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這是……你?”江見月看看面前的男人,又看一眼畫中少年的虛影,下意識問出來。

“是我。”陸在川依然捧着她的臉,定定看着她。

他也沒有想到,原來那一天誰也沒有錯過誰。

江見月記憶回溯當時的場景,突然感覺某些原本缺失的細節斷斷續續被填充起。那天之前哥哥似乎是特意跟她提過“阿川會回來”,只不過她聽過就忘了。又想起那時她站在巨舫頂端遠遠看到對岸的人,那一瞬間的熟悉感。

“阿川……”她目光定在畫裏,一邊伸出手去想把畫撿起,一邊喃喃自語。

陸在川按下她手,自己撥開地上碎玻璃,撿起那一頁泛黃的畫紙遞到她手裏。

“是我。”

“你回來過?”江見月擡頭看着他。在她依稀的印象中,他很早就離開海城不回來了。

“嗯,回來見你。”

“但是後來,我沒看到你啊。”江見月記得那次她的生日宴,很熱鬧人很多,可是沒有他。如果他在,她會記住的,就像前一夜碼頭上那匆匆一眼。

但陸在川搖了搖頭,垂下眼很淡地沖她一笑:“見到了,但那時候你忙着在追陸逾明。”

江見月抽一口氣,想起那時她把陸逾明追到露臺上,一心想着騙他當畫模,甚至當着所有人的面答應陸家爺爺說願意嫁給他。

“那個時候你也在?”她難以置信地問。

“我在。我當真了,所以就走了。”陸在川聽她這麽問,唇角輕微向下勾了勾,好像多年前的醋意還沒有散去。

“你是笨蛋嗎?”江見月瞪大眼睛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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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是小孩子鬧着玩的,只有他,居然真的信。

“嗯,我是笨蛋,放你跑掉了。”陸在川說着,突然從背後輕輕抱住她。

江見月因為太驚訝,一時忘記反抗就那麽任他抱着。

重新再看手裏的畫,畫中人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

原來是他,竟然……是他。

“你那時候在燒什麽?”她又問他。

陸在川将她手裏的畫紙翻轉過來,放在她膝蓋上,又從地上撿起一截碳條放進她手裏,然後握住她的手,在空白的紙背勾畫。

江見月目光跟着自己的手,驚訝地看見紙上出現一根根線條,逐漸組成自己的臉。

惟妙惟肖的,她的臉,還是小時候剛認識他時的樣子。

男人的動作太輕松随意,畫出的線條太流暢,好像已經重複過幾千遍。

“你的禮物,送得遲了。”在勾出她鬓角最後一縷發絲的時候,他在她耳旁輕輕地坦白。

江見月說不出話,忽地轉過頭去盯着他看。

她的肖像很多人都畫過,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這樣,用極簡的線條這麽輕易勾出她的神韻。一定是十分熟悉的人才能做到這樣。

她都錯過了些什麽。

陸在川接住她目光,牽起她的手壓在胸口。

她又一次感覺到男人的心髒在掌中跳動。

“寶貝,你哥哥沒有囑托我任何事,更沒有許諾我任何條件。我不是假裝喜歡你,從來都不是。我和陸逾明不一樣。對我而言,這一切都很值得,也很公平。沒有早點告訴你實情是我不對,本來怕你知道了會不開心,現在你真的不開心了,是我的錯。”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對她說。

江見月在他深深的目光下突然僵住說不出話,只能越來越強烈感知到掌下他心髒的律動。

過了幾秒,她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問他:“那,我哥是怎麽跟你說的?”

“他說,‘阿川,從今往後你們兩個都是自由的’。”男人握緊了她的手。

幾個月前,在江見月離家出走前不久,是他從她給FlowingRiver的郵件中得知了這件事,然後主動聯系的江見君。江見君在電話裏除了将實情講給他聽之外,就只留下上面那一句話,此外并沒有要求他做任何事。接下來發生的事也是他主動通知江見君的。

聽到這個答案,江見月今晚第三次哭了。

陸在川又替她抹去眼淚,然後很輕地問她:“寶貝,可以原諒我嗎?”

江見月低着頭,搖頭,心裏複雜難以言喻。

“還不行。”她推推他,“你先走,給我點時間吧。”

這裏面所有的用心良苦和真真假假,她都需要好好消化。他也許是真的喜歡她,但也真的騙了她。

“好,”陸在川順從起身,“全世界的時間都給你。”

江見月剛才一直跪在地上,現在想站起來發現腿麻了,動不了。陸在川彎腰将她抱起來,她沒有反抗。

然後她又看着他清理了地上的碎玻璃,将那張正面是當年的他,背面現在又畫了她的臉的紙撿起來,仔細卷好,用她的一根頭繩紮了個蝴蝶結,放在她床頭。

之後他又倒了熱水來喂她吃感冒藥。

“你快走吧。”吃過藥躺好後,江見月小聲催他。她不敢讓他留下。

“好。”陸在川掖住她被角,俯身去吻她額頭。

她往被子裏縮了一下,他便停住,只輕輕摸她的頭發。

“做個好夢,我的小公主。”說完他替她關了燈,轉身離開了。

江見月在黑暗裏看着他背影消失,心裏莫名一空。但接下來退燒藥很快起效,她就睡過去了。

夢裏又回到十四歲的前一天,見到碼頭上那個少年。

這一次,她終于看清他的臉。

江見月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一時半會兒都分不清楚夢境和現實,還以為睡前發生的那些事情,見到的人聽到的話都只是夢境的一部分,直到她看到床頭櫃上卷起的那幅畫。

拆開紙筒上的蝴蝶結,就像拆開一份遲到的禮物,看到畫中人的臉才知道他真的來過。

頭暈發燒的症狀已經減輕了很多,外面天色還沒有全亮。她拿起手機一看才清晨六點多。習慣性點開郵件刷新了幾次,沒有看到FlowingRiver的回信,有點失望。

“FR,你是不是又對我無語了?”她對着安靜的手機屏幕沮喪地癟了癟嘴。

揉揉頭發,她掀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走進浴室去沖了個澡,把自己整理了一下。從浴室出來換好衣服,再看時間是七點過,差不多是陸逾明上班的時間,于是她拿起手機打過去。

昨天她在情緒極度不好的時候說要和陸逾明結婚,實際上是帶點賭氣成分,晚上回來想一想其實已經後悔了,然後再晚些陸在川又來找她,和她澄清了一切,所以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和陸逾明結婚。

“月月。”電話很快接通了。

“陸逾明,今天有空麽?我想跟你聊一下那個結婚的事……”

畫室裏放床的休息區域沒有隔牆,只在床腳的位置鋪了張很大的地毯做了視覺上的空間分隔。她邊打電話邊在地毯上踱步。

外面天色剛微亮,房間內光線還很暗。她走到床角處突然發現地上有塊黑影,吓得叫了一小聲。

“怎麽了?”陸逾明在電話裏問。

就在這時她走近了些,發現那黑影是竟然個人。

男人側卧在地毯上,頭枕着手臂,身上随意蓋着昨晚來時穿的黑色外套,就這麽在她床腳的地上睡着。很顯然他昨晚就沒離開過,盡管她好幾次要求他走。

“沒事。”她壓低聲音,把陸逾明的電話挂了。

江見月拉過床上的毛毯,輕輕蓋在睡着的男人身上。而看似熟睡的男人悄無聲息地捉住她的手,放在唇上輕輕吻住。

潮濕的吻被緩慢埋進掌心裏,就像一顆種子被種下的過程。

他眉眼依然沉靜,一時間讓人分不清是醒了還是在夢游。江見月僵了一下不敢動了,過幾秒才沒好氣地推他一下:“又裝睡!”

這一次,陸在川睜開了眼睛,靜靜看向她。

她看到一縷縷晨光照在他臉上,透進他眼裏,把他初醒的目光照得像嬰兒那般純淨,像回到小時候。

“少賣萌,我還沒有要跟你和好呢。”她把手抽回來。

挪得離這個男人遠了點,她同時提醒自己:“可別忘了有的人是個騙子,演技還很好的那種。”

過去的幾個月他用陌生的身份來到她身邊登堂入室,她還一心一意地信着他,天真地感覺和他相遇就像童話故事一樣,結果到頭來發現天真的只有她自己。再看他,從始至終都在掌控全局。這種被騙的感覺可真是不怎麽好。

所以現在即便了解了事情緣由也知道了他的真心,兩人之間的關系還是不可能一下子就回到當初。

在江見月很警惕地把距離拉開時,陸在川坐起身,把頭靠在床角看着她。

“知錯了,以後不敢了。”他沙啞的聲音放得很低。

江見月從餘光裏看他的臉,發現男人俊朗的面孔在晨光中顯出一絲疲倦和蒼白。

她覺得他是故意要這個樣子給她看的,就像犯了錯的小狗對人翻起肚皮。她會在什麽時候心軟,他比誰都知道。

但她還是心軟了。

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問他:“回來之後你是不是也都沒休息好?”

原先還以為睡不好的只有她一個。

“嗯,”男人輕輕點頭,“你不要我了,一秒鐘也睡不着。”

江見月分不清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他總喜歡對她講一些輕佻的玩笑話。

“那昨晚讓你回家去睡覺,你怎麽不走?睡在人家床邊像個小狗似的……”她有點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不辯解,一雙薄唇只很輕微地開合。

“汪。”

“你。”江見月有點語塞。這個男人就像擁有讀心術一樣可以精準捉住她每一絲微小的情緒,她本來是要生氣的,現在又生不起來了。

沒有人有辦法對小狗生氣。

事到如今,她還是拿這個男人沒辦法。

“不好好說話,真的就再也不理你了。”最終只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男人接住她眼神,直身坐正看着她:“知道你不開心,想陪着你。又怕你再跑掉了,想守着你。”

“我想離你近一點。”

江見月心裏微動。

“你……真的就這麽喜歡我麽?”

“真的。”

“但是你騙我了。”江見月聲音低落下來。

“早就和你說過,我對于感情是很謹慎的。接受你,和你在一起,對我來說都是很重大的事情。”

“我知道,是我不好。”一直順從地與她保持距離的男人這時靠近了一些,來握她的手。

“如果真的知道,你就不會騙我。”江見月躲開,心裏未消散的委屈終于還是爆發出來。

“不要再道歉了。我可以原諒你騙我,因為你不是惡意的。但是你根本就不知道真正讓我難過的是什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自小就心思敏感,有時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感受,此時此刻也只覺得心裏糾纏,卻不能三言兩句把這種感覺表達清楚。

陸在川用一只手輕輕揉過她的長發,安撫着她。

“你難過,是因為你沒有辦法再相信我了。”他說。

他知道。怎麽會不知道。

江見月驀地擡起頭來看他,看到男人眼角紅了。

原來難過的不止她一個。

“那你說,我們現在怎麽辦?”她已經不知道該怪誰,只能無力地抓住他衣襟。

好像,無論如何已經回不去了。

陸在川不說話,默默撿起扔在地上的外套,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個巴掌大、薄薄的禮盒,輕輕放進她手裏。

“這是什麽?”江見月冷冷看着他,“你該不會以為簡簡單單送我一個禮物,我們就可以和好了吧。”

“不是的。”陸在川看着她的眼睛,捧住她的手,“這是最後一件要向你坦白的事。在你看過之後,如果還願意給我一個機會,我們就重新開始。”

窗外天色已經大亮,冬日白色的陽光穿透過落地窗在整個室內散開。

江見月猶豫了一瞬間,還是接過禮盒打開盒蓋。

盒子裏躺着的是一幅小小的油畫,畫中一只青綠色小鳥。

她愣了幾秒才從畫中認出自己當年稚嫩的筆觸,然後又更深地愣住——這幅畫,應該屬于那個人啊,那個她未曾謀面的,最好的朋友。

FlowingRiver。

“也是你?”她驚詫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

怪不得,同樣的河流圖标。

怪不得,她的所有心事他都知道。

怪不得……

原來,他就是那條河。

陸在川垂下眼,牽起她的手輕吻她指節。

“別生我的氣。”他輕輕說着,緩緩地擡起眼來重新看着她。強烈的白色陽光下他此刻的目光坦誠得像一眼到底的清澈湖泊。

“等了這麽久,只想說聲我愛你。我的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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