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淩霄并沒有親眼見到昨夜那場慘烈的車禍,但是他幫忙處理了一些幸存人員的傷口。
突如其來的災難在每個人臉上都留下了惶惶不安的神情。
有人是母親也是女兒;有人是父親也是兒子。有人是在外務工的異鄉人,有人是外出求學的游子,還有人只是晚飯後與家人出門散步……
一輛失控的大貨車導致了這場悲劇的發生。
淩霄剛才從另一個門出去喊人簽字,那裏已經站滿了人,有許多都是連夜從外地趕來。
他實在是回答不了他們的問題,只能匆匆退回去,情緒激動的家屬想要撲上來問個究竟,被門口維持秩序的警察攔住。
已經工作幾年的師兄告誡他:“少說話,不要給人保證,不是你的病人更不要理睬。尤其是那些輕易下跪的人。”
師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還年輕,過幾年你就懂了。做人不要太感性,憑良心做事就好。”
因為淩霄從裏面出來,在外面等着家屬知道他是醫生,全都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
“醫生,我女兒怎麽樣?”
“我爸怎麽樣了?”
還有人知道報名字,問:“您知道xxx現在怎麽樣了?”
這裏本不是家屬等待區,非工作人員也不能到這裏。
但是昨晚情況太混亂,就有人跟着大部隊跟到了這裏。
淩霄不應該停下來和宋皎月打招呼,他應該把口罩一戴,低着頭趕緊離開。
現在這種情況,他要怎麽回答?
首先他并不知道他們嘴裏的兒子女兒分別是誰,其次就算知道名字他也不知道他們是由哪位醫生負責,現在情況如何?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給出任何保證,否則一旦情況不能使人滿意,他就會遭到最大程度的攻擊。
淩霄倒是知道一些情況,他在這裏上了八年學,第六年的時候開始上臨床,這裏的醫生既是他的老師也是他的師兄師姐。
他們同齡人之間還有許多互通消息的小群。
他知道昨夜有一個做心髒手術的人死了,有一個做腦外科手術的人已經做完送去了ICU,還有兩個手術從昨晚一直沒結束……
除此之外,其餘手術倒是挺平穩的。他們畢竟是全國數一數二的三甲醫院,見過和做過數以萬計的病例。
許多駭人聽聞的手術在這裏也只是司空見慣。
有時候家屬只是想要一個保證和一個安慰。但是沒有人可以保證,因為再安全的手術都存在風險。
到底闊別了兩年臨床,淩霄本身也不是伶牙俐齒的人,他被人圍住,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是學生。”宋皎月突然出聲打斷他們,她似乎有一種與人自來熟的魅力,一點也不怯于在衆人面前說話。
“所以不好意思,他也不知道你們的問題。”
身體接觸對她而言似乎是一件稀松尋常的事情,宋皎月抓住淩霄的手,把他拉向一旁。
他們沒有等電梯,因為那等待的時間太長。
淩霄在開着低溫的手術室待了很久,以至于他的手臂摸着有些涼。
他們走到樓梯拐角,宋皎月打開手機看了個消息,得知姜滿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姜滿忙裏偷閑問她昨晚的事情處理的怎麽樣,宋皎月不想讓她徒添煩憂,便說都處理好了。
沒提她賠錢出檢查費的事情。
淩霄看她往外走,有些疑問:“你等的人出來了嗎?”
“她還在裏面忙。”宋皎月說:“不等了。”
也許是因為她的語氣太複雜,淩霄有些誤會:“你家裏人?”
“對,所以我回家等她。”
等了一個晚上,宋皎月也釋然了。她曾經因為這種事情和母親争吵過,甚至出國前,她們都沒能好好坐下來聊一聊。
她知道有很多人都需要她媽,所以她需要做一個懂事聽話的女兒。
可是小孩子往往不懂大道理。
想到這裏,宋皎月突然歇了心思,她擡頭看淩霄,他是一位年輕俊美的醫生,五官和輪廓都明朗清晰,十分流暢,從他的白色襯衫下也可以推斷他健美的身材。
能在這裏的外科基地規培,說明他本身就是一位學識豐厚的人。但是他絕對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否則難以招架骨科高強度的工作。
但是醫生實在是太忙了。
作為一個雙醫生家庭的小孩,宋皎月已經嘗夠了等待的滋味。她曾經發誓,如果将來尋找伴侶,絕對不要找一位醫生。
一時間宋皎月想了許多,不過這絕不是她自作多情,她只是在考慮要不要追他。
答案是“不”。
“哦。”淩霄還想問些什麽,比如她的這位家人是不是她的對象,還是說她是裏面某位老師的女兒?
但他們才見了一面。
淩霄本身也不是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所以他沉默片刻又說了一聲謝謝。
宋皎月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人,她身邊的朋友多是伶牙俐齒,否則也不能跟她宋皎月玩到一塊。
“你是新醫生吧?”宋皎月決心教他幾句:“你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千萬不要回答他們的問題,低着頭趕緊走……”
淩霄看她很有經驗的樣子,問:“你也學醫嗎?”
“那倒不是,但我爸媽都是醫生,從小見的聽的多了,你這樣,很容易被投訴的!”
畢竟就連老鐘和老宋那樣的好醫生都會收到不少投訴呢!
其中“态度不好”占了超過百分之六十的比例。
“原來是這樣。”淩霄突然覺得很高興,他的情緒起伏不多,自從母親去世後,就變得更像個木頭人。
他的老師曾說,也許他更适合去做研究,而不是來醫院這種人情社會。
“你吃過早飯了嗎?”淩霄問。
“你要請我吃早飯?”宋皎月轉過身來,倒着往下走。
她的眼睛眨一眨,映出狡黠的光。
“對,為了謝謝你。”
倘若這話由沈白口中說出來,宋皎月一定會認為他陰陽怪氣。可是淩霄的神情太正直了,宋皎月沒辦法多想。
“還是我請你好了。”宋皎月大大方方地說:“別客氣。”
反正用的是老宋的錢。
老宋就是宋皎月的親爹,麻醉科即将退休的科主任宋思禮。
但是按老宋閑不下來的性格,大概率會返聘。
……
醫院食堂。
剛才淩霄還在想,自己要怎樣不動聲色地争取到結賬機會。
萬萬沒有想到,宋皎月帶自己來吃醫院食堂。
眼瞧宋皎月往裏走,淩霄終于忍不住提醒:“那裏是教授餐廳,我……沒有權限。”
教授餐廳只有正高職稱的主任或者教授才可以吃飯,當然了也沒有那麽嚴格,只要刷卡就行。
至于拿卡的人是誰,打飯的阿姨不管。
普通餐廳在地上,教授餐廳在地下一層,需要刷卡的權限。
宋皎月把母親的生日數字輸進去,電梯的光屏傳出了人工智能的聲音:“早上好,宋教授——”
“現在為您播報今日的天氣預報——祝您擁有一個愉快的周一。”
光屏亮起的瞬間,淩霄看見了屏幕上的名字和工號:宋思禮 22078
淩霄不認識這位宋主任,但是聽說過他的名字。
宋皎月拿親爹的卡刷了兩個人的飯,與此同時宋思禮也收到了消息。
宋思禮今年已經是快退休的年紀,他出現在這種場面,主要起一個指導作用。
鐘成英也是如此。除了個別手術,大部分手術都是她手下人在上。
她曾經帶的學生都已經成為了科室的中流砥柱。
從昨晚8點到今早8點,她做了三臺手術,兩臺安返ICU,還有一個人在開胸時大血管破裂不幸去世。
鐘成英現在就是做手術也只做最核心的部分,縫合和收尾都交給學生。
雖然說是學生,但學生也已經40多歲,并非大家想象中初出茅廬的醫學生。
“鐘老師,您去休息吧。”陳望舒從研究生時就跟着鐘成英,算是她的嫡系學生,也是她的接班人。
手術即将結束,手術室裏那股凝重的氣氛也被沖淡了不少。
“我記得鐘院長的女兒是不是最近要回來了?”旁邊的高年資護士問道。
提到女兒,鐘成英的臉上終于有一絲笑意:“是,她總算舍得回來了。”
宋思禮不知道什麽時候從門外進來,站在一旁觀看手術的動态,等到鐘成英下臺的時候又跟了上去。
“什麽事?”
鐘成英語氣淡淡,顯然是還在為前幾天的事情生氣。
鐘成英幹的是心胸外科,後來主要做心髒方向,年輕時就是個精力充沛的狠人。最高紀錄連幹了四臺心髒夾層,連續工作50個小時。
如今年歲漸長也不過是兩鬓間多了白發,看上去依舊精神抖擻,就連皺紋也比尋常的老太太少許多,說是四十歲出頭也有人信。
她身上有一種精英女性的魅力、一種磅礴的生命力,她的一生正是如此:永遠進取,永不低頭。
她和宋思禮年輕的時候總是吵架,就是現在,也時常會存在意見不和的情況。
但是兩個人年紀都大了,也坐到了一定的位置,不會再像年輕時一樣争個面紅耳赤。
最多只是冷戰。
“女兒在醫院。”
“什麽?”鐘院長皺眉:“她受傷了?”
鐘成英拿出手機,就要給女兒打電話。
“在食堂。”
鐘成英放下手機:“下次話一次性說完。”
于是宋思禮言簡意赅:“她刷了兩個人的飯,她帶了一個人進去吃飯。”
似乎是知道她要說什麽,宋思禮補充道:“另一份菜不是她喜歡的口味。”
父母的直覺讓宋思禮皺緊眉頭。
鐘成英卻嘆了口氣:“她又不能一輩子不談戀愛。”話雖如此,鐘成英的語氣裏同樣充滿擔憂。
鐘成英還有事要處理,于是匆匆離開。
宋思禮驅車回家,回家後發現女兒不在家,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思考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