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樊樓宴

第八章樊樓宴

[第八章]

張禦史的門庭,庶民沒膽子撒潑。

自從張瑞绮放言,膽敢再糾纏就打斷陳家人的腿之後,陳家爹娘再沒來過。

小霜哭了幾天,傷心過度到飯也吃不下,張瑞绮看她身上還帶傷,沒讓她伺候,讓她哭夠了、傷都不痛了再幹活。

張母問張瑞绮的打算:“聽說,小霜要跟着你姓張嗎?”

張瑞绮答道:“我沒同意啊。小霜姓陳又不妨礙她做我張家的奴婢,她那就是一時氣話吧,她還有弟妹,單她一個改姓張有什麽用的。”

“那,陳家真的不會再來了嗎?”

“來也不管用,小霜已經說了,她會每個月叫人捎一半的例錢回去,當作撫恤親眷,但今後不會再見她的爹娘了。”

張母連道了數聲“佛菩薩”。她說小霜倒是有心氣的,更有硬骨頭。

陳家的事就這麽結了。

張瑞绮獨自無聊。

張珏路過園子,看見妹妹在拿柳條抽竹籬笆解悶,遂做東帶她到樊樓吃茶點。

樊樓整天都是人聲鼎沸的樣子。

張家兄妹在樓上一席安坐,隔了好大會兒的工夫,茶點才送來了。

張珏問:“今日幾時能聽戲?”

小二歉意道:“喲,郎君,今日可沒有排戲。不止今日,明日也不會有。你瞧瞧樓下,沒地兒了,程大官人在我們這裏宴請賓客吶,樓下場子是供他們玩樂的。”

往下細打量,果然不似尋常陳設了,滿鋪曲水流觞案、鮮花奇草、游戲器物等。來往之人更是個個衣着光鮮,非富即貴。

張珏揮揮手,讓小二退下了。

張瑞绮趴在雕花欄杆上,笑嘻嘻地問:“程大官人好像請了很多人,怎麽,他沒有下帖子請哥哥嗎?”

張珏挑了挑眉:“現下想起來了,是有這麽回事,不過我忘記了。”

“怎麽好忘記的?”

“我嫌他粗鄙。”

“但他請你了。”

“他請的人多了,少我一個不少。”

于是,就不管樓下不相幹的熱鬧了。

到茶點快用完的時候,時辰漸晚,曲水流觞宴快開始了,程大官人的賓客絡繹不絕到了更多。

張珏添了茶,擡眼發現妹妹的目光落在樓下某處,很久沒收回來。

他随着她的視線望出去,在人聲喧鬧裏看見季濂。

季濂在與衆人做投壺的游戲,他的手很穩,每一支箭都能投進壺中,因而時不時博得滿堂喝彩。

張珏看看妹妹,再看看樓下人堆裏的季濂——縱然樓下那麽熱鬧,但季濂什麽時候出現的,他是真沒有注意到。

重點不是張珏沒注意到,而是張瑞绮注意到了。

做哥哥的有了些微迷茫:“瑞绮,你在看季郎君嗎?”

沒想到張瑞绮大大方方應了他:“嗯。”

“你不是讨厭他?”

“我對他,應該不是讨厭。”

“不是讨厭,那是什麽?”

張瑞绮搖搖頭,但她的目光沒有收回來。

季濂身在熱鬧堆裏,一會兒這個高興地摟摟他,一會兒那個興奮地抱抱他,左右逢源,大受歡迎。他沒有空看別處的,更遑論往不與宴會相幹的高處望來。

那其實是個模樣很俊秀的青年。

正剛剛好的年歲,介于少年與弱冠之間,比少年沉穩,比弱冠跳脫,是很讨喜的年紀。

家世不錯,故此于人前的氣度涵養也不錯,進退有度,親疏合宜。

季郎君,真是渾身上下挑不出什麽毛病的。

張瑞绮久久未言。

張珏迷惑得很,他再望了望樓下:“不是讨厭?那麽,你總在看他,是喜歡他?既然喜歡,為什麽又是一副拒他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張瑞绮被他的問題問愣了,可她愣過之後轉即失笑。

“哥哥好善忘啊。”

“我不是說過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不是能讓我感到開心的人。”

直覺,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讓張珏怎麽理解呢?他很有幾分苦惱。

張瑞绮起身準備走了:“吃飽喝足,回家吧。”

月上中天,疏星淡淡。

季濂回到家時,他老爹還沒睡,聽見動靜,出來數落了他一頓。

季父吹胡子瞪眼:“這是灌了多少黃湯?你近些日子放浪形骸,愈發沒個正形了!”

沈姨娘瞧季濂酒氣重,探過他額上又發薄薄熱汗,連忙打發下人:“快去給郎君煮醒酒湯。”

又叫端熱水,拿帕子給郎君拭面。

季父看不慣兒子,遷怒沈姨娘,喝令她道:“你管他作甚?他要醉死就讓他去,少個敗家子我心頭少火氣,延年益壽沒準能活個百來歲。”

人一動怒,就愛說氣話。

沈姨娘見下人伺候瑟瑟縮縮,親自接過熱巾子去給季濂擦臉,她一雙杏目瞟過季父,沒好氣說道:“我是個身子虧損的,不能給主君另生兒女,眼下季家就這麽一位郎君,主君心腸硬,便也等納妾生下新郎君再來說這樣的狠話吧!”

季父被刺得啞口無言。

沈姨娘終身不能孕育子嗣的病根,還是因早年兵亂為季父擋刀所致,她沒有提過這件事,但眼下為着維護季家這根獨苗,跟季父舊事重提,使了臉子。

季父自行消了消氣,改換慈父态度,語重心長地說:“源之,休怪爹對你要求苛刻,實因我們季家三代為官,絕非普通人家,你又是我唯一的兒子,我擔心你随了城裏那些纨绔。這偌大家業,總需要你傳承下去的。”

季濂暈乎乎的,他光是安靜聽着,卻不接話。

下人們圍着四周在忙,沈姨娘又是叫換水,又是叫備衣裳。

季父越看越犯愁:“做爹娘的,為你操不了一輩子的心。源之,真的該是時候定定心,聽你姨娘和嬸娘的,娶一房妻室來管管你了。”

老爹又提起成親這回事。

季濂迷蒙的眼睜開,他知道他爹有幾戶滿意的人家。

“娶妻娶賢,依我看,宣德郎的女兒娴靜,當是良配。你要不喜歡娴靜的,翰林醫官孫家的女兒很有幾分男兒氣,醫者仁心,也是很好的。”

沈姨娘擰了更熱的帕子敷上他額頭。

季父踱步思忖:“不過我最想與之結親的還是葉都尉家的千金,他們家呢,比我們家官位高些,将來或于你仕途上有幫助,能讓你像祖父一樣做個從三品的官。要說這葉家千金,女紅極佳,她繡的那幅百花圖你見過沒有?如此巧手,人必定仔細,又聽說她生得秀麗……”

季濂依舊默不作聲。

沈姨娘覺季父言語之間勢利,恐惹惱眼前的郎君,畢竟少年人心性純澈,往往最是反感市儈嘴臉,她趕忙咳嗽兩聲以示阻止。

季父反應很快,忙閉了嘴,似撫慰般近到季濂身邊拍拍他的肩:“爹不是非讓你攀娶葉家千金,但你身邊真的需要添個知冷熱的人了,不拘哪家的女兒,都好。”

從到家就沒吭聲過的人,此時慢慢開了金口:“不論哪家的女兒,都可以嗎?”

季父大喜,急忙追問:“兒,你相看上了哪家千金?”

“張禦史府。”

“哦,張家老二——他家那個小女兒?”

“是。”

醉意萦繞心懷,季濂想到張瑞绮,更覺胸腔彌散開無邊的沉抑和疼:“可她對我沒有半分情意……我喜歡她,我只喜歡她,除了她,我不要任何人。”

嗐,沒想到這兒子養到十八歲,才發現他居然是個情種?

情種好,這比花心郎或無情郎都要好,好千倍萬倍。

一個禦史家有什麽難辦的。

季父信心滿滿地承諾道:“男女婚配,唯父母之命是從。明日一早,我就去找張禦史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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