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放

第七章不放

[第七章]

“我不同意!小霜不能走!”

張父張母俱是寬和仁善之人,陳家要贖回小霜,還萬分感謝張府的教養,願出雙份身契的錢。張珏對此并無異議。唯一不肯的,是張瑞绮。

張母勸說:“瑞绮,陳家爹娘說,小霜到了嫁人的年紀,他們為她尋着好人家了。”

一向乖順的張瑞绮什麽道理都聽不進去,她很動怒:“小霜進府後就伺候我,她是陪着我長大的,再沒有比小霜更知我冷暖的人了,難道她出去嫁為人婦,有操持不完的家務,還會比待在我身邊更好嗎?”

張母說:“那你總要聽聽小霜願不願意。”

小霜被自家姑娘潑天的火氣吓得瑟縮不敢言,腦子裏更是一團漿糊,什麽也說不上來。

張瑞绮瞥過,眉眼有幾分冷硬:“娘看見了,她不願意。”

“你這孩子……小霜還什麽都沒說。”

“沒說願意,就是不願意了。”

“女兒家家,豈有不嫁人的?”

“是要嫁人,可不急于一時!”

張瑞绮氣性大,惱張母要替外人奪走她的女使,便幾日也不肯到廳上去吃飯。

小霜噤若寒蟬,小心服侍,卻好多天不敢主動開口說話。

氣過幾天,張瑞绮冷靜下來,尋着一個四下無旁人的空隙,她拉過小霜來問:“我不讓你出府去,你是不是會怨我?”

天老爺,這是多嚴重的話呀!

小霜吓得連忙跪在她跟前:“姑娘這是在罵我了!我是姑娘的奴婢,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姑娘存有一絲一毫的壞念頭的!”

“可你的爹娘要來贖你了,奴籍一消,你就自由了,不再是我的女使。”

小霜咬緊了嘴唇,她的臉漸漸漲得通紅:“我不知道我家怎麽突然有錢贖我回去,爹娘之前總是來問我讨錢花的……但我覺得姑娘的話是對的!與其嫁人以後有操持不完的家務,還不如跟在姑娘身邊伺候,姑娘素不薄待我,吃穿皆好過府中別的姐妹,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如此陳情後,這事便不再提了。

縱然張母來問,小霜都只是說,還願意在姑娘身邊多留幾年。之後,陳家雙親來,張母也是婉言拒絕了,說自家女兒離不得小霜。

陳家人說要見一見小霜。

張母聽過下人傳禀,笑回道:“不巧,小霜陪姑娘去買花繩了。”

陳家雙親沒在張府等小霜回來,他們說家中事忙,得了些賞便謝過張母歸家去了。

張瑞绮和小霜買好花繩,才在府門前下了馬車,一個小女孩就沖過來直撲到小霜的身上,扯住她的臂膀喊道:“姐姐,你可算回來了!我等你好久!”

小霜定睛一看,眼前人正是她的小妹:“菱菱?”

張瑞绮歪過頭看陌生黑瘦的小女孩,她雖不認得對方,但耳聞過“菱菱”這個名字。既是姊妹,自不生分,有話進府說就是了。張瑞绮說:“大老遠來了,進家吃杯茶去。”

哪知,陳菱菱不肯。

陳菱菱很着急,緊緊抓住小霜的手說:“我不吃茶,我央告了黑皮替我放牛,要趕着回去的。姐姐,我是偷跑出來的,我來是為了告訴你,別聽爹娘的,他們是想把你賣到徐家去!”

小霜震驚:“賣我?!”

陳菱菱說,她偷聽到有個叫徐嗣文的人,原是個賭徒,最近兩年走大運贏了不少錢,就想着添一房妻室,他見過小霜,覺得小霜模樣俏,又是在官宦人家做過女使的,眼界寬,定是端莊能持家,就找人到陳家來說親。

小霜難以相信:“爹娘竟要我嫁給賭徒嗎?”

“那個姓徐的撒謊說自己早就戒賭了,可是我前幾天還看見他從賭坊出來。”

“他還肯給錢贖你,讓你不在禦史家裏頭做女使,他答應爹娘,只要把你給他,他還會給一大筆錢。”

“二哥不進學,不做工,娘說該給他物色一門親,娶了親能定心過日子,有了這筆錢萬事就好辦了。”

陳菱菱一氣說了許多她知道的事,她千叮咛萬囑托,叫小霜不要被爹娘騙回家去,姓徐的不是好人家,嫁進去等于入了虎狼窩。

張瑞绮詫異于陳菱菱年歲雖小卻見微知著。

妹妹來過以後,小霜很明顯有了心事,她常常幹着活就走了神。

張瑞绮問:“小霜,你在因什麽事挂心?”

小霜猶豫了很久,如實相告:“我知道爹娘溺愛賢達,賢達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可我對爹娘的孝敬不比賢達少,姑娘放我的假,我都到家裏去幫忙,我的例錢攢着沒花,也都是給家裏的,到頭來,爹娘卻盤算着要賣我……況且那男人還是個賭徒,爹娘怎麽肯的呢?”

她既是不信,又是委屈。

張瑞绮想了想,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那你就回家看看去,親自問問你的爹娘究竟是怎麽回事。”

小霜回家,當天去,當天回。

倒是回來以後,小霜的眼眶紅紅的,張瑞绮問她什麽她都不答,口中只說,再也不會回去了。

張瑞绮心裏略有了底,便不再問這件事了。

之後有日,後門口依稀傳來争執聲。

張瑞绮在廊橋下喂魚,擡眼喚小霜,倒不見人,才想起吩咐小霜去做擂茶已去了很久未回返。

管院子的嬷嬷攜兩個丫頭跑得飛快。張瑞绮好奇,也跟去了後門口探查熱鬧。

那哪是不相幹的熱鬧?恰是小霜被陳家阿母打賴拖住。

陳母哭啼道:“好秋霜,你去跟姑娘說說,你去求求姑娘,她定是心軟舍得放你的……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徐家是多好的人家,又肯給錢為你贖身,自此不再做奴婢,而是風風光光做徐家的主母……”

小霜似乎被糾纏了許久,她的衣裳都被扯亂了幾分。

陳母繼續攀住女兒不放手:“秋霜,人怎麽能不回自己家呢?女人怎麽能不嫁人呢?現在老天開眼,給你白送這麽有家資的夫家,願為你下重聘,你要多為後半生打算,千萬不能犯渾吶!”

小霜忍無可忍,狠狠甩脫對方道:“體面的說法你們不要是不是?好,我告訴你,不是姑娘留我,是我自己不肯回去的!我知道你們要把我賣給徐家!”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誰也沒注意到張瑞绮。

小霜哽咽顫抖,滿臉盡是淚水。

“我憑什麽跟你們回去?我不想回去!”

“我七歲多點兒,家裏還沒到揭不開鍋的地步,你們就把我賣了,所幸我命不差,跟了姑娘,姑娘待我好,她吃什麽我吃什麽,一年還給我做十幾身衣裳,這麽好的主子,伺候她一輩子我都甘願!”

“你們總來問我要錢,我的例錢攢着不舍得花,全貼補了家裏,你們卻是越來越貪,瞧不上我的小錢,巴不得一次把我賣個高價!”

“我一直還沒告訴你們,秋霜的名字聽着苦,我早就不叫秋霜了,我現在叫小霜!我要去跟姑娘說,往後我不要姓陳了,我是被你們賣了的,沒有爹娘沒有家!我要去告訴姑娘,我就跟她姓張,我生是張府的人,死是張府的鬼!”

小霜抹着淚就要跑進門裏,陳母見狀急縱身撲抱住她,一邊張口痛罵一邊在她身上狠命亂咬。

張瑞绮驚駭萬分,她終于旁觀不下去了,迅然越衆而出,厲聲呵斥道:“哪來的瘋婦?快給我亂棍打走,膽敢再來騷擾我的女使,就打斷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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