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衆人自覺向兩邊分開,為陸在川讓出一條過道。在場所有人幾乎都認識他。

陸在川穿過人群來到江見月面前。

女孩一襲黑裙,長發盤起,別着臉不看他,黑色睫毛下眼睛一閃一閃,像又要哭了。射燈的白光照得她皮膚蒼白,看上去有幾分纖弱,更多的是倔強。她腳上纏着他的領帶。就在一刻鐘之前,那條領帶還圈在他手裏。

凝望着她,就像凝視一件藝術品。

他的小鳥好像突然之間長大了。但沒有人能否認,她是在他的臂彎裏長大的。

男人喉結微動。

另一邊,陸逾明默不作聲掃了眼江見月腳上的領帶和陸在川空白的襯衫領口,目光沉下去。

周圍其他人也都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面面相觑。

江見月被夾在這怪異氛圍的最中心,終于沒辦法再強裝鎮定。

“你到底想怎麽樣?”她受不了男人看自己的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真的快要沉不住氣了。

因為她知道,他又是故意的。

在她厲聲詢問下,男人目光微動,轉向牆上那幅畫。

“只是想請江小姐為我講解一下你口中這幅,‘失敗’的作品。”短暫沉默後他開口回她的問話,語氣淡漠不露情緒。

江見月一眼掃過身後的畫,發現在沒有被蓋住的畫面一角,披肩的黑色流蘇下露出一只男人的手,指間的痣還清晰能讓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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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上眼,心裏明白再怎麽遮掩也無用了。

這個男人就是故意要在所有人面前逼她。

“好啊。”她深吸一口氣,一聲冷笑。

“你可能在想這幅畫為什麽要被遮起來,對嗎?很簡單啊,因為畫中的人是虛妄、是虛假,是一個我不想再見到的人。”她一邊說,一邊轉頭迎向男人的目光,尖刺一樣盯着他。

“所以,這件作品的名字就叫做……”說到這裏她飛快地從随身小包裏摸出口紅,旋出膏體在畫旁的牆上重重塗下三個大寫字母——LIE。

謊言,都是謊言。

紅色大字在純白背景牆上顯得異常刺眼,驚得在場衆人都悄悄吸氣,偷眼看陸在川臉色。

男人面色極其陰沉,不知是被觸怒還是什麽別的。

江見月臉上同樣也沒什麽好顏色。她一甩手扔開被塗壞的口紅,冷冷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滿意了?”

兩人像要紮進對方眼裏一樣沉默着對視,一時間空氣緊張得像要被撕裂。

最終是男人先開口,中斷了這場不會有結果的對峙。

“不,不滿意。”陸在川淡淡搖頭。

看着江見月此刻冰冷帶刺的眼睛,他想起僅僅幾天之前在遙遠異國的冬夜,這雙眼睛是怎麽柔情似水地融化在他懷裏,她眼裏的神情是怎麽一點點變得沸騰。

看着她緊繃抿起的嘴唇,他又想起那時的她是怎樣親吻他,在他的喉間留下齒痕。

誰又知道,誰真誰假。

誰騙了誰。

誰抛下誰。

“每個謊言背後都有一個真相,我想看看你的。”他緩慢上前一步,靠近她,嗓音又帶出一絲沙啞。

江見月意識到他想做什麽,一時慌亂地想要攔,沒有攔住。

男人擡起手臂越過她夠到挂在她身後牆上的畫,用指尖勾住遮蓋畫面的披肩,猛地用力一扯。

随着布料飄飛落地的撲簌聲,牆上畫作的全貌終于展露無餘——畫中人姿态放松,唇角勾着若有若無的笑,目光清亮地看向外面的世界,一張顯然是精心刻畫過的臉無比鮮活。

誰都能認出那張臉,誰也都能感受到這幅畫中氤氲的溫情,也能借由畫中人的目光想象出一個爐火迷離的夜晚。

在場人群齊齊發出驚訝的聲音,大家一時都不知道該去看誰。

到這一步,江見月再也裝不成淡定,咬着嘴唇扭身就跑,沒命地往外跑。

好了,現在他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看到了,都滿意了。

到最後傻的、丢臉的只有她一個人。

江見月一路奔跑離開美術館,在出口處一頭撞上抄近道從另一邊追過來的陸逾明。

她彎腰捂着鼻子緩了幾秒,然後看也不看陸逾明一眼,轉身又跑。

“你站住,我不問。”陸逾明一把按住她肩膀。

江見月停住腳,低着頭,兩手按着肚子大口喘氣。她的披肩丢了,光着一只腳,另一只腳上還拖了條領帶。

陸逾明看着她,抽出手機:“我叫司機過來,送你回去。”

電話未接通他頓住,又把她這狼狽樣看一遍,最後嘆口氣,脫下外套遞給她披上,然後收起手機改口道:“你等着,我開車。”

“陸逾明,”江見月這時候把氣稍微喘均勻了點,擡手拽住他,“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問。”陸逾明推了下眼鏡。

“昨天你說,如果我一開始答應和你訂婚,你就會照顧我一輩子,因為那是我哥托付你的,對不對?”江見月看着他問。

“對。”陸逾明答得很幹脆。

“那我想問你,我哥是不是只托付了你一個人?”江見月揉了下眼睛,呼吸還是急促不冷靜。

這一次,陸逾明動了動嘴,卻沒有立刻說什麽。

但江見月已經從他的沉默裏找到答案。

其實她也猜到了,只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她真傻啊,怎麽從頭到尾就沒起過一絲疑心呢?

從小到大江見君都那麽愛她寵她,怎麽可能就放任她自己不帶錢也不帶人地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國外去,又怎麽可能因為被她拉黑了電話就從此不聞不問?

甚至她還經歷了機場槍擊案,要放在以前,江見君一定會在事發第一時間就親自趕過去确保她安全。

但是他沒有,因為他不擔心,因為他都安排好了。

她的哥哥一向會為她準備好一切,所有她需要的,她想要的。

比如她的自由,又比如她的愛情。

那個男人不是恰巧在異國和她重逢,而是受到囑托,不遠萬裏特地去愛她。

她就像楚門的世界裏的楚門。

全想明白了,她扭頭扔下陸逾明自顧自往前走,一直走到外面廣場上,聽見耳旁冷風呼呼地吹。

在風裏她怔怔站住,木然地盯着遠處,過了不知道多久才感覺頭腦稍微冷卻下來,但也只有那麽一點點。

“月月。”身後陸逾明跟過來,還在試着安撫她情緒,“大哥只說那邊有人照顧你,沒說是他。如果我知道的話會提前告訴你的。”

“不重要了,反正都是假的,是誰不重要。”江見月很用力地擦幹眼淚,理了理頭發,忽然打斷陸逾明的話,然後掉頭往停車場走。

路上,她神色暗淡地說:“陸逾明,我們結婚吧。”

在回程的車上,江見月情緒跌落谷底,垂着眼一句話也不說。

陸逾明親自開着車,等紅燈時轉頭看了她一眼,說:“我公司有事,沒辦法一直陪着你。你要是心情不好就去我辦公室玩一會兒,等我忙完陪你吃飯。”

“陸逾明,我不是小孩。”江見月冷淡地撇過頭看窗外。

紅燈結束,綠燈亮起。陸逾明點點頭,然後挂擋繼續前行,沒再說什麽。

回到自己畫室關上門,聽見門後陸逾明的腳步聲逐漸消失之後,江見月突然就像冰淇淋融化一樣整個人倒塌下來,靠着門跪坐在地上,感覺心裏堵得連呼吸都不順暢。

就那麽坐着出了許久的神,她才緩慢地摸出手機,點開郵件開始編輯文字。

給FlowingRiver:

還記得之前告訴你我戀愛了嗎?

首先聲明,關于“戀愛”我并沒有後悔,至少在我心裏它始終是一件美好的事。實際上我度過了人生中最開心和滿足的幾個月,和那個被我愛上的人在一起。

不過很可惜,它已經結束了。

也許冥冥中我早就預見到這個結果,只是不願醒過來。

到現在我只好遺憾地向你承認,一開始的時候我的所有擔憂都已經成為了現實——我真的愛上了一個幻象。

整個事件都是為我量身打造的劇本而已,可悲的是入戲太深的只有我一個。

此刻當我閉上眼睛,還是會看到他的樣子,可以感覺到他看向我時溫柔又深情的目光,雖然已經知道那并不是真實的他。

現在我很确信,未來再也不會對第二個人有這種感覺。

我的心已經被死死困在這個幻象裏,所以從今往後,我沒有心了。

但此外,好消息是我就要結婚了,和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能夠給我想要的一切,愛情除外。這将會是一樁很公平的婚姻,畢竟我們都不愛對方,也都不相信愛情。現在我反而覺得這是好事。

決定和他結婚是因為這樣可以省去諸多麻煩,關于我哥以及家族利益等等,具體的我之前已經和你說過。對于他來說也是一樣。總之在我們結婚以後,所有緊迫的現實問題都可以輕易被化解。

你會讨厭一個把結婚作為利益手段的人嗎?我讨厭,但這已經是很好的結局。

無論如何,祝福我吧。

另外,很希望你能來參加我的婚禮——當然并不會有真正的婚禮,但真的希望我結婚時你能在現場,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落款:一只笨蛋小鳥

郵件發出時,江見月的眼淚啪嗒啪嗒滴在手機屏幕上。

另一邊美術館中,盛大的藝展還在繼續。小展廳裏燈光昏暗,只剩下一個人與一幅畫,沒有旁人敢上前打擾。

之前在江見月奪門而出後,現場陷入嘩然,王亞倫緊張萬分地給大家打着離場手勢。衆人也有察覺,雖然想吃瓜但也怕得罪陸在川,最終都悄悄閃開,把空間留給他一人。

人都走後,在寂靜中,陸在川一動不動立在展室裏,久久盯着那幅畫。

他終于還是得到了想要的證據,比他想要的更多。

原來畫裏真的是他,原來他的小鳥真的飛回倫敦尋回這幅畫。

原來,畫中的人比他更像他自己。

到底是他錯。

在他與畫中人靜靜相對時,手機傳來提示音,屏幕裏閃過FlowingRiver的郵件名。

瘋批小狗要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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