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印堂發粉
印堂發粉
一年夏至。
在盛放即将要滿二十三歲這年,将一生都奉獻給偉大教育事業的父母出車禍雙雙去世了。
她忙完了畢業答辯以及畢業展的事情,回頭去處理有關喪葬的繁瑣事務,整個人幾乎透支了所有精力。
很長一段時間盛放都沒睡好覺,以至于在葬禮當天,她臉臭得像是要代替父母躺板板一樣,吓到了不少來悼念的人。
“節哀順變。”
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籠罩過來,雙手遞出用白色信封裝着的帛金。
清淡的茉莉花香味順着側邊窗戶的風一起飄來,随之落下的還有低沉溫和的男聲。
盛放顧着記名數錢,一邊還要應付愚蠢遠親的念叨,便沒有擡頭去注意來者是誰。
她輕輕點了點頭,接過帛金後沒有吭聲。
面前的人似乎還有話要說,愣是站在原地躊躇了幾秒,才頗有些依依不舍地離去。
盛放從亂糟糟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莫名覺得來者有些說不出的熟悉感。
奈何動了心思再回頭去看,只能看到來來往往交疊着的陌生身影,還有某些人一時不察忘記收回的憤恨目光。
“不孝女。”
“如此偉大的老師,怎會教養出這樣無情的後代。”
能正大光明說出這話的,都是盛家父母生前照拂過的學生,一個兩個哭得都跟死了親爹媽似的。
對比之下,從始至終面無表情,連一點兒悲傷都不曾流露過的盛放,的确顯得很是沒有良心。
但怎麽說那群哭哭唧唧的學生都是外人,盛放再怎麽混不吝,也輪不到他們來指指點點。
十三歲的盛放碰到這情況,大抵中指一豎拳頭就過去了。
二十三歲的盛放碰到這種情況,黑沉沉的眼眸中沒有半點火苗子,反而是勾了唇虛僞一笑,未将對方真正放入眼裏。
氣氛沉重的葬禮結束後,盛放抱着兩壇子骨灰離開。
黑色機車上沒有多餘的放置空間,盛放拒絕了親戚代拿骨灰的好意,随手買了個劣質背包将東西裝進去,而後挂在身上就這樣一路疾馳回家。
結果她回到家後把背包一開,垂頭便瞥見兩壇骨灰的蓋子歪到了一邊去,她親愛的父母在死後以粉末狀的無機物形式又融合在了一起。
看見此情此景,盛放腦子裏猝不及防跳出來一個地獄笑話,殘餘的一點孝心讓她硬生生憋住笑将骨灰處理幹淨。
而晚上不出意外,大孝子盛放做噩夢了。
她在淩晨五點掙紮着爬了起來,擦了擦滿頭冷汗後,去客廳将父母的骨灰都鎖進了他們之前睡覺的房間。
“死都死了,生前不愛搭理我,死後就別在夢裏糾纏我了。”
盛放在又一次入睡前,啞着聲嘀嘀咕咕了一句,眉頭擰得很緊。
可惜父母的在天之靈不願庇護她,也不肯聽她的祈求,一如過去他們不願意提供盛放上大學的費用,反而将閑錢都無條件送給所謂的貧苦學生一樣。
盛放睡個好覺的期望再度落空,從差點被掐死的夢境中逃脫出來,她瞪大眼睛狠狠喘了好幾口氣。
望了眼窗外夜色濃稠的天,盛放艱難地起了床,從佛龛那裏拿了三支香。
她将金紅色的香點燃,伴着刺鼻的香火味走進父母的房門,一看到整整齊齊擺在桌上的兩壇子骨灰,撲通一聲就跪下去舉着香磕了三個頭。
“南無阿彌陀佛,您二老快投胎去吧。”
她的話語中滿是虔誠,臉上卻盡是疲憊的表情。
精神被逼迫到了臨界值的盛放,上完香後幹睜着眼睛等到天亮,而後小行囊一背,騎着機車找寺廟拜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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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內唯一的一座寺廟,就坐落在高山之上。
盛放心中藏着事,上山的步伐可謂是健步如飛,三個臺階當成一個猛跨。
旁邊的香客亦或者登山者見了她都跟見鬼似的,轉而嗅到她身上獨屬于Alpha的濃烈氣味後,心裏又稍微好受了些。
倒是有個Beta大爺很看不慣盛放,他杵着登山杖累死累活爬上山頂,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見身姿矯健的盛放輕松爬上山來,眼神還晶亮得很。
小肚雞腸的老大爺趁着徘徊在寺廟前的游客多,誰也注意不到誰,偷偷摸摸來到盛放旁邊,狠狠踩了她一腳。
莫名遭受到無妄之災的盛放疼得嘶了下,餘光瞥到神情鬼鬼祟祟的老大爺,心中跟明鏡似的。
只是她并未當場發作,而是若無其事地跟在老大爺身後,捐點香火錢後進廟裏給大佛磕個頭,沉下心閉眼求簽。
寺廟內有僧人維持着秩序,來客不若外頭那麽雜亂,環境也安靜很多。
可盛放在閉眼的那幾秒之內,大腦始終一片空白,竟想不到自己來到這裏所求何事。
竹簽已經順着她的動作滑出筒去,落到地上聲響清脆。
盛放撿起來,是個下下簽。
她心中掀起細小波瀾,轉瞬又湮滅在佛慈悲的目光中。
跪在她旁邊的老大爺還在虔誠求簽中,口中念念有詞。
盛放瞄了一下周圍人,發現大家都在各做各的事,頓時心思一動,在老大爺将竹簽搖出來的那一瞬間,她伸手将新簽搶走,接着将自己的下下簽丢到老大爺跟前。
盛放成年後已經很少幹缺德事了,即便這是為了報一腳之仇,心中不免還是有點發虛。
尤其是這根由老大爺搖出來的簽,是上上簽。
她瞥了眼撿起竹簽後表情失落的老大爺,最終還是過不了心裏那關,追在他後頭将上上簽還給他。
“大爺,你的簽掉了。”
因着一些特殊原因,盛放在長輩面前特別會裝乖,幾句話就哄得老大爺交換了竹簽。
他重新看了眼簽上的文字,發現是個極好的結果,臉上緊巴巴的皺紋頓時松散開了不少。
“謝謝你啊好孩子。”
“剛才門外不小心踩到你的腳,實在是對不起。”
意外得了大爺的一句道歉,盛放心裏殘餘的那點小情緒徹底散了。
她一直繃得很緊的心莫名松了一點,走出寺廟之後,天上陰沉的雲也被灼熱的太陽驅散了。
但人的好情緒總是很難維持長久,沒了下一步目的的盛放回程的路走得格外緩慢,心中一直記挂着未解決的噩夢。
有個裝扮非常潦草敷衍的三流道士看見了她皺起的眉,随手摸了下八字胡就大聲囔囔道:
“小友請留步!”
“貧道看你眉間愁雲缭繞,定是有難解之事!”
“不若讓貧道為你算上兩卦,以免心事沉重難以入眠吶!”
堅信科學的盛放一向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可那道士竟瞎貓碰上死耗子,說中了她難以入眠的事。
盛放不由得步伐一頓,扭頭看了道士一眼。
那道士得到了一點關注,當即就來了勁兒,當着她的面擺弄了一下桌上破破爛爛的奇怪道具。
“小友,你且報上你的生辰八字,讓貧道彙聚天地之力為你算上一卦!”
盛放挑了下眉,把盛父的八字報了上去。
道士聽到出生年份就知道對方在撒謊,但他還是小算了一下,而後摸着胡子慢慢說道:“這是你父親的八字吧,若貧道沒算錯的話,令尊大抵已經過世了。”
盛放聽他這麽一說,也來勁兒了。
她挺好奇這道士還能胡亂說中些什麽,便将自己真正的出生年月告知他。
得到了信任的道士唇一勾,拿起個龜殼神神叨叨地擺弄起來。
盛放饒有興趣地看着,卻發現一開始還自信滿滿的道士,臉色慢慢變得古怪了起來。
“嘶這.....”他默默将龜殼放下,睜開精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盛放,“你方才在那寺廟裏,是不是求了個不太妙的簽,你可還記得簽文?”
“下下簽,沒看簽文。”
“也罷,不看那簽文也行。”道士幽幽嘆了聲,語氣變得有幾分沉重,“你現在真正想解的難貧道插不了手,因為那是一場獨屬于你的心劫。”
“除此之外,你近期會遇見不太妙的桃花劫,且此劫非一劫,攏共有三劫之多。”
“反正用通俗易懂的大白話來說,你會碰到三朵爛桃花,一朵比一朵爛,一朵比一朵躲不開。”
桃花劫的說法還怪有趣的,至少跟盛放所想的那種血光之災很不一樣。
但有趣歸有趣,她一字不落聽完之後,神情未曾有任何波動。
桃花這種東西是想開就能開的嗎?更何況爛桃花多半不是渣就是有病,她能看不出來?
簡而言之,盛放不信。
“你可真別不信啊!”道士有點急,卻也不知是為錢急還是為人急,“劫數是很影響生活的,還有可能會害得你過不了那個心劫啊!”
“哦?那我該如何解決?”
盛放順着他的話頭往下接,想知道他能說出個什麽所以然來。
結果道士卻是高深莫測地眯了眯眼睛,意味不明地咳了兩聲:“小友你是知道,做我們這行的窺探天機容易短命,但貧道為了助你一臂之力,願意冒險為你尋求解決之道,只要你——”
沒等道士編完借口,盛放艱難地掏了掏口袋,将僅剩的幾張現金掏了出來。
“我沒帶手機,身上就剩這些現金了。”
“你不用找零,剩下的就當請你喝水了,再見。”
盛放拍在木桌上的鋼镚兒彈起來轉了個圈,撞在龜殼上才老老實實地平躺下來。
遭到先發制人的道士愣了下,扭頭就見盛放兩條長腿一邁,下山的路她跑得飛快。
“诶诶不是!!你個年輕人怎麽這樣,找零找個錘子的零啊!!”
“你真的會倒黴的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