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一開始,陸在川在倫敦那家畫廊給江見月留下署名為FlowingRiver的卡片時,并沒有期待能得到任何回應。
那時候江見月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陸逾明身上,而他自己剛剛跟陸家徹底脫離關系。他給她留下卡片上那句話,只是想以這種方式說聲再見罷了,畢竟之後應該難得再見。
結果第二天就收到江見月的消息。
小姑娘死纏爛打地問畫廊老板要來他的地址,竟然給他發來一封感謝信。她感謝他的出現給了她信心,給了她在古典油畫這條深遠道路上深耕的勇氣,還說如果不是他,她可能就要放棄畫畫了,因為知道自己其實不算很有天賦。
她在信裏正式又謙虛的口吻與平時那副帶點霸道的大小姐風範完全不同。
陸在川收到信件時他先是吃驚,然後又感覺到一絲絲心疼。之前他沒有想到她這個看似無憂無慮又應有盡有的小公主也有着自己的困境和壓力,也和他一樣,在愛着無法企及的東西。
他不忍心毀掉她這份來之不易的信心,于是便繼續以收藏家的身份和他通信。
後來,她漸漸開始與他分享生活中的每件事情,他們變成最好的朋友,一下子過了這麽多年。
他就這樣以一個陌生的遙遠的身份,一天天地陪着她長大了。
而此時此刻,在他終于坦誠之後,江見月愣在個真相裏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個住在山上莊園裏的,很老的,英國老爺爺……”她盯着他喃喃說。怪不得從來不肯見她。
“莊園是有的,”陸在川輕輕搖晃她的手,哄着她,“老爺爺的話,再等幾十年好不好?”
江見月愣愣看着他的臉,看了很久很久,才終于慢慢把她腦海中那個白胡子眼鏡小老頭的形象給替換掉。
然後稍微回過神,她的臉就刷一下變得通紅。
“你這個大騙子!”她飛快把手從男人手中抽出來,然後扭頭跑進浴室把自己鎖起來,在裏面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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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她可是把什麽秘密都告訴他了啊!
剛“認識”他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十四歲小女孩,生活中充滿各種傻傻的少女心事,她可都毫無保留地跟他說了啊!
她跟他吐槽過學校裏太多男生追她,其中包括她閨蜜喜歡的人,從而導致了閨蜜跟她決裂,抱怨過身邊的女孩子都不肯真心和她當好朋友、學校運動會沒人願意帶她一組等等……總之就是各種矯情小事,一件不落都告訴他了!
在青春期最敏感那幾年,她還和他講過無數私密小話、訴說過不知多少無處安放的小情緒,甚至還包括胸部發育太快導致內衣總是突然就變得不合适這種……
甚至的甚至,她還告訴他自己偷偷喜歡過陸逾明,而且當時他居然還在郵件裏教她怎麽追男生!時至今日這已經成了她絕對的黑歷史,打死她都不願意承認發生過,可他卻清清楚楚什麽都知道!
江見月腦子裏飛速閃回這些年兩個人在郵件裏交流過的事情,越想越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不,是越想越恨不得把那個男人滅口!
她把自己關在浴室裏不肯出去,怕她一出去就要殺人。
“你生氣了?”門被敲響,陸在川的聲音隔着門傳來。
“滾!”江見月大吼。
“好。”門外腳步聲走遠。
“回來!”江見月又吼。
“來了。”門外腳步聲又回來。
江見月使勁吸口氣把門打開,瞪着外面的陸在川,僵硬地問他:“你那時候教我追陸逾明是認真的嗎?”
男人看着她,眼底突然浮動起微不可察的笑意:“你以為,是為什麽才追不到他?”
江見月兩手捂住臉,忍不住表情崩壞。
是,她就知道。
呵,當年別的女生送小紙條,她送一千零一朵紅色康乃馨,導致陸逾明成了全校著名的“男媽媽”;籃球賽別人送水喊加油,她雇了一整支樂隊在場邊為陸逾明大唱贊歌,最終比賽中斷,因為對手笑得太厲害根本打不下去;還有那年情人節,別人送巧克力,她送一窩小兔子,結果兔子到處亂竄抓都抓不住,害得陸逾明被罰掃了一晚上兔子粑粑,最後那些兔子還逃到學校小花園裏安家了,生了一百多只兔子……
那段時間,陸逾明每次見到她都恨不得一鼻子哭出來。
合着這些馊招都是某人故意給她出的!
這個男人,心機也太深重了。
“我就像個傻子似的,你說什麽我都信!”江見月紅着臉,紅着眼睛,掄圓手臂使勁捶他,是真的用上全身所有力氣。
陸在川站着一動不動,任她打。
她發瘋一樣一直到打累了,心裏才稍微舒服點,但離完全舒服還很遠。
“那如果沒有這次的事,你是不是打算永遠不告訴我你是誰,只遠遠地在郵件裏跟我做朋友?”她咬住嘴,又問他。
“只有在你需要我的時候。”陸在川收斂了笑意,重新牽住她的手。“如果哪天你不再需要那樣一個的朋友,我會等到你忘了我。”
如果這次江見君沒有生病,江見月沒有負氣出走,如果她還依然喜歡着陸逾明,或者是別的誰,如果她能在別處找到屬于自己的滿足和安寧,他會等到她徹底忘了他。
“你真的就這麽舍得嗎!”江見月不自覺扣住男人的手,指甲陷進他皮膚裏。
怎麽敢說得這麽輕松。
陸在川順勢握緊她,一收臂将她帶進懷裏。
“不舍得。”他嗓音啞下來。
“我說謊了。一直不敢告訴你真相,是不舍得和你失去最後的聯絡,怕你知道了就再也不理我。就算在明知道你不喜歡我的那些日子裏,也還是想要用盡手段在你心裏占一個位置。如果有一天你真忘了我,我會想方設法讓你再想起來。如果你和別人在一起,可能某天我會忍不住做些什麽壞事把你搶過來。你要是不願意,我就把你鎖起來,畢竟除了你我就別無所求,一直都是。”
他終于把心底的話說出來了。
從不知什麽時候起,心底對她的欲念就像那些生生不息的兔子,不停繁衍,占據了一片又一片花園。
“別生我的氣,好不好?”帶着克制,他低下頭來輕輕吻她發頂。
江見月将額角靠在男人胸口,隐約聽見他的心跳聲。
她不确定他說的是不是她真正想聽到的答案,現在她什麽都不确定。
但是,她又該怎麽生他的氣。
這些年他們交換了上千封郵件。那些他用文字給她的支持和陪伴,那些只有他能懂的她的小心思,她成長路上前進的每一步,都是他替她補足的勇氣,有他在時,她從來都沒有真正感覺到孤單過。
“你曾經是我最好、最信賴的朋友。現在,我也只能原諒你。”她輕伏在他胸前,用細小的聲音說,“至于以後……”
說話間,她聽到他的心跳聲在加快。
“不要。”男人忽然用嘶啞的聲音打斷她的話,好像已經知道她想說什麽。
她擡起頭,看到他眼裏有失控的潮水在翻湧。
他忽然俯身下來,額頭抵着她的額頭,雙手扣住她的肩對她說:“別說你需要冷靜,不要趕我走。我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我要和你重新開始。”
江見月動了動嘴,感覺呼吸失去了規律,心跳也逐漸在脫離掌控。無論之前還是現在,不管面對的是哪一個他,她都拿這個男人沒有一點辦法。
但最終,她還是狠着心搖了搖頭。
“我确實做不到這麽輕易就重新和你在一起,因為我已經不能肯定我還喜不喜歡你了,或者我之前喜歡的是不是你。”
此刻的她實在分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許久沒見的童年玩伴,還是那個曾經站在碼頭上讓十四歲的她一眼難忘的少年,或者她深交多年的遠方密友,又或者是在雨夜的爐火前為她除去衣衫,伴她長夜任她為所欲為的那個肉鋪小夥計。
她都還不認識這個真正的、完整的他。
“對不起。”她避開他灼熱的目光。
餘光一閃,看到一道淚痕從男人眼角順着挺拔的鼻梁滑落。
她沒有忍住,擡手在他鼻尖蹭了蹭。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
“我還沒說完。”她咬咬唇,抓起他的手輕輕握了一小下,重新深吸一口氣。
“但我還是……很高興終于可以認識你。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你。”
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像只小狗一樣睡在他床腳,又因為她的半句話就掉下淚來。
“好了,我說完了。”她偏過臉,有點不敢看他。
陸在川緩緩俯身,頭靠在她肩上将她抱住。
“你真壞。”男人低啞的氣息吐在她耳垂上。
“你、不許撒嬌!”江見月縮起肩膀,紅着臉把他推開,強調道,“我只答應你可以試一試,可沒說一定會重新接受你。跟我和好沒那麽容易,這次我才不會那麽容易被你騙了!”
“記住了。”陸在川捧起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點了點頭。
江見月一下就想起在倫敦的那幾個月裏,這個男人也時常對她露出這麽一副看似順從的模樣,但實際上他心機深得很,心裏早都繞了九九八十一個彎,恨不得把她整個人都拿捏住。
于是她十分警惕地把手抽回來:“好了,現在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你先回吧。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她是真的還有一連串想想就頭疼的事,關于江見君,還有家裏那條大船。
陸在川再次乖乖地點了點頭,但并沒有真的動身走。
“你又想幹嘛?”她眯眼看着他,看不透。
“走之前我可以用一用你的浴室嗎?”陸在川擡手揉了揉自己略微淩亂的黑發,“昨晚沒洗澡,又睡了一夜地板,沒法見人了。”
江見月見他那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又覺得硬是就這麽把他趕出去好像确實有點不近人情,只好把浴室讓出來給他。
男人走進去,很不見外地打開她的浴室櫃從裏面翻出一次性牙刷,又轉頭來問她:“我可以用你的牙膏嗎?”
“可以。”江見月把放牙膏的位置指給他看。
浴室門關上,裏面響起水聲。這時候江見月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她的浴室門和整面牆是玻璃半透明的,因為大部分時間這個地方都只有她自己,從沒在意過。
現在,隔着朦胧的玻璃能看到裏面一條修長的人影,也能聽見衣服剝落的聲音。
不,現在不适合看他脫衣服了。
她擰着脖子有點尴尬地走到一邊。然而偏偏腦子裏立刻浮現出這個男人橫卧在爐火前的樣子,想到他的那一具只為了她而展露的,緊致完美的身軀,每一處細節都被她仔細描摹過、觸摸過。
“啊啊啊!”她晃晃腦袋把這不合時宜的雜念給清出去。突然有點後悔剛才一時心軟同意把浴室借給他用了。
剛好這個時候,浴室裏又傳來聲音:“我可以用你的洗發水和沐浴露嗎?”
他倒還是一副無辜的語氣。
“可以!”江見月沒好氣地應一聲,遠遠走到窗前去看風景。
外面陽光很燦爛,透過落地窗曬得她喉嚨發幹,随手抓了瓶水咕咚咕咚喝兩口,又覺得這個水根本都不解渴。
她水還沒喝完,就聽見浴室裏又問:“可以用你的浴巾嗎?”
“不行!”她被水嗆了一口,生氣了。
裏面的人沒再說什麽,水聲也停了。
江見月嘆口氣,抓抓頭發無奈地回去給他翻浴巾。結果拿到浴巾一轉身,就看見浴室門已經敞開,渾身濕淋淋的男人裹着一團水霧,就那麽站在她面前。
幾縷陽光順着他身後窗簾的縫隙漏進來,照亮他身上片片水跡。水流順着他身上的肌肉線條往下滑。
“你不肯借浴巾給我,我只好就這麽出來了。”男人理所當然地看着她,邊說邊像小狗一樣甩了甩滴水的頭發。
又給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