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張氏女

第三章張氏女

[第三章]

翌日,寶清拽起蔫菜一樣的季濂,推他到廳上見客。

來的都是郎君往日交好的友人,這日三請四催,自家郎君都不動彈,廳上的客人又不肯離去,寶清只好硬着頭皮替郎君做了一回主。

鄭衙內伸手在季濂無神的眼前晃一晃:“源之,你沒事吧?生病了?”

關切撫額探過,并沒有發熱症。

另一位友人沈雲從卻是眼明心亮很多。昨日上元燈會,季濂莫不是被哪家小娘子勾去了魂?沈雲從貼近季濂耳畔問道:“有美一人,思之不忘?”

鄭衙內震驚,他發現季濂的眼睛動了:“源之,你真有心儀的小娘子了?!”

将将亮起的雙眼很快又低沉下去了。

心儀歸心儀,有什麽用呢?他和心儀之人一句話沒說上,甚至連個眼神接觸都沒有。

沈雲從聽完這番煩惱,卻慨然笑道:“這有什麽。古來情愛事,難不成還讓人家女子主動?緣悭一面,再去見面便是了。”

“怎麽見?”

“她總要出門。”

“我怎知她幾時出門?”

“那就先去爬她家的牆頭吧。”

季濂目瞪口呆。

前世,他拾得了绮娘的耳墜,苦于親自登門去找失主本人還此小物會被張禦史視為無禮,同樣是沈雲從出主意說,先爬張家的牆頭。

季濂腦子裏有點虛:這行嗎?以前有耳墜作為托辭,現在有什麽?

可他還是糊裏糊塗出了門,又糊裏糊塗被送上了張禦史家的牆頭。

鄭衙內和季濂同趴在牆頭上,伸長了脖子朝裏張望。鄭衙內狐疑道:“沈雲從,在這裏真能看到那張二娘子嗎?”

沈雲從踩着壘起的磚石,最後一個爬上來,他伏穩在牆頭,肯定地點頭:“我保證,我都打聽過了。”

可是一連兩日,張瑞绮到園中來的時候都寥寥,身影更是遙遠,杳杳若無。

直到第三日,她到園中來讀書。

季濂看得如癡如醉。

沈雲從忍不住調侃:“鄭鴻,你看他,像不像被張氏女灌了迷魂湯?”

鄭衙內瞥一眼:“像,得灌了有五百碗那麽多。”

季濂騰空看他們兩個的工夫都沒有,滿心滿眼只一個張瑞绮。他趴在牆頭上癡癡地笑:“你們不懂。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飲,正如世上好女千千萬,我有绮娘一人足矣。”

沈雲從臉皺:“我牙酸。”

張府裏收了錢財的女使傳出話來,姑娘近日沒說要出門。

後一日,照舊還是爬牆偷看。

張瑞绮在園中習琴。

一阕《高山》畢,沈雲從忍不住道好,季濂心驚急捂他嘴,但為時已晚,張瑞绮和她的女使發現了牆頭上的三人。

張瑞绮坐着遲疑了會兒,最後攜琴離去了。

女使秋霜沒跟着走,她看着自家姑娘走遠了,才移步來牆下,仰頭對上面的人說道:“你們幾個聽着,我家姑娘說了,你們的舉止很輕浮,下回再敢來的話,我們就要報官了。”

畢竟禦史之家,說報官,是真的會有人管的。

沈雲從和鄭衙內忙不疊将發愣的季濂從牆頭上扒下來,拉拽着灰溜溜跑了,他們到了街上,坐到街角小攤上點了三碗擂茶。

鄭衙內驚魂未定:“再加兩碟果子。”

季濂的疑思更沉重了。

好像……是一步走錯,之後所有的情節都改變了。

前世,他沒有歸還耳墜之前,趴在牆頭偷看,被绮娘發覺,绮娘屢屢羞着臉回避。到了這世,绮娘顯然因他上元夜的莽撞之舉,多有介懷和惶恐,甚至都讓女使來驅趕他。

完了,這下真的完了,怕是難有補救對策。

季濂愁得喝不下端到面前的擂茶,他心中忐忑不定,起身離開時撞到了人也顧不上。

沈雲從和鄭衙內來追他。

鄭衙內抱怨說:“你怎麽失魂落魄的?剛才撞到韋世子也不說道聲歉,虧得我及時給你補上了,也虧得那韋世子是個脾氣溫和的人,沒同咱們計較。”

“源之……源之!”

沈雲從一把揪住只知悶頭直往前走的季濂,他關心地問道:“你近日到底是怎麽了?難道真的是那張氏女給你灌了迷魂湯、下了迷魂蠱嗎?你心裏裝着什麽事,不妨與我們說說。”

季濂苦笑。

一個中年病死的男人,死而複生,竟還有幸回到自己的十八歲。——這整件事說出來,會有人相信嗎?

前世的十八歲,和今生的十八歲,不相同的地方太多了。這已經夠他傷腦筋的了,他不想再有人來質疑他是瘋子。

“我沒事。”

他撥開友人的手,繼續提步朝前走。

突然地,他停了下來。

河水流淌的細微聲更清晰了。

他扭頭看身畔的河水,幹枯的一片葉被水流托卷着,浮浮沉沉越飄越遠。

一線靈光闖入他的腦中。

曾有胡僧在市集中講經,胡僧說:“世上沒有兩朵完全一樣的花,也沒有兩片完全一樣的葉子。”

所以,前世和今生為什麽會一樣?不同的因,結不同的果,方為正理。

重活一世,已是天大的不易,他才不會被眼前不算“困局”的難題吓倒。關于绮娘,百折不撓的誠心,才叫誠心。

季濂的心緒變得輕松雀躍了許多,他回過身,對關心他的友人們露出笑容:“你們相信嗎?我在夢裏看到過将來,我會娶她為妻,和她生兒育女,白頭共老。”

鄭衙內一下子沒續上,呆呆問道:“她?誰、誰啊?”

沈雲從側過頭,他的目光像在看傻子:“還能誰?張瑞绮,他的绮娘。”

張禦史家的門楣比季都知家的門楣略低些。

季濂登門拜訪張府時,張禦史不在家中,是張珏迎的客。長輩不在,也确然更好說話,年輕人之間相結交,坦率又利落,很快就稱起了“兄”道起了“弟”。

張珏不能心安理得收下那些重禮,再三辭謝。

季濂說:“久聞宣文兄的清雅才名,首次登門,更不好有空手的道理。”

“可你的禮物實在貴重。”

“正如美人配英雄,好畫好墨贈于行家,方是相得益彰。弟不善丹青,竊據之,空餘明珠蒙塵的遺憾。”

卻之不恭,張珏再三謝過,只能不好意思地接受了。

隔了片刻,盞中茶盡,張珏正欲呼女使來添,季都知家的年青郎君羞澀地開了口:“不知……令妹是否在家?她近日可還好嗎?”

張珏愕住,緊接着又很是了然。他微微笑道:“源之心意的隐晦曲折,原來是在這裏。”

季濂臉皮臊熱發紅。

故意跑來親近相交,實則是觊觎對方藏于閨中的妹妹,這實在太羞恥,太令人忏愧了。

可是,見不到張瑞绮,季濂真的很着急,他每日都很急。急到了這種地步,幹脆也不講什麽顏面了。只瞧他“騰”地站了起來,恭謹折腰拜呈道:“在下此生非绮娘不娶,若不能如願,寧可削發為僧遁入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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