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養心玉
養心玉
段景塵攥着那小瓶子,臉色鐵青,一字一頓道:“壯、陰、藥。”
李喜平連忙解釋:“大哥,此藥奇效,可消耗真陽,而讓陰氣大盛,趨近邪魔,由此您才好入道非人,原本這種丹藥都是給一些犯了錯的修士用刑的,削減境界,因為太過陰邪,被禁用了。”
他看段景塵臉色有所緩和,繼續說:“瓶中有丹藥幾顆,您按需服用,還有,入道之時兇險萬分,用這藥亦可固守真元,不至您魂飛魄散……”
段景塵聽他說着,起開小藥瓶,倒在掌心,紅黑的藥丸有股清苦的味道,他沒猶豫地扔進嘴裏一顆,用牙齒嚼碎吞下,緊接着渾身打了個冷顫。
于沨在一旁的手指蜷縮,看着段景塵臉色仿佛結霜,窗外打進來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似乎也暖不了這個人。
所有人都盯着段景塵服藥後的臉色,半晌,他開口:“很好。味道不錯。喜胖子,這件事兒辦得不錯。”
李喜平松了一口氣,挂上慣常的笑容:“那大哥您服藥後好好休息,我先退下了,我再去腳夫那裏問問看,”他看了看旁邊一跪一站的人,有些不解,還是試着拍了馬屁,“這是大哥您的人嗎?我給二位爺安頓一下?”
段景塵一雙盲眼微睜,似乎是向于沨的方向看了,眨了眨,于沨卻先開口道:“二毛,你跟李掌櫃去看看住處吧。”
這是攆他,謝欽識趣兒,點了點頭,跟着那掌櫃和夥計退了出去。
段景塵大剌剌地坐在雕花木椅上,像個纨绔子弟,不聚焦地盲眼也不減他身姿上的風流,房間裏就剩下他和于沨,他輕蔑地笑:“有話?”
“有人曾跟我說過,入非人道很多都是巧合,”這話是上一次魂憶裏,段景塵自己跟他說的,于沨看着他,“刻意為之,難上加難。”
“唔,這話說得很對,”段景塵說,“許多人入非人道皆是不經意間,三分人事、七分天命。我自盡我人事,剩下聽天由命。”
“你為何要入非人道,”于沨不解,忍不住探究了緣由,“你修為那麽高,何必……”
“為了長命不老。”段景塵截口道。
于沨皺了皺眉,一時間有些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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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景塵見他沉默,笑了:“怎麽,這答案不滿意嗎,覺得太俗氣?你以為我是什麽人,在遠靈縣出過手,定身旱魃,你覺得我便是那四州內風光霁月的大神官?”
他咄咄逼人:“大毛,別把修道之人想得太好,熙熙攘攘皆是凡夫俗子,修士只會比凡人更加貪婪,要手眼通天,要神佛聽令,要死灰複燃,你道我有幾顆好心可垂憐他人?”
于沨把頭垂得很低,聽段景塵是這樣說,可于沨心中清楚,他不是這樣的人。
這番言語欺得住什麽都不懂的凡人,欺不住于沨,他心知修士想要活得久一些,方式很多。
哪怕是風燭殘年的鄭國亮都選擇了異化他人修邪成仙,沒有會在正是青壯之時,為自己選擇這樣一條萬分兇險、代價巨大的路。
眼下他是垂死,想要一搏走入邪途尚可理解。可段景塵叛逃師門是綢缪已久,而在此之前就安排下了李喜平為他轉化非人做準備,他更像是為了什麽,把自己逼到這一步。
這一切的誘因。他…是為了……
養心玉!
那玉是關鍵。
可照顧段景塵多日,他身上傷疤都數遍了,哪見過什麽玉石。
“怎麽不說話?”段景塵譏諷。
于沨輕描淡寫地轉移話題:“粥涼了,我去重新給你熱一熱。”
說完,于沨端着粥出了門,段景塵愣了愣,微微皺眉,忽而一笑。
謝欽跟着李喜平屁股後面打聽到了不少的事兒,相比跟魂主打交道,謝欽更喜歡跟這些對魂憶影響不大、不危險的人聊天。
他仍然沿用二毛的身份,跟李喜平套近乎:“咱大哥,他是什麽來頭?我剛拜他當大哥沒幾天,還什麽都不知道呢,希望李掌櫃您給傳授傳授。”
李喜平這人時時帶着假面,瞧不出他的真心實意,他恭維道:“豈敢豈敢,我對大哥的了解也少,他啊,是北境人,北境那地方本就荒涼,挨着鬼兵的鐵蹄更是鮮有人至,關于他之前的消息就很少,後來他到了四州境地,傳聞是被淨山宗的人給救下的,就此入了淨山宗門,可不成想——”
李喜平覺得這話有點不好了,但事兒也都清楚,根本不是秘密,段景塵忘恩負義,淨山宗教導十年,竟養出了這樣一個背主的白眼狼,鎮山法寶遭同門弟子盜竊,玄門中人聽聞無一不笑掉大牙。
謝欽眯了眯眼:“敢問,這到底是一件什麽樣的法寶?”
李喜平也不瞞着:“當然是上上品的仙器,據說是能夠起死回生。大哥敢化非人,就是有這法寶托底,我這也是瞎猜——”
李喜平和謝欽坐在桌邊,倒了茶水,開啓八卦模式。
“——大哥能夠放棄好好的宗門不要,偏要劍走偏鋒,正是因為這非人道內也有講究,我在鬼樾地多少年,雖只是一介凡人,也有所了解:普通的不過是什麽怨靈,聽着吓人,能耐一點不大,整天就是哭哭啼啼的,稍微強一點的,身體上有異化,有些小本事,最厲害的,就得是我大哥要變得這種,你想啊,不入輪回的都可稱為非人,這世上還有什麽不入輪回?”
還來個小考題,謝欽皺眉:“死物?”
“啧,”李喜平靠近他耳朵,“修成真神了,也不入輪回。”
謝欽有些茫然:“你意思,大哥這其實看似在跌境界入非人道,其實是修煉成仙了?”
李喜平說:“我覺得是這麽個理兒,他肯定是在淨山弄到了什麽內部的消息,偷了法寶出來,練成了,必然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神仙。”
獨一無二這事兒謝欽是知道的,畢竟幾百年後,段景塵确實是一個難以解釋的存在,而有一段時間,或者很長一段時間,活得痛苦不堪言,上天入地,只為求死。他從小察言觀色,見到段景塵的一瞬間,他變看到了這個人身上沉重的孤獨。不是縱歡過後的倦膩,而是至始至終的一潭死水,空茫,不知道自己活着是為了什麽。
他若有所思,不留意地順嘴嘟囔了出去:“這真的能叫神仙嗎?”
李喜平誤會,不屑道:“小兄弟,太想不開,誰規定了正道修成的神仙才是神仙,用別的法子有什麽不行,這叫另辟蹊徑!”
謝欽驀地擡頭,這話其實是他們浮白道宣揚的理念,他們空有個正兒八經的門派名,其實也是走了捷徑,鑽了仙道的空子。如此說來,他們和這時候的段景塵也沒什麽兩樣。
“我還有大哥交代的事兒,不多聊了,先走一步。”李喜平拍了拍褲腿要告辭。
謝欽起身,送了李掌櫃到房門口,正巧于沨擦肩回來,他眉頭緊鎖,手裏捧着熱騰騰的白米粥,看見他,只遞了個眼神,便匆匆去到段景塵的房間,也不敲門,進去就是一句并不溫和地唠叨:“把粥喝了。至少能暖胃。”
唉,謝欽嘆氣,這已經是個局中人了。
當年,關于段景塵的事情止步在了他兒時的記憶,再聽說,便是段景塵到了道內的成衣鋪,他沒再往別處走,因為于家小子勸服了他,讓他活下去,并且說給他治身上的惡疾,當然結局也是無果,可于沨能撬動段景塵求死的決心,對段景塵這樣的人來說,必定意義非凡,如今他魂碎,于沨的執念之深,在魂憶中,幾乎到了難以自拔的程度。
他二人有過交往,誰都知曉,但交往之密,交情之深,恐怕是一個不見天光的秘密。
謝欽小腦袋瓜裏再次打出微軟雅黑大字——拿什麽拯救你,我的…愛人??
嗯?等等!
謝欽突然想到了什麽,捂住了自己的嘴——難不成自己剛剛為了圓場說的胡話,正說中了這兩個人的關系?
靠!謝欽一咧嘴,自己知道的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