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這一晚上,房間裏的老舊電線承擔了太重的負荷,終于短路斷電。
停電之後丁校長第一時間翻出手電筒往隔壁送,但因為常年不待客,忘了要敲門。
破舊的木門吱呀一推開,房間內淡淡水汽沖出來,伴随着女孩的一聲驚叫,以及水盆被踢翻的聲音。
在場三個人裏丁校長第一個臉紅:“哎喲看不到,看不到,我夜盲症啥子都沒有看到!”一陣慌亂把手電筒扔進屋,轉頭就逃跑。
跑回房間他感覺還是不太夠,于是披上軍大衣又出來,隔着門扯開嗓門喊:“小夥子小姑涼你們繼續忙,我去學生宿舍那頭巡會兒邏……”
“這地方還有住校生?”隔壁房間裏,緊緊縮在男人臂彎裏的江見月忍不住好奇,很小聲嘀咕了一句。
結果破房子毫無隔音效果,下一秒就聽到丁校長尴尬而誠實的回答:“沒得學生,有一根狗兩只雞。”
“……”江見月把臉重新埋進男人胸口。
陸在川一手摟着她,一手從床上撿起丁校長扔進來的手電筒,打開開關。電筒都弱電了,淡淡的白光剛夠照亮懷中女孩緋紅的臉。
“還鬧不鬧?”他問她。
江見月死死拽住陸在川的衣襟,恨不得整個人鑽進他衣服裏,全身上下只剩嘴還是硬的。
“……鬧。”
“也好,不要浪費隔壁老人家一番好意。”陸在川甩手扔了手電,雙臂猛地将她打橫抱起。
皮膚之間還殘留着沐浴露帶來的滑膩觸感,腳尖甩起冰涼水珠,濺濕了木板床上陳舊散發着淡淡潮味的床單。
“啊!”江見月發出一聲尖叫。當男人不再克制,露出一副毫不留情的樣子,一下就換成她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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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算了吧,等……”圈着他的脖子怯怯地求饒。
男人忽然狠狠吻下,将她沒說完的話咽進自己口中,又把自己的話揉進她舌下。
“你欠我的。”他說。
但實際上,他也并沒有把光光的她直接扔在那張讓人不放心衛生情況的木板床上,而是就那麽穩穩抱着,直到她終于老實下來。
很快,江見月就喘着粗氣、舔着紅腫嘴唇上一處淡淡齒印,像只小鳥一樣乖乖蜷在男人懷裏,什麽也不敢再說了。
電水壺裏還剩下一壺熱水,她用這些熱水重新投了毛巾,最快速度擦幹淨滿身滑溜溜的沐浴露泡泡,然後把衣服穿起來。
陸在川把大衣給了江見月,自己将之前被她弄得半濕的夾克外套翻了個面重新穿上,然後默默扣好胸前襯衫被她扯開的三顆紐扣。
他倆當然也不忍心讓年過半百的丁校長大半夜在外面受凍,穿戴整齊後打着手電出去找,在雞窩附近找到了鼻涕橫流的小老頭。
“呃-呵,小夥子身體挺好嘞。”丁校長局促地搓着手,眼神四處飄。
“大叔,你別不好意思,我們都沒開始。”江見月貼心地上去安慰了一句。
“呃呵呵呵……”小老頭抹一下鼻涕,抓耳撓腮。
因為斷電,兩間屋子裏用來取暖的電爐子也不能用了。山裏的夜間實在太冷,這一晚上注定無眠了。
三個人擠到丁校長那間屋裏,點起蠟燭聊着天消磨時間。
丁校長床上的被褥是卷成卷的,看樣子本來就沒打算睡覺。
“嗨呀,在這個山旮旮裏頭窩一輩子了,明天就要走,最後這一晚哪裏睡得着嘛!”小老頭擺着手感嘆道。
江見月好奇心上來不停追問,最終在燭光下聽完老校長的故事。
原來年輕時他也是縣城人,念完師範後被分配下鄉教書,來時很痛苦,能走的時候又舍不得。後來有人援建了這所月溪中小,他就成了校長。
最輝煌時他手下有兩名教職員工,三人教五個班,年級跨度從小一到初三,這所學校是的橫跨幾十座山頭的“知名學府”。後來山還是山,人漸漸少了,到今天只剩下一名學生,讀小學二年級。
丁校長之所以還沒離開,是趕在學校拆除前寫好最後一批獎狀。學生要多鼓勵多表揚是他的教學理念。
“三好學生、語文第一名、數學第一名、體育第一名……哇,這麽多!”江見月湊上去看,見到厚厚一摞小獎狀上寫着同一個小朋友的名字,還有作業本當獎品。
“這個娃娃聰明得很喲。”丁校長一張張仔細卷起那些獎狀,笑得老父親一樣,“現在好了,我們這個爛學校拆球了,下學期她去城裏讀,二天給老子考清華!”
說完擡眼環視一圈,又悠悠地重複了一遍:“哎呀,個爛學校拆球咯……”
“大叔,舍不得嗎?”江見月也是念舊的人,十分共情,也莫名傷感。
結果小老頭大手一揮:“舍不得個屁。人嘛,就是要向前看,向前走!”
不過雖然聽他說得這麽豁達,江見月也還是看到丁校長悄悄搓了一把臉,假裝挑蠟燭芯地把眼睛湊到火苗跟前去烤。
她一下聯想到自己家裏那些事,心裏莫名酸起來。誰不知道應該向前看、向前走,誰又能真的那麽潇灑一揮手就斬斷所有牽挂。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時,歪在陸在川懷裏打瞌睡的江見月被一陣粗暴的敲門聲吵醒。是丁校長膝下最後那個小學生,前來領取屬于自己的最後一批獎狀。
小女孩見到陌生的兩個大人一點也不扭捏,直勾勾盯着江見月和陸在川看:“沃日丁老頭,你早點說有大帥哥大美女在這兒,我昨晚就來了!”
“你娃給老子閉嘴……”丁校長嫌丢人,脫下棉鞋作勢打她。然後就是一陣雞飛狗跳。
女孩小名蛋花,精力異常充沛。在接受丁校長正經八百的“頒獎”時吊兒郎當渾不在意,在聽到小老頭說“學校裏那兩只雞你背回去留着下蛋”的時候高興得一蹦三尺高。
過會兒天稍亮時,負責爆破的施工組來到學校,開始準備施工。
離開前,江見月拉着陸在川、丁校長和蛋花四個人在學校門口拍了張合照。
“連我都有點不舍得這裏被拆掉了。”走在下山路上,她趴在陸在川耳邊悄悄說。
原本走到下山公路口,他們就可以乘着施工組的車子回縣城。但在半路上陸在川聽江見月這麽說,忽然就調轉方向。
“帶你去個地方。”他一把将她馱起來背在背上,朝山上走去。
江見月吓了一跳,趴在男人背上直問他去哪兒。
不等陸在川回答,就聽見蛋花在後面叫喚起來:“他們去看爆炸呀?走,丁老頭我也要去!”
江見月腳被皮鞋磨破了,不方便再爬山,陸在川就一路背着她。
蛋花有樣學樣往丁校長身上爬:“丁老頭,來你背我。”
“老子背你個大腦殼!”丁校長又脫下大棉鞋。
最後是小朋友背着雞牽着狗一邊還拉扯着老校長,上蹿下跳地陪着江見月和陸在川上到了山頂。
從這裏,能一覽無餘地看到月溪中小外牆剝落的教學樓,和山下的整座小鎮。
再過幾分鐘,它們就都不存在了。
江見月忽然感覺到內心一陣震動,眼淚不聽使喚流下來。
“我知道你想到了什麽。”陸在川從身後把她環抱,貼在她耳畔輕輕說。
“別怕,無論未來是什麽樣,都有我陪你。你愛的人也許會離開你,但我會永遠在身邊愛你。從今往後,你想去地方我和你一起去,你想守護的人我和你一起守護,你舍不得的過往我們一起記住。別怕,我勇敢的小公主。”
他将她抱得很緊,體溫隔絕了山頂的風。
在他的擁抱和話語裏江見月感覺到腳下的山石隐隐震動,然後在接連傳來的爆破聲中看見學校和山腳小鎮坍塌成為廢墟。
漫山遍野,煙塵四起。
爆破聲沒有江見月想象中那麽驚天動地,甚至可以說是平靜的。那些建築就像一些累了很久,終于決定蓋上被子睡一覺的人一樣,紛紛倒下。
但結束時,她已經泣不成聲,久久回不過神。
“沃……日,學校炸了!好過瘾,老子早就想這麽幹了!”江見月身旁的蛋花一聲大吼,把山頂沉寂的氛圍瞬間打破。
陸在川替江見月抹掉眼角殘餘的淚珠,笑着貼在她耳旁說:“我小時候也這麽想過。”
江見月被這沒心沒肺的一大一小惹得噗嗤一下笑出聲,不哭了。
這時候,獨自蹲在旁邊偷偷抹眼淚的丁校長站起來,第三次脫下大棉鞋瞄準蛋花:“你娃不準給老子說‘老子’……”
下山時,蛋花和丁校長又因為以後搬去城裏誰請誰吃飯的問題吵了起來。一個說:“丁老頭你這麽窮,二天我拿到獎學金請你吃。”
一個立馬拒絕:“胡說!老子有退休工資還有拆遷補償款,富得流油!哪個要吃你小娃兒喲……”
還沒下到山角呢,他們就好像已經忘了剛才山頂上那短暫的傷感,開始全身心籌劃以後的生活。
太陽升起,影子悠長,充滿希望。
下山路上,江見月依然穩穩地趴在男人背上。
托他的福,就連她也真的在向前看,向前走。
回到海城後陸逾明那邊傳來消息,說江山明月舫在經歷兩天前的那場大火後受損嚴重,一部分船體垮塌,連最核心的龍骨也遭到了損傷,經過評估已經完全失去了修複的價值。
這座百年歷史的巨舫本來早已是不堪負重了,現在即便是勞民傷財地再給它修好,也将會因為存在安全隐患被禁止投入使用。
江見月聽到這個結果時,比自己想象中更冷靜。之前她為了江見君也為了自己,一直拼命想要留住這座承載童年記憶的巨舫,不肯承認它的陳舊和壞朽。
可現在她知道,它也像個累了很久的人,需要休息了。
一百年前它年輕時還沒有她,而一百年後它已老了。她留不住它,就好好送它走。
陸在川陪江見月去了港口,遠遠看了看被燒傷的巨舫。
大火早已熄滅,原本翻修時施工用的腳手架已經撤走,整個區域被黃色警戒帶圍起來,空無一人。巨舫寂靜地漂在海面上,被火燒焦碳化的那一個角恰巧沐浴在陽光裏,泛起金色光輝。
江見月沒有哭。
看了很久,心裏竟有一絲解脫。
“我們回去跟哥哥商量一下,看怎麽和它道個別。”她牽着陸在川的手平靜地說。
“好。”男人點頭笑了笑。
一切都還好。
然而在開車回家的路上,陸在川接了一個電話,僅僅三兩句話的時間,江見月卻注意到他的臉色變了又變。要知道這個男人遇事一向最鎮靜,除非危及生命。
“怎麽了?”她有點緊張地問。
陸在川将車靠邊停下,轉過身看着她,眉眼裏難掩凝重。
猶豫片刻,他才開口:“醫生說,江見君拒絕接受任何器官移植手術。”
“什麽?”江見月渾身一震。
“寶貝,哥他,拒絕了目前唯一可能有效的治療。”陸在川說完這句話,猛地解開安全帶将她緊緊擁抱住。
江見月逐漸回過神來,就那樣在他的懷抱裏顫抖崩潰。所有先前忍住的眼淚都卷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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