能着地兒。
于老調看不慣梁洪濤的做派,也看不慣薛家那捧臭腳的嘴臉,兩夥人僵着笑容,一聲不響。
正這時,飯店服務員推開門:“是不是這個包間要的白酒?”
謝成恩感覺如蒙大赦:“對對,給我!”
梁洪濤忍了忍,終究換上一張笑臉:“于老哥,讓小輩幹幹活兒很正常,我小的時候,都是這麽過來的,瞅你可太慣着孩子們了,你家于沨別被你寵壞了。”
于老調松開謝成恩的胳膊:“我慣不壞他。”
薛青撿了話題,立馬拐到于老調身上:“我剛看你家那小于沨走哪都得帶手衣,對了,上一個靈妙手在咱道裏出現是誰來着?我就記得是一個小門戶。”
“那家人都被逐出浮白道了,”梁洪濤目光陰鸷,臉上卻擺着笑容,說給于老調聽,“無德無福之人用不了靈妙手,曾經那位仗着自己的本事,捏了一群非妖非人的物件兒,亂了兩界秩序,差點驚動了陰官,好賴是我們內部解決了,讓他自斷了雙手。你家小沨被你教養的不錯,肯定不能動什麽歪心思。”
于老調笑笑,斟了一杯酒,并沒有接話。
薛青和梁洪濤打了個眼色,薛青沖着于老調舉過杯:“來來來,先喝酒,喝酒!”
謝成恩直覺這桌上暗潮洶湧,臉上的汗像螞蟻一樣爬了下來,于老調卻自斟自飲,喝下一口杯。
這面子算是駁了,薛青也不惱,讪讪地直覺縮回手,抿了一口。
外面的酒席熱鬧喧騰,包房裏幾位“大人物”面和心不合地敬酒,等到吃完飯出來,大廳裏幾乎空了,紛紛打包退了場。
于老調被謝成恩攙扶着出來,梁洪濤也滿臉通紅,被自家小輩接到了車上。
于沨在廳裏等着他爺,結果被幾個人圍住,要他展示那手的神奇之處,于沨正婉拒着,一轉頭,看到了跌跌撞撞的于老調,他撥開人群,上前攙扶,聲音微微嚴肅:“來之前不是說了少喝嗎?”
“我沒喝多,”于老調擺擺手,撐着最後的清醒叮囑了于沨一句,“靈魂道,走馬燈,問謝成恩。”
于沨愣了愣。
謝成恩慚愧地道歉:“于叔這是為了我,動了氣,多喝了幾杯。”
他一說話也是一身酒氣,有些散腳,于沨:“謝叔叔,我來扶着就好。”
“別別別,我行的,那個小沨,我開車來的,家就在這附近,”謝成恩說,“到家裏坐會兒!”
“不用,我們回家就好。”于沨推辭着,但胳膊被謝成恩牢牢攥住,轉臉兒,正撞上了謝成恩那雙滄桑了的眼,眼中有情緒在翻騰。
謝成恩深吸兩口氣,拍了拍于沨肩膀,轉過頭,對謝欽說,“兒子,去開車去!我們一起回家!”
謝欽應聲跑出飯店。
*
謝家住在附近的回遷樓,當年動遷的時候,地方大,他們家要了兩處挨着的房子,兩間打通,房子寬敞明亮,很有溫馨的氛圍。
謝欽的媽媽給于老調弄了碗解酒的湯,于老調不勝酒力,躺在客房裏睡着了。
于沨坐在客廳沙發,被謝欽他媽好頓誇獎:“哎呦,于沨長了這麽大啦,多标致,真俊啊,小時候就特別乖,現在還是那個勁兒哈,穩穩當當的,你還記得你跟謝欽小時候一起玩的事麽?”
于沨帶着溫和笑容,搖了搖頭。
謝欽一臉無語:“媽,誰還能記得啊,都快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謝成恩看了看于沨的手衣:“你每天都要帶着手衣?我家裏沒什麽東西有問題,你可以摘下來。”
“不工作的時候,要帶着。”于沨聽話地把手衣摘下,他這樣确實幹什麽也不方便。
謝成恩看着他,嘆了口氣,恨自己的窩囊:“以後在道內要低調,今天在酒桌上,于叔為我出頭,下了梁、薛兩家的面子,這兩家人看不得別人過得好,更不喜歡有人違逆他們,他們不磊落,你也要小心些,尤其你有這樣一雙手。”
于沨點頭,應着他:“我會小心。”
謝成恩有些驚異于沨的冷靜淡定。
于沨心裏憋着話,反複斟酌一陣,才開口問道:“謝叔,其實我有些事情想咨詢您。”
謝成恩有些意外,看着他。
“您知道有什麽和走馬燈很類似,”于沨問,“會在靈魂附近形成?”
于老調讓他問,說明是信得過謝家人,但于沨仍然不放心,不肯全然透露。
“類似走馬燈?”謝成恩說,“是說‘魂憶’嗎?較為強大的魂魄一旦離體,會形成魂憶,屬于魂魄的真實記憶,魂主的意識會在那段記憶裏活動,算是一種自我養護。”
于沨認真地追問:“如果有外人闖入呢,會怎麽樣?”
“與魂主有交集的話,魂主的記憶會被篡改,但總體來說,也不會偏離太多,如果他在這段記憶裏,發生了本來沒有發生的事情,他的意識還是會繼續操控魂憶,讓它趨近他認知的合理範圍。相當于一個極其高超的記憶複刻,不過外人闖入如果遭遇危險是會受到同樣傷害的。”
于沨沉默一下,動了動肩膀上的傷,痛感真實,又問:“那結束是根據什麽?”
“結束嘛,這我就不清楚了,我爹進去過,他自己說在裏面帶了三天,但我們這邊就是一眨眼的時間——哎,等一下,謝欽!你小時候不是跟你爺一起進去的嗎?”
假裝不存在的謝欽突然被叫到,身上一抖,回過味來說:“啊,是.....爺說帶我見見世面,在魂憶裏穿梭,有助于我提高能力,我這鼻子能嗅魂魄的靈氣,就在裏面練出來的。結束——結束的時候我爺也沒說,好像是魂主自己崩塌的。”
謝成恩轉向于沨問:“你遭遇魂憶了?”
于沨點了點頭。
“這很少見,非無比堅韌的魂魄都難以形成,”謝成恩以為是于沨遇到了什麽靈魂出“殼”的客人,沒有妥善解決,“像這樣的魂魄不需要我們更夫叫他回魂,有個可以附着的軀體就沒什麽問題了。”
謝欽嘴唇動了動,卻把話咽了下去,他答應于沨守秘,真的半句話也不多說。
于沨看了眼低着頭的謝欽,徹底放下了戒備,也沒有別的辦法,他需要擅靈魂一道的謝家人幫忙:“不是完整的魂魄,我…想救他。但不是生意。”
不是生意。這一句話透出于沨和這魂魄之間壞了門規的交情。話這麽說了,謝成恩也立馬懂了:“也可以試試,謝欽,你去幫幫于沨的忙,全當歷練,免費的。”
謝欽不大自信:“啊?我?”
“對,不是你是誰!”謝成恩拽過謝欽,恨不能掏心掏肺,來報答,“我兒子也當家了,他會種魂,比我強,于沨,有任何事,你盡管讓他幫忙,他敢推脫,我打斷他的腿!”
謝欽:“………”
謝謝。是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