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雨秋霜

第四章春雨秋霜

[第四章]

攤上的一枚翠雲簪沒有放穩,歪斜堕地。

張瑞绮看見,她放下手裏的白角梳,走去拾起那枚翠雲簪。

然而,在她碰到那枚簪子之前,已有人将它撿了起來。張瑞绮擡頭,看見季濂站在她眼前。

明眸花顏的少女頓時警惕,她起身,一直盯着他,趕在他張口說話前搶白道:“你要是敢叫我‘绮娘’,我就喊非禮。”

季濂淡柔的目光裏萦着絲絲哀愁:“那我該怎樣稱呼你呢?”

“你可以叫我張二娘子。”

“這未免生疏。”

“我們本就不認識。”

季濂欲言又止,他低頭看看手上的簪,遞給張瑞绮。

張瑞绮搖頭不接:“我怕別人誤會我與你私相授受。這枚翠雲簪是自己掉到地上的,你還給攤主就好。”

季濂聽從了。

還完簪子,季濂問她:“這攤上飾物新奇繁多,有你喜歡的嗎?”

“你不會想買來送給我吧?”

張瑞绮滿臉古怪,指責道:“方才已說過,最怕被人誤會男女私相授受,你居然還要給我東西嗎?”

她非常不解,更如臨大敵一般,慌忙拉着秋霜離開。

回到家中,才喝了茶壓驚,張珏就過來了。

張珏問:“今日的詩背過了嗎?”

張瑞绮答他:“還不曾默寫。”

“到哪一首了?”

“李太白的《長歌行》。”

“現下默,我等你。”

秋霜就去将書案上的紙鋪好。

張珏坐在窗下,秋霜給他倒了茶水後,又回到案頭去為張瑞绮研墨。

“長歌行

桃李待日開,榮華照當年。

東風動百物,草木盡欲言。

枯枝無醜葉,涸水吐清泉。

大力運天地,羲和無停鞭。

功名不早著,竹帛将何宣。

桃李務青春,誰能贳(shì)白日。

富貴與神仙,蹉跎成兩失。

金石猶銷铄,風霜無久質。

畏落日月後,強歡歌與酒。

秋霜不惜人,倏忽侵蒲柳。”

收筆的時候,張瑞绮盯着紙上的字,忽有思索之意。

張珏詢問:“寫完了?”

秋霜見張瑞绮不答,她默數罷,又看最後是個“柳”字了,便扭頭回道:“郎君,姑娘寫完了。”

“拿來我瞧。”

“是。”

張珏通篇閱過,無有錯漏,再問:“有不懂的地方嗎?”

“沒有。”

“那為何凝眉?”

“唔……”

張瑞绮支吾了會兒,望過秋霜後,向張珏說道:“哥哥,我可以給秋霜改個名嗎?”

張珏詫異:“好端端的名字,為何要改?”

“她的名字不好。”

“哦?”

“老話有言,肥不過春雨,苦不過秋霜。”張瑞绮說,“今日我則又寫到了‘秋霜不惜人’這句,便更覺得‘秋霜’二字不好。”

張珏略作思忖,爾後道:“雖秋霜是賣到家中來做奴婢的,但她的名字是她爹娘所取。”

張瑞绮遂轉面問:“秋霜,你的名字是怎麽來的?”

秋霜呆呆地張口陳說:“啊……我爹說,我生在秋分那天,田裏下了霜,所以就叫秋霜。”

“哥哥你看,就是随便取了個名字。我也不大改,霜是晶瑩美麗的,既然生下來那天下了霜,叫‘小霜’就可以了。”

“還是,聽聽秋霜自己的想法。”

秋霜怎麽會有自己的想法呢?她七八歲進府後就跟着姑娘、服侍姑娘了,姑娘自然是識字多,姑娘自然是懂很多道理的,姑娘說“秋霜”兩個字不好就一定是不好的。她連忙地說:“我聽姑娘的,姑娘的話不會錯!”

張珏通透,未多糾結:“那此後,你就叫小霜。”

小霜咧嘴笑開,頭點得像小雞啄米:“嗯!”

張珏将默過詩的紙壓在手下,起了身,像要走。

“哥哥要去見阿娘?”

“說起來……”

張珏确實是要去見尊親,但他止步,旋身問道:“阿娘的角梳摔裂了,你不是說今日要替她買新的?買到了嗎?”

張瑞绮咬住唇角,搖頭。

“這麽難選?”

“不是……”

“不是?那是怎麽了?”

張瑞绮有口難言,惱得跺腳,在旁的小霜就急躁說道:“今日在街上,姑娘又遇着那個登徒子了,一時氣得拉了我就跑,角梳也沒買到。”

“登徒子?”張珏很快反應過來,“季都知家的那位郎君?”

張瑞绮悶悶地點頭:“叫我一聲‘張二娘子’似乎很教他為難似的。”

“或許他更願喚你‘绮娘’。”

“從來沒人這樣叫我,他一介生人,更不能如此稱呼我。”

張瑞绮眼見着是生氣了。

張珏溫聲勸慰她:“季源之那人,沒你想象中那麽差勁的。既是誤會,就算了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心悅你怎算是他的罪過呢?”

氣得張牙舞爪的張瑞绮此時臉也惱紅:“哥哥莫要為外頭人做說客!”

張珏還待說些什麽,卻被她大力推出門外去。

“瑞绮——”

“哥哥若做了季家的說客,以後就別到我的院子裏來。”

“唉,你就這麽讨厭他?”

“不讨厭,但也不願聽見、看見。”

這天,有客到訪張府,張珏陪客在前廳小坐,對弈了兩局。

等到去見尊親時,張母已然聽聞了女兒将自家兄長趕出門外的事。張母樂不可支:“兒,你是說了什麽話惹惱妹妹了?”

張珏無奈:“并非了不得的什麽。我只不過替季家的郎君說了幾句公道話。”

“季家郎君?”

“前幾日送我畫墨之類的那位朋友。”

“他……”

于母親面前,既然被問到了,張珏唯有如實相告:“那位季郎君鐘情小妹,坦言非小妹不娶。”

張母有幾分驚異:“此事怎不聽你講?”

“少年男女,甚至還沒有正式見過面,我總想着等等看。”

“哦,只是那季郎君瞧上了瑞绮,而瑞绮還不知嗎?”

“她現在知道了。”

張母轉念,不覺失笑道:“女兒家臉皮薄,你的思慮是對的。一切為時尚早,權且等等吧。”

不過,已提到了季郎君的心意,張珏還是會因季濂當時的那番話感到震動,他想,有的事還是需要提前有個準備的:“娘,季家的郎君……依稀情根深種,他說,如果不能如願娶到小妹,他寧願削發為僧遁入空門。”

張母驚得掩嘴:“他竟說出了這樣的話?!”

“可是就眼前來看,因為一些誤會,小妹對季家郎君的印象很不好。”

“哎呀呀,這可怎麽……”

這可怎麽是好?張母發起愁來了。

若是郎情妾意,倒不失為一樁美事,可若瑞绮生死不願,總不能有強逼她的道理。瑞绮如何,家裏都能縱容,只是外頭人的嘴利得像刀,假使真鬧到季都知的獨子去當和尚的地步,那這汴京城內的流言口水都能淹死瑞绮了。

張母畢竟是過來人,知道少年人的情愛熱烈,又知道有時少年人的情愛只會熱烈一陣子。

兒孫自有兒孫福,走一步看一步才是。

她像是在寬慰自己,又像是在寬慰兒子,長籲了一口氣道:“來日方長,明日事自有明日的轉機,我們現下急有什麽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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