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非人道
非人道
風帶着清淡的梨花香,撫過段景塵沾了汗濕的頭發。隔着一庭的距離,于沨沒有靠近,站立良久,安靜地陪着他。
段景塵很快把眼淚擦幹,恢複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又撿起那把破木棍做得槍,想要探路,槍尖點地,他并未挪,微微側頭,仿佛覺察到了于沨的存在。
他的臉上已經不再有少年的情态,可眉宇間卻有一股意氣在,哪怕眼神光已經暗淡,于沨仍然覺得有一道兇猛地視線掠了過來。
“時風,飯好了。”于沨出聲。
段景塵聽了這聲音,平複眉眼,點了點頭,手往前探,被一把接了過去,于沨扶着他。
段景塵沒有拒絕,平靜地、食不知味地吃了這一餐晚飯。
第二天早上,段景塵下樓時,馬車上裝着的妖屍已經到了門口,樓下沒有客人,只有李喜平和小二。
李喜平看他出來,立馬招呼:“您起啦,這腳夫早早的就給您送來了,他人都已經走了,您看......”他想起段景塵看是看不到的,忙禁了那詞兒,“您覺得怎麽樣?”
段景塵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屍臭味,手上去摸了摸,屍體都用袋子裝着,隔着布,能摸到裏面瘦削的身軀。有的好像還穿着衣服褲子。
老破的板車,一匹瘦馬,因為是有去無回的東西,李喜平糊弄了事,段景塵也沒時間計較,他把手上的木棍子扔上車,拽着缰繩,對李喜平說:“記得把我的消息賣高價些,也不枉你挨了我這麽多腳。”
李喜平被這一句大實話紮得憋了氣,這麽滑頭個人,老半天,愣是不知道說什麽。
于沨和謝欽也匆忙下樓來,看段景塵是要即刻就走的意思。于沨走到他身邊,不能攔,也答應了不跟,其實也不知道說點什麽,為符合打造的大毛這個身份,于沨說了句:“若回來,蘆花村,我……等你。”
說完于沨自己都覺得有點怪,段景塵也皺了皺眉,拒絕得很幹脆:“那很沒有必要,生死我都不會去了,你找個好人吧,當我沒出現過。”
于沨:“…………”
還很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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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景塵快刀斬亂麻,更沒有什麽依依惜別的意思,初升的陽光照着他的臉上,靠着這個他辨清方位與時辰:“今天天氣不錯。走了,勿念。”
“時風,”于沨最後無用叮囑,“路上小心。”
段景塵剛剛擡起馬鞭的手又輕輕放下,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側着臉對着于沨說:“對了,我一直想說,你的聲音很像、很像我一位故人。”
幾次像到他都有些恍惚。
說完,段景塵一揚缰繩,不給誰問一問的機會,便拍馬離去,哼着不成調的曲兒,變成一個小點,最好消失在路盡頭。
李喜平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大毛一下說:“你跟大哥的關系很好?”
于沨搖頭。
李喜平念念道:“認識他這麽久,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叫他的字。”
魔域,群山環抱,草木連天高,陰邪之氣十分強盛。
段景塵趕着馬車并沒有走得多深,他對路徑很熟悉,像是來過千百次,對一切了如指掌,直至一處洞門口,他停下馬車,卸下了一車的妖屍,運進了山洞裏。
他擦了擦頭上的汗,堅持使用着二毛給他的破木棍,在洞門口畫了個陣,段景塵靈力殆盡,這陣根本不起效果,仿佛只是個裝飾。
但段景塵還是哼着曲兒,随後直起腰,左右轉了轉臉,輕笑了一聲。
一路上來,他趕着馬車對于群山裏的妖怪來說也是招搖過市,身後一直有窸窣地聲音跟着他,他看不見,但知道這兒有許多眼睛看着他,沖着那法陣,他又打了個沒用的手決,像是施了法術一樣,随後進入身後的山洞。
他一走,草叢中那些窸窣聲響的主人一個個冒了頭,都是些奇形怪狀的妖物,其中幾個上到洞口前去看了看段景塵留下的東西。
從樹後,謝欽緩緩走了出來:“我預感這次進入魂憶的時間會突破我曾經的記錄。段景塵還挺聰明的,弄了這麽個東西就唬住了他們。”
于沨撥開草叢,也看過去一眼,對那些妖怪而言,那東西像是謎題,幾個妖怪圍着,不敢碰,又躍躍欲試。也是這個小妖短智膽小,不敢妄動,三三兩兩地圍了沒多大一會兒,實在沒有勇士拿出決心,慢慢也都散了。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方法煉魂,”謝欽說,“到了跟前兒,看不見了。”
于沨眯了眯眼:“煉魂?”
謝欽點頭,摸着下巴分析道:“我爺爺曾研究過非人魂魄,發現絕大多數,他們的魂魄都有裂痕,這是導致非人大部分行為古怪的根源,像怨靈,他們報仇作祟的方式都讓常人無法理解,而且時常找不準複仇對象,就是因為靈魂有裂隙,讓他的精神體不夠完整,思維與行為很剝離。”
于沨想起鄭國亮的煉化怨靈的方式,在震碎靈魂這一特點上,确實符合謝欽所說。
“而段景塵呢,行為雖怪異,但其實他其實很接近普通人,有血有肉,我懷疑,不,我敢肯定,他的魂魄經歷過某種特殊的處理,”謝欽說,“不然他也不會有如此長效龐大的魂憶。”
于沨看着那漆黑的洞口,實在普通不過,段景塵孤身一個人,也沒帶什麽法器,而且他靈力枯竭,畫個陣都是假的,于沨很不解:“他什麽都沒有,煉魂的關竅在哪?”
對啊。這人又不是大羅神仙,他會用什麽辦法?謝欽努起嘴,搖了搖頭。
山洞裏,妖屍整齊碼放在一邊,段景塵掏出懷裏的藥瓶,又服下兩顆,在嘴裏嚼來嚼去。
沒有打冷顫了,他的身體逐漸适應了陰冷之感,體內元陽已經熄滅,艱難沉重地呼吸預示他所剩時間不多了。
段景塵盤腿坐下,讓新生的陰氣在靈脈中浸潤,随後拇指在自己額間一點,順勢向下一劃。
他似撥開了一層看不見的外皮,一剎那,從段景塵的脖頸處,像蛛網似的金印攀爬至全身,而那金印像是蓋了兩次,一道亮着,一道滅着,相距不過毫厘。
雙手扶住膝蓋,口中念起幾不可聞的咒語。
山洞應聲卷起狂風。
與此同時,不起眼對角落裏,有一顆草編的小人趴在洞口牆壁艱難的行走——
幾分鐘之前,于沨在外面用草紮了個人形,将自己的目力一同灌注給了它,驅動着進入了山洞。
然而能看清的也實在有限。走到了距離段景塵一米的距離,緊貼石壁,看着他身上的金光紛亂,不停流竄。
這是什麽東西?
咒語聲歇,擡起頭,就見段景塵咬緊牙關,再次擡手,使用了所有力氣,朝着自己的心脈一拍,亮着的金印在這一擊後光芒大熾,段景塵疼痛難當,從喉間溢出一聲悶哼,栽倒在地。金印跟着倏地熄滅了,與身上另一道印記一樣暗淡。
風在他落地一瞬也停了。
長久地,山洞裏沒有聲響,段景塵躺在冰冷的石礫上,手指微微蜷動,探向懷裏的藥瓶,艱難地拿出來,又給自己喂進嘴中。
這一動結束,段景塵的腕子徹底癱軟垂落,他身體彎曲,姿勢別扭。
草人小心翼翼地爬到了段景塵的身邊,想要用草根纏住他的脈搏,奈何身體窄小,始終無法纏住那手腕。
也不知道他轉化完了沒有,成功了沒有。于沨有些急躁,正這時,山洞裏突然有了其他響動。
剛剛被段景塵拖進來的魍魉鬼屍袋動了動,一把尖刀從裏面刺出,劃破了袋子。
一個人形緩緩從屍堆中立了起來。
草人假裝成段景塵的手環一動不動,看着屍堆裏的人走過來,一雙鑲着金色邊兒的新鞋,站到段景塵跟前,狠狠地踢了一腳,說:“我叫你不給錢!狗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