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另一邊，江見月和一行同學乘廉價航空去往愛丁堡。
廉航經濟艙對她來說堪比酷刑，一路上她難受得流出生理性眼淚。但她不願掃同學們的興，就忍着沒說。要是某個男人在，她一定會真的哭出來并且各種撒嬌耍賴。
說來很怪，明明同樣認識不久，和身邊這幫同學的相處時間甚至比和他還要多一些，但對他，她就總是不自覺地放肆使性子，而他也不介意，好像習慣如此。
從一開始遇見他就是這樣，總覺得兩人之間有一種遙遠的熟悉感在。她甚至想到，會不會是前世曾經愛上過他。
愛丁堡的天氣很不錯，并沒有江見月想象中可以冷卻頭腦的寒冷。在城裏閑逛時她甚至有點出汗，心情燥燥的。
身旁同學們興致高昂，只有她夾在人堆裏很安靜。她性格慢熱，對于人際交往又不是特別擅長，跟一群不大熟的人在一起多少顯得有點不合群。
好在這次出來玩的一個二個都是社牛，大家看她年紀小又都很照顧她，加上鞍前馬後的Aaron，氣氛也沒有因為而她變得尴尬。
只是誰都看出她有心事。
下午Aaron給大家租了輛小型巴士開上蘇格蘭高地。
離開城市一路向北，空氣終于漸漸變得冷冽。
車裏循環放着一首歌，凜冽自由的女聲音重複唱着：“Have I doubt when I’m alone
Love is a ring, the telephone.
Love is an angel disguised as lust獨自一人時我可曾起疑？愛是電話鈴聲響起，是扮作欲的天使……”
江見月聽得出神，靠在車窗邊吹着風。
身旁的大家都聊得很歡快，只有她感覺走得越遠，越好像少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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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趟旅途的目的地是Aaron家族所有的一座小型城堡，帶大大的花園，坐落在一處很高的懸崖邊上，背靠着森林。古老的城堡全身覆蓋着青苔，不遠處的懸崖下是海水白浪，放眼看過去是一派蒼涼的北境風味。
還挺符合江見月此時心境的。
一行人安頓下來，就互相約着去城堡背後的森林裏散步。恰好天空放晴出了些太陽，淡白的陽光穿過樹木枝葉，像白緞子一樣一束束灑下來。
森林裏異常安靜，只偶爾有蟲聲鳥鳴，聽上去空空遠遠的。
到了這兒，江見月亂糟糟的心終于稍微靜下來，但同時一直環繞在心頭的那一絲不舍也更明顯了。突然有點後悔自己出來了，因為眼前風景越好，就越想和心裏那個人分享。
森林裏有一處小湖，周圍盛開着一叢叢白水仙，很喜人。Aaron很興奮地鑽進湖邊草木叢裏去采花，江見月看見了就過去想問他要幾朵。
結果Aaron頭也不回地問她：“你要花幹什麽，有想送的人嗎？”
“嗯，有啊。”江見月認真想了想，點頭。
“那我也有，不給。” Aaron也想了想，把手一收。
江見月癟癟嘴，心想真小氣。如果換作另一個男人，一定會把漫山遍野的花都采給她。也不知為什麽這個想法第一時間就跳進她腦子裏，即使那個男人還沒有送過她任何一枝花。
最終Aaron采了一大捧白水仙，很寶貝地摟在懷裏誰也不給。她本來想自己去湖邊采幾朵，但是因為不想打濕皮鞋最後放棄了。
下午四點天擦黑時，一行人返程回城堡，路上空中開始飄雨。
江見月撐起随身帶的傘。卻沒想山風太大，将那把寬大的黑傘一下從她手上吹走了。
徒勞地追了兩步沒追上，眼睜睜看着黑傘飄落到懸崖下，她不甘心地趴在懸崖邊張望不肯走，整個人頓時都感覺空落落的。
“一把傘而已，我的給你。”Aaron這時很大方地把自己的木柄格紋傘遞給她。
“謝謝你，可我只想要我的那一把。”江見月一時就像個丢失心愛玩具的小孩，情緒都在臉上。
“失去的最珍貴！雨大了，走吧。”旁邊其他同學也都發現她難過，安慰幾句将她圍走了。
一行人繼續有說有笑。
只不過沒幾分鐘，所有人就都笑不出來了，只見天上突然飄來一大片烏雲，綿綿細雨一眨眼就變成傾盆大雨兜頭往下澆。
大家都沒命地跑。
Aaron護着他的水仙花顯得尤其狼狽，邊跑邊罵：“這破天，我看預報說沒雨啊，本來想明天帶你們去登山野餐呢……”
一紅發男生聞言照他後腦勺拍了一下：“傻缺，你們英國天氣翻臉比我前丈母娘還快，預報有用？”
旁邊一挪威女生瑟瑟發抖：“閉嘴吧，先別想野餐的事兒了，我現在就怕被雷劈……”
結果一語成谶，他們前腳剛踏進城堡的門廊，後腳就看到閃電從天上刷刷降下來，緊接就是震耳欲聾的雷聲。一串天雷把城堡裏的燈光劈得嘩嘩全滅了。
過了幾分鐘，常住在這裏的老管家就端着一支胳膊粗的蠟燭從樓梯上摸下來，告訴他們說電箱被雷劈壞了，得等天氣晴了才能找人來修，所以這地方一時半會兒還來不了電。
大夥聽完抱頭哀嘆。
但也沒什麽辦法，反正走肯定是走不了了，只能既來之則安之，該吃吃該喝喝。
城堡內用的是電暖氣，現在用不了了，壁爐又因為煙囪堵了不能正常使用，于是不知誰提議，直接将木材搬到半開放的門廳處，就地架起篝火來取暖。
篝火燃起，所有人圍城一圈席地而坐，看着遠處開闊的荒野，倒比想象中惬意許多。
很快沮喪的氛圍就消散了，大家興致反而更好。
從小生活精致生活養尊處優的江見月當然是沒經歷過這些場面，之前那一串差點劈到腦袋上暴雷吓得她都有點發懵，這時候緩過來了，就縮成一團呆呆地望着篝火出神。
特別想給某人打個電話，可惜掏出手機發現沒信號。
Aaron把本來為第二天野餐準備的酒和食物搬出來擺了一地，就着篝火給大家烤速凍披薩吃，其他人也都七手八腳地跟着張羅。
氣氛又熱乎起來。同學們表示只要能填飽肚子還有酒喝，別的都不是事兒。
只有江見月稍微拘謹一些，啃着披薩思念雲吞面，喝着可樂想念小清茶。
吃飽後人都懶散下來，男生們從古堡裏拖出來幾張舊沙發圍着篝火擺開，大夥于是都拎着啤酒罐窩進沙發裏，時不時動動腳，把木材踢進火中。時間還早，誰也不困，聊聊笑笑地十分放松。
外面天色深黑，大雨仍在下，風聲與海潮聲互相交織，如同悲鳴，氣溫也降到很低。不過靠着篝火也不會冷，反而讓人覺得很幸福，應該好好珍惜此刻溫暖。
江見月不知第多少次想起她的雲吞面，想起那雙包雲吞的手，為她沾染的煙火氣。
此刻溫暖，應好好珍惜。
篝火靜靜地燃，木材偶爾嚓啦響。當地上有空啤酒罐開始滾動的時候，聊天聲漸漸低弱，變成兩個人和兩個人的悄悄話。
這次來的同學裏有好幾對情侶，這時候都已經互相依偎在了一起，或者互相耳語，或者靜靜地一同看着外面的夜色和大雨。
挪威女孩從城堡裏翻出來一把舊吉他，在篝火前盤起腿，唱着之前車上放的歌。
“Because the night belongs to lovers.
Because the night belongs love因為此夜屬于愛侶，因為此夜屬于愛情……”
江見月手撐在膝上捧着臉，輕輕搖擺着小聲跟唱。
此夜屬于愛情。
一時間氣氛太好太讓人心動，有兩個本來是單身的歐洲同學忽然眼神相遇，然後碰了碰嘴。被其他人看到了趁着酒意起哄他們也絲毫不在意，直接旁若無人吻到一起。
于是大家都默契地散開了一些，幹脆将幾張沙發調轉方向背靠背，各據一方。
沙發靠背遮住了每一對情侶的身影，但那已然蕩漾開的戀愛氛圍卻忽然更濃了一些。
因為此夜屬于愛侶。
江見月突然發現，全場還單着的竟然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往篝火裏推了一塊木材，然後靜靜盯着躍動的紅色火焰，想起倫敦家裏自己那幅才将将起稿的畫，想起畫中的爐火，爐火前柔軟的絨毯，被絨毯包裹的身軀，只為她而坦誠展露。
想起畫家的情人。
她想得太出神，所以當Aaron從後拍她的肩，她吃驚回頭的時候，那種纏綿悱恻的表情還留在她臉上。
Aaron先前說是去上廁所，這時卻捧着那些白天從森林中采回的水仙花筆直筆直地站在她面前，一雙綠色眼睛映着篝火，一派深情地看着她。
之前不肯給她的花現在被仔細修剪過，用粉紅絲帶紮成了一束，看上去是準備了很久。
江見月突然反應過來他可能是想表白，一下有點不好意思。然而還沒等她想好該怎麽拒絕呢，Aaron又忽然臉色一變，捂住胸口痛呼了一聲“oh no”。
“你沒事吧？”江見月吓一跳，以為他心髒病。
“有事，剛剛發現原來你已經愛上別人了，你不早說。”Aaron閉着眼，一副被傷到的樣子。
江見月被他說得一愣，一瞬間有種心事被戳穿的緊張，但表面還是波瀾不驚：“你莫名其妙的說什麽呢？”
“別狡辯，完全都寫在你臉上！”Aaron一屁股栽沙發上，兩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眼睛，e on，我看安吉麗娜朱莉都不用你剛才那個眼神！好氣啊，你到底多喜歡那個人？”
“呃，有……這麽明顯嗎？”江見月這下裝不下去了。她還不知道自己這張臉是這麽藏不住事兒。
“巨明顯。”Aaron把頭埋進那一束水仙花裏獨自神傷。過幾秒，又緩過勁來似的擡頭問她：“所以那個人是誰，人呢，怎麽不邀請他一起來？我不是說了可以帶朋友來嗎。”
“他……上班。”江見月沒法解釋，胡謅。
然而Aaron毫不客氣：“怎麽，他是軍情六處的嗎？要麽誰會在大罷工的時候上班。”
“呃……”江見月本來也不擅長編瞎話，只能幹眨巴眨巴眼睛。
“那我可猜了嗷。”Aaron盯着她，滿臉狐疑好奇又不甘，“他是罪犯？是有婦之夫？他對你沒感覺？”說着說着眼睛又亮了，重新把他的水仙花舉起來，“別傻了寶貝，回頭是岸啊！看看我。”
江見月被他鬧得好笑，捂着臉：“你說得都不對。他應該……對我挺有感覺的吧。”
于是Aaron又被傷到了，把花扔了有氣無力地看着她：“那我請問，你自己在這兒幹什麽呢？”邊說邊指指旁邊那幾對陷在沙發裏的情侶，“看到沒有，這才是出來玩的正确姿勢。”
江見月聳聳肩，終于實話告訴Aaron：“我和他才認識半個月而已，還……不算正式确定關系吧。”
“So what？”Aaron聽得大惑不解，“我和你認識還不到半個月呢，但我連咱倆在哪兒辦婚禮都已經想好了呀。就在這座城堡裏！我十分确定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孩兒，以至于我願意忍受你可能存在的一切缺點。真的，我是認真的，城堡送你當聘禮，考慮一下？”
說到一半，他又重燃希望地把花給撿回來了。
江見月噗嗤被逗樂了，但也只能帶着歉意地沖他輕輕搖頭，小聲說：“I’m sorry.”
Aaron被傷到第三次，直接倒在沙發裏，惆悵地凝望篝火。
過了會兒，他突然自言自語式地開始哀嘆：“說真的，我對你一見鐘情，一秒都沒有猶豫過。我不知道這種感覺以後還會不會有，所以一定要試着将你留住。實話告訴你吧，我其實因為你才計劃這次旅行的，本來是想等到聖誕節，但想想又感覺等不及。因為我擔心明天出個什麽意外我就死了。如果你會答應我的話，那麽早一天，我就可以多愛你一天。不管未來是什麽樣的，早一天，我就多幸福一天。嗯，我就是這麽想的。”
江見月聽見了，心裏像被戳了一下。
原來，有人因為喜歡她為她計劃了一場旅行，而她卻用這場旅行來逃離那個她喜歡的人。
她好像，辜負了這個故事裏所有的人。
Aaron嘆息之後不再說話，周圍還依稀傳來情侶們哝哝的耳語聲。
火焰安靜地燃燒着。
江見月坐着發了會兒愣，然後擡手去戳Aaron肩膀。
金發小哥刷一下彈起來：“怎麽，你改變主意了？被我打動了？”
“我……是想問問你哪兒有信號。”江見月拿起手機晃了晃，不好意思地朝他吐了下舌頭。
離開城堡，Aaron頂風冒雨地帶江見月在懸崖邊找信號，胳膊底下還不死心地夾着他那束白水仙。
江見月爬上一塊山石，不顧雨水打在身上。
電話撥出後比她想象得更快被接起，是她想聽的那個聲音。
“我在。”男人說。就好像一直在等。
“有點想你了。”江見月低頭看見懸崖下暗夜裏翻湧的海，心情也升起浪潮。
“有點，是多想？”電話那頭傳來輕笑聲，“是想聽我說話？是想見我？還是想……”
江見月預感到他即将要說什麽，臉一熱忙打斷：“想、想見你。”
“那能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嗎？”他順着話問。
江見月先是大概描述了個位置，後又有點擔心的補充：“但是你可不用真的來啊，這邊下暴雨了呢……”
“我知道，等我十分鐘。”對面打斷，語氣平淡柔和，一點不像開玩笑。
“啊？”江見月一愣。
“我說十分鐘，乖。”男人嗓音裏仍帶着笑，說完這一句便挂了電話。
江見月盯着黑屏的手機，沒反應過來。
一旁用力頂着風替她撐傘的Aaron有點八卦地看着她，大聲問：“怎麽樣，你叫他來沒？他來不了吧，這麽大雨。我車都開不動。嗯，希望雨永遠不停……”
“他說，等他十分鐘。”江見月眨眨眼睛，不很确定地打斷Aaron。
“什麽？”Aaron一聽她這話眉毛都挑起來了，轉而冷笑一聲，一臉不屑擺擺手，“這人逗是在你玩呢。十分鐘？你自己看看這雨，這山路、這懸崖，蝙蝠俠都飛不上來好嗎！腳一滑就會死人的，我不開玩笑，真的會死人。”
江見月不說話，按亮手機看了眼時間。
“別傻呀，你還真信啊？我向你保證他絕對來不了，十分鐘內如果有任何人能來，我頭劈下來給你！”Aaron見狀有點急，不停勸她，“你聽我說，這小子說話這麽不負責，你在期待什麽？真不想看你被騙，喏，花給你，咱們回去吧。啊，看樣子我還有機會……”說着心心念念地又将白水仙遞給她。
江見月不接花，但還是聽話地跟着Aaron往回走。畢竟風雨實在太大了，又怕再打雷。
兩人踩着亂石草地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回古堡，差不多就用了十分鐘。
抖抖身上的水，Aaron沖江見月亮出手機上的時間，一臉“我就知道”地看着她。
然而還未等他開口說點什麽，一串發動機轟鳴聲急速地由遠及近沖進耳膜，接着是一束車燈的白光忽然撕破了雨夜。
城堡裏，篝火前的衆人紛紛一驚，都本能地循着聲音看向通往山下的小路。
下一秒，一輛黑色重型摩托車狠狠撞入視線，險而又險地擦着山崖邊緣，像頭肆意奔跑的野獸那般呼嘯地順小路沖上來，然後一個幹淨利落的擺尾正正好停在城堡前，車輪帶起大片飛濺的雨水。
一襲黑衣的男人長腿一邁從車上下來，在狂風驟雨中站定，擡手摘下頭盔。
衆人見到這一幕不由驚訝得抽氣。
而江見月捂嘴尖叫一聲，裙擺飛舞地奔進雨裏。
只有Aaron還舉着那束在風中折腰的白水仙，半晌才驚出一句“bloody hell”。
蝙蝠俠輸了，服氣。
本章背景音樂：《Because the Night》by Patti Smith
寶貝們帥嗎，他帥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