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世無雙(倒v開始)
世無雙(倒v開始)
成事最怕遇小人。
那腳夫沒有面孔,卻仍可感臉皮猙獰,他蹲下身,看着段景塵的臉:“我知道你是誰了。”
段景塵只微微睜眼,一動不得動。
腳夫用刀順着段景塵身上逐漸殘褪的金印跡向下劃,扯開段景塵胸衣襟,看到了他胸口帶着宗門徽記,有兩處不同的,上下疊壓着。
“有兩道失效契咒,”他說,“怪不得你會偷淨山宗的寶物,說你是十年養不熟的狼崽子,原來你根本就是北境玄離門的人,你槍法精絕,也是玄離門技藝。可你做這兩家奴仆,兩家狗,好幸苦吧?”他笑出了聲,“也是少見啊!”
契咒這東西像是個極其有殺傷力的“賣身契”,也像犯人臉上無形的黥刺,打上身就剝不下去,一旦觸犯下契咒時的約定,金印就會顯現,施行懲罰。
然而宗門世家家大業大,大多也很要面子,不屑于用這種手段來要求他們的弟子忠于門派規矩,除有極特殊的情況,一個是主家對于來人十分不信任,又迫于某種無奈必須收下此人,需要打上契咒,另一個就是受契人為表忠心,納出投名狀,自願為之。
段景塵身上卻帶着兩道有正統宗門徽記的契咒,世間罕有,腳夫又細辨了辨,發現淨山宗的在下面,玄離門的那道是新的,這就不大對了:“奇怪啊!”
若這人是玄離門的,那契咒應該是舊的才對。而且——
腳夫說:“玄離門——不是早在鬼兵侵境時,被滅門了嗎?”
踹他肺腑、罵他是狗,皆沒讓段景塵皺一下眉毛,可聽到“滅門”兩字,段景塵身上的、心上的痛,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那正在一點點破碎的靈魂有了加速的跡象。
腳夫席地坐下,突然來了興趣兒,此刻相比欠他的那些錢,他眼下更好奇段景塵的身世,他絮叨:“我這輩子走過的地方很多,早些年,北境我也去過,當時玄離門那他娘的叫一個有錢,寬敞!白色兒的門庭,我去瞧過,修得好氣派。一個宗門鎮守整個北境。”
玄離門鼎盛之時尊貴程度不亞于皇族王府,甚至比皇家還要受崇敬些,因為山上的仙長有降妖除魔的真本領,個個被視若真神下凡,香火延綿千裏不絕,煊赫如斯。
“可惜,後來那是哪一年來着,我當時還在四州趕牲靈,街面上到處都是讨論玄離門敗給了境外鬼兵,什麽宗門燒毀,北境被入侵,現在還都沒拿回來呢,人都說玄離門當時被殺到一人都不剩!他們有人偷生了對不對,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招你作淨山的細作?是他們指示你偷東西的?”
地上躺着那人額上全是虛汗,看來回答不了他的猜測。腳夫搖了搖頭,啧了一聲,想起自己來的目的,開始上手在段景塵身上四處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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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說也罷,反正依李喜平說,你是用那玉石頭煉化非人,這石頭肯定在你身上。這招也是他教我的,他說什麽這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腳夫說,“你其實也該好好謝謝他,鬼樾地都賣他面子,沒有他,你都不可能安生地待上一天一夜。”
其實賣李喜平的面子是因為衆人都知道段景塵修為不低,他們派出來李喜平在明面上,來探清段景塵的虛實,掌握最好的時機,這兩人背後,不知道還要多少雙窺視的眼睛。
“我謝他祖宗。”段景塵說話了,喘了一息,但那聲音太低,只有小草人聽清了。
腳夫在他身上找了半天,沒找到什麽玉石頭:“怎麽回事?玉呢?你吞了?”
他拿起尖刀想要剖開段景塵的胃,段景塵似乎恢複了一些力氣,回手輕輕遮了下,說:“玉,不在我身上。我化非人,無需養心玉。我姓段。”
腳夫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擡起了刀,粗着嗓子:“原來是這樣!”
小草人于沨很懵,擰了擰頭,不明白剛剛段景塵那幾句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話怎麽就讓腳夫如此醍醐灌頂。
“玄離門本家就是段氏,你不是奴仆,”腳夫知道了最終謎底,感慨道,“你這叫,遺孤!”
遺孤。段景塵想,是吧,自己該是這兩個字。
腳夫興奮起來:“所以,你是自己給自己打得契咒!”
頓了幾秒,他伸手摸向段景塵頸間的脈搏,已經沒了跳動的跡象,他大喜道:“你已經是非人之體了,是這道玄離門的契咒助你煉化成功的!”
腳夫這樣能混跡鬼樾地,捉妖趕靈的人,是屬于民間的散修,身上也有些本事。對玄門道法照比尋常人要清楚得多,加上許多年的南北見聞,他一下子想通了所有關鍵。
他激動道:“叛淨山,你只瞎了眼,然而叛了玄離門,你相當于叛本宗,觸了道門大忌,懲罰最重,你的魂魄會被震碎!”
小草人被夾在段景塵的腰腹和手腕之間,正在用力地想要抱住段景塵的手腕。
“哈哈,李喜平錯了嘛,”腳夫滔滔不絕,“你确實不用什麽玉,你是玄離門血脈,契咒這東西只能主家人使用,也不可噬主家血脈,只要你下對了,這道契咒就會有兩種成效,一起作用!”
碎魂的同時,讓他的魂魄不飄散出身體,像漁網一樣,把他的靈魂撈住,拼湊聚合,接近一個完體。
“這樣!你就可以用最完整的靈魂狀态進入非人道!不會變成怨靈那樣畫地為牢。聰明聰明!”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可越道這關卡最難捱,我出來的還真是時候!”
段景塵聽着嘴角微微勾起,半成半不成的,輕蔑一笑,手腕垂下,草人順勢一滑,拉長身體,終于讓他抱住了整個腕骨。
然而草葉子上的靈氣毫無波動,抱着這人的脈搏像是抱着鋒利的琴弦,是熟悉的,是于沨曾經無數次摸過的——偃刀脈,死脈。
腳夫沒說錯,段景塵作為凡人之身已經“死”了。
看段景塵笑,腳夫也跟着笑出聲,畢竟他知道了段景塵獨特的煉化方式,對于一個走竄江湖的人來說,這消息價值千金。
都清楚了,廢話也就沒有了,也沒必要追究一個覆滅了十多年的門派遺孤為何要化非人。
腳夫低頭,看着已經緩緩坐起來的段景塵,毫無預告地将尖刀刺入他的腹部。
他清楚,要殺他就要趁現在,而且以這人的心性,是不會透露養心玉真正的下落的。
“殺了一個本就消失了的宗門遺孤,我沒啥罪,反而我這算是為淨山除害,你也說了,你不成,拿你屍身換銀兩。一遭我真是來對了,賺翻了!”腳夫刀把一擰,口中念不知名的口訣,是他專殺妖邪時用的。
段景塵身體後縮,貼到石壁,用手掐住了刺進的刀身,虛弱地說:“你啊。說話好吵,口訣念得也好大聲。你在魔域的山洞裏,說話一定要小點聲。”
腳夫一頓,停了口訣,無知地問:“啊?為什麽?”
疑問剛剛提出,山洞深處喘着沉重的呼吸聲響起,随即是一陣兇狠的低哼,腳夫轉過頭,朝裏面看,一雙巨大的眼瞳慢慢走出來,是一個兩米高的巨型煞獸,體似黑狼,牙齒差互,垂着涎。
糟了,他忘了!
他忘了這是妖魔叢生,正道、凡人不可逗留踏足的魔域!這裏的山洞會有妖獸生存!
腳夫即刻掙手想逃,被段景塵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聲音很輕,很戲谑:“別走啊。”
只這慢下的一秒,那煞獸張開血盆大口,奔步沖來到了他的面前。
哐哧!巨齒大口從上至下,咬下斷腳夫半個身子,血液四噴。
半個血淋淋的手臂剩在了段景塵的手中,淅瀝瀝地滴着血,被他扔到了一邊。
小草人在段景塵的手腕被噴了一下的血,他抹了抹臉,看着那煞獸幾口嚼了腳夫,那雙金邊鞋染了血,掉在地上。
段景塵把刀拔出來,扔在地上,合上眼。
身體被完全置換了,他之前抽幹了靈力,眼下只有靠着那幾顆毒丹滋養出的邪氣在體內殘存。
他試着驅動邪氣游了一遍自己魂魄,确查無誤,魂已破損,又被契咒強行撈住了。
還不夠。
這樣軟弱的非人還不成。
吃肉咬骨的聲音不絕,一旁的魍魉鬼的屍身也成了煞獸的美餐。
段景塵聽着,突然開口:“喂,我帶來的,好歹給我留些。”
他一出聲,煞獸仿佛才注意到他,探頭過來,用鼻子聞着段景塵的味道。
凡人是食物的味道,妖也是,但非人這種東西對它而言則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因此一直沒有留意。
煞獸的口水滴在段景塵的衣袍上,呼出的口氣噴在他的臉上,讓他有些嫌惡:“別靠那麽近。”
他又出聲,那煞獸似是想了想,決定吃它,張開了腥臭的巨口。
段景塵擡手,居然精準地攥住了煞獸的突出來的獸牙,問:“想吃我?”
煞獸突然被人掰住了牙,前所未有!一時有些懵,往後一扽,發現扽不出,那攥着它牙齒的非人竟然力大無比!
“你剛剛沒聽見他說嗎?玄離門被滅,”段景塵說,“遺孤啊遺孤!他要殺,你也要吃?”
煞獸哪能聽懂這些,只想把自己的上牙從他手中掙脫出來,可反複掙脫不得,它開始不斷張嘴閉合,交錯的牙齒劃到了他的手,他微微一松,獸頭甩出,随即不服地再次靠近,想要咬下段景塵的頭。
段景塵反應也很快,向前一撈,手臂插在了煞獸的齒縫,被尖牙劃破,兩雙手滴滴答答地流着鮮血,他快速縮回,摸到了煞獸的下牙,在它合齒之前,段景塵雙手擰緊,開始向下發力。
咔!
是獸齒斷裂的聲音。
煞獸被拔了牙,一聲嚎叫,想要逃走,可段景塵居然又把住了他旁邊兩個牙齒,不讓它走,與此同時,縷縷煞氣朝着段景塵身上湧去,他帶着歉意道:“書上說,八方之生物也,自然禀禁忌之性,茫茫天地,法各有本[1]。我說,禁忌可破,法本易改,仙邪難分,逆了天就能夠篡命。”
煞獸還在拼命掙動。
吸食了煞獸身上的氣,讓段景塵逐漸恢複,充滿能量,聲音變得清晰有力,眼睛也漸漸複明,他擡眼,向上對視着那絕望的獸瞳。
一雙狐貍似的眸,眼角尖銳,這雙漂亮地眉目有了精神,有了生機,複了奕奕神色,他閑聊似的:“別掙了,沒用。這招靈出邪入,死者生,生者死。借你千年煞氣化真身,你也算積德了,此後年年今日,我來祭拜你。”
煞獸肉眼可見的身體縮小,被吸食而去的煞氣全部化作黑痕攀爬到段景塵的臉上,契咒之痕被覆蓋,消失不見,他這具身體煥然一新,此前種種傷疤不複存在。
他要的長命百歲來了。這條歧路竟然真的被段景塵一步一步踩出來了。
打破了非人皆怨的鐵律,吸百歲煞獸之氣化真身,不做上方聖真,跌出三界之外,非人非神非魔。
舉世無雙!
草人被兇猛的煞氣熏騰,靈氣受壓,一下子被撲滅,無人察覺地躺到在地,變成一把枯萎的小草。于沨辣着眼睛收回視線,整個意識被彈回。
他一睜眼,謝欽忙問:“裏面什麽情況了?”
于沨心髒狂跳不止,看着自己靈氣流溢的雙手,說:“他成了。”
[1]化自《嶺外代答》
跪在搓衣板上的作者小聲說:“抱歉,俺又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