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喜平客

喜平客

段景塵進到小二給的房間內,客棧二樓,剛剛關上門,胸口凝滞的血不受控地闖過喉頭,吐了出來。

他用衣袖揩了揩嘴角,摸索到卧床上,他已經放棄再動用靈氣療養,像個長途跋涉歸來的旅人,不講究什麽姿勢,蝦米一樣卧在榻上,半昏半睡。

謝欽和于沨站在段景塵的房門外,謝欽低聲說:“這旁邊倆間都有人住,我看我們還是出去吧,在外面等他。”

“他剛剛上樓的步子搖擺,”于沨盯着那門縫,“他內傷肯定加重了。”

謝欽看他又擔心,啧了一聲:“你現在找上去,他不會放過你的,你剛剛沒看見嗎?”

于沨看了眼謝欽,不急不慢地說:“我覺得段景塵不會對我怎麽樣,”頓了頓,他又說,“以我對他的了解,段景塵不是嗜殺之人,不會有事的,我在他睡着的時候進去。”

謝欽拗不過他,嘆了口氣,剛想開口說話,就聽房間裏“咚”地一聲,很長一段時間,也沒有再發出聲響。

于沨把手扶在門上,想要靈氣試探,剛一碰,門“咿呀”一聲打開窄窄的一隙,一道光亮潑進房間,就見段景塵長發散亂,倒在地上。

于沨沖了進去。

謝欽長嘆一息,蹲在門外。

于沨将段景塵抱起,放到榻上,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發現段景塵再次發燒了,說到底這具身體現在跟他一樣,即便有多少修為、多少功德,這都是一具凡身,他都是個人。

于沨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段景塵的胸口,用靈氣去愈合他的內傷,可那五髒六腑仿佛都要棄段景塵于不顧,不論怎麽用靈氣修補,都呈現不可逆轉的傾頹之勢。

沒用了。

他再怎麽擔心,再怎麽想要在這個于事無補的魂憶幫他一些,想要他好過一些都再沒用了。于沨也終于認清,段景塵的這具身體已經撐不住了。

內傷未愈,他執意上路,路上渡耗護持心脈的靈氣,用來彌補視力上的不足,再遇攔路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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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此,是強弩之末。

于沨眼睛一熱,一把淚猝不及防地留下,劃到下巴。

“于沨。”謝欽看見了,叫了他一聲。

于沨忙擦一把,整理好表情。

“這是他選擇的路,”謝欽聲音平穩地安慰,像一個歷經滄桑的老者,“身在局中,我們看不到他的過往,也看不到他的前路,陪着他就好。”

于沨點了點頭,幫他把被子掖好,坐在了床下,靜靜半晌,他起身略帶鼻音地說:“我去給他叫點吃的。”

樓下那小二還捂着頭,腦瓜上被段景塵開的口子半天也沒愈合。

于沨走到櫃臺前,感覺開口給段景塵要粥,這小二八成會下毒,但他身上也沒這兒的銀錢:“這位小兄弟,我是大夫,你這口子得縫合,我幫你,給我一碗粥。”

那小二呲牙咧嘴忍着疼,睜着一只眼看他:“你真是大夫?”

他豎起兩指,向着店小二的頭頂蕩出一抹靈光:“肯定會讓你好受點。”

店小二霎時感覺自己頭上冰冰涼涼怪舒服的,點頭成交。

謝欽在一樓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剛做了一會兒,就看着于沨端着粥又上了二樓,他皺了皺眉,猶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于沨推門進去,剛把粥放在了桌子上,床上的段景塵直挺挺地坐起,抓了枕邊那剛剛殺了人、滿是髒血的槍棍,向着于沨胸口刺去。

“時風!”于沨喊他。

段景塵的手一頓,那槍像是拿不穩了,但他死命地攥,指着說:“你是誰!”

于沨頓了頓:“大、大毛啊。”

段景塵幾欲攥碎槍杆:“你一直跟蹤我。”

于沨不置可否:“我擔心…你,你受了很重的傷。”

“你一介凡人,用你挂懷我的傷?”段景塵的态度惡劣,“你到底要做什麽?你也想要養心玉?”

于沨搖頭:“我不知道什麽養心玉。”

段景塵的槍尖又近一寸,正這時,謝欽連爬帶喘的沖了過來,撞開門,一個滑跪到了段景塵腳下,緊急救場,帶着哭腔道:“仙長,我哥大毛他,他,他其實真的是放不下你,你或許不能理解,我哥這二十來歲,他不娶親,其實.....其實.....都是.....”

段景塵打了個顫,想到了什麽。

謝欽繼續飙演技:“哥!不如告訴仙長吧,別讓仙長誤會了你,實在是仙長你風姿綽約,我哥一見難忘,我哥這人這麽賢惠,想必你也猜出了幾分,放心!絕不叫仙長惡心,絕不叫仙長難堪,此來訴清了心意,別無遺憾,我帶着他回了。”

段景塵那張慘白的臉上神色幾變,表情十分複雜,卻有讓路的意思。

謝欽趁機拉了拉于沨的褲腳:“走吧,哥,別打擾仙長了,仙長定有大事要做。”

于沨:“我不走。”

謝欽:“???what?”

“我不走,”于沨淡淡瞥了一眼謝欽,看向段景塵,“我不會打擾你做任何事,但我....想留在你身邊。”

“咦......”謝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段景塵惡狠狠道:“跟在我身邊?找死嗎?”

于沨:“你不會殺我。”

“你!”段景塵想要說點些什麽,遲疑片刻,還是咽下去,想這也是個苦命的人,有着不為人知、不可見人的癖好,他放下槍,語氣冷淡,“跟在我身邊,就會死。”

他話音剛落,門外又響起一個憨厚的男聲:“誰欺負我這八面玲珑、九曲回腸的夥計啦?啊?哪個?”

小二在一旁附和:“就這間房,他還嚷着要見你。”

段景塵轉過身,面對門口,大喊一聲:“李喜平,趕緊給我滾過來!”

“哎呦!”那男人立馬邁着小碎步走進來,這人是目前魂憶裏第一個有具體模樣的人,一張芝麻大餅臉,肥乎乎,油膩膩的,穿得富貴,他哈腰拱手進來,看到房間裏的于沨和謝欽愣了愣,随後到了段景塵身邊:“是大哥您來啦,您可算來了,弟弟我眼睛都盼綠了。”

段景塵摸了摸身邊的小桌,手笨笨的,但于沨一眼就明白了,把粥從桌上捧起來,段景塵确定了這桌上什麽都沒有。

李喜平看着他大哥這摸摸搜搜地樣子:“大哥,您這眼睛咋.....”

段景塵沖他招招手,李喜平樂呵呵地靠近,由着段景塵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随後,他感覺後腦勺被一雙大手攥住:“哎?大哥?”

砰!砰!

又兩下,李喜平被段景塵用手按在桌子上磕頭,成功獲得一個大口子。

店家主仆兩人頂着同款開瓢傷跪在段景塵面前聽訓。

段景塵的怒氣還沒完,他一腳蹬在李喜平的胸口:“喜胖子,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呢?”

李喜平忙不疊地說:“準備好了,都準備好了,就等你一到。”

段景塵又揣一腳:“你給我準備的是什麽?”

李喜平哎呦叫了兩聲,不敢不答話:“啊?不是您要妖怪屍身嘛,我給您準備就是尋常的一些....”

“尋常的什麽?”段景塵把槍頭對準他,“我反正已經破了戒,殺你一個,我不嫌多。你在淨山就賣過我的情報,不然他們怎麽可能追得那麽快,一路到鬼樾地,是不是沒想到,我能活着出四州。”

李喜平一動不敢動,冷汗涔涔,眼淚汪汪:“大哥!你這事兒太大,瞞不下,淨山宗的追捕令一下,你之前所有蹤跡都被翻了出來,立馬就有人問到我頭上,我也就只能照實說,說你在我這定過一批貨。我是日日夜夜為您憂心,您的貨我還給您存着呢,怎麽能不盼着你來呢。”

段景塵的槍尖紮在那棉花似的皮肉上:“旱魃,是你給我準備的貨?”

李喜平表情驚訝:“你.......”

“是不是還跑丢了幾只?”他說,“我叫你備妖屍,你挖人屍異化的活妖,你是打算待化成非人之後,和這一群旱魃殊死搏鬥,看最後是誰啃了誰?”

謝欽吃驚地張着嘴,跪得結結實實,于沨眉毛微微一蹙。

聽到這,他們兩人差不多都聽明白了。

這不屬于這段記憶裏的他們恰好進入了段景塵異化成非人之前的節點。段景塵不顧重傷趕路,正是因為把命押在了最後的賭局上。而李喜平的“貨”是段景塵為自己異化後籌備的補藥。

于沨低頭看了看碗裏的白粥,他恍然想起段景塵在精神病院裏對妖屍反應,段景塵如此作嘔,大概是因為不得已,也曾吞咽過。

李喜平嗥叫着:“冤枉啊!我是想着這樣的新鮮,怎麽可能叫您親自動手,定然是給您處理好了……”

他話沒說完,又被段景塵抽了一棍:“你知道吃了旱魃會是什麽結果嗎?”

李喜平有些無辜地說:“旱魃....吃旱魃會有什麽結果,我特地為你搞得旱魃啊,我以為你北境人,北方的妖怪更合你口味嘛!吃了旱魃會怎麽樣?”

段景塵看着眼前這個蠢材氣不打一處來,給他當胸又是一腳:“會怎麽樣,我他娘的之後會怕水!嗓門粗!渾身皮膚幹巴巴!你說怎麽樣!你說怎麽樣!”

他每說一句話就被踹更重的一腳,沒幾下,喜胖子已經腫成豬頭了,他大着舌頭,神智有些不清地說:“不,我不知道,大哥你有美容方面的要求,其實好多客人都蠻喜歡旱魃的,味道和豬肉相近,比其他妖屍少了許多怪味。我特地叫的腳夫找的貨,現在他手裏有沒有別的我也不清楚。”

段景塵表情再次猙獰。

“不過!不過!等一下!”李喜平說,“最後一件事,我給您辦妥了,藥,我給你求來了!這是最後一顆,搜遍了煉邪丹,我高價買回,藥效絕對包您滿意!”

李喜平從懷裏掏出藥瓶上面赫然寫着:壯陰藥。

于沨迷茫:“........”

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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