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灰眸
灰眸
春桃站在原地直到那隊人馬消失在了小道的盡頭,大報恩寺外栽種一株巨大的菩提樹,樹下擺放着放生的池,裏頭幾尾魚歡快的游來游去,菩提樹到了冬季,總是格外的蕭條,但這并不影響放生池內的魚的生機。
原先消失在盡頭的人,失而複得一樣又出現在了春桃的眼裏,只是這次他只身一人,獨自牽着馬,在菩提樹下拜了又拜,又往放生池內丢了幾顆銅板後才離去,這次是真的不見了。
真是奇怪,春桃嘟囔了兩句,覺得這異族的男人居然還有一顆向佛的心,還會在菩提樹下拜一拜,堪比最虔誠的信衆了。
春桃又打了一個哈欠,靠在牆頭困乏地憩了一會,腦子裏趙先生灌進來的知識全在夢裏翻滾,亂做一團,等到她左側的臉頰被陽光照得暖烘烘才醒。
睜開惺忪的睡眸,卻還不見胥堯出來,春桃心裏有些着急,但是又記着胥堯和她說的,也就守在佛門外,數着腳邊的螞蟻。
佛家普度衆生,連只螞蟻都不願踩死,春桃收回鞋履,給搬家的螞蟻們讓出一條道。
松木大門上的銅獅子鈕撞了撞,純白衣裙的胥堯帶着鬥笠邁了出來,他掀開了鬥笠上的紗幔,一只桃花眼看向春桃,輕輕說了聲,“走吧。”
春桃腳邊的螞蟻還在為過冬囤厚厚的糧食做努力,而胥堯的視線被遮擋着,并未看見,踏步叫起春桃。一列隊的螞蟻全數被踩在了胥堯純白的靴底下。見狀,春桃剛想說些什麽,話剛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
“公主,您連着來了三天這大報恩寺,饒是我佛看了都不得不得說您的孝心感人。”春桃扶住胥堯的手,開始貧嘴,“哎,公主,您也多為自己考慮考慮,您好不容易從匪徒手中逃生,是該好好休息才是,天天往這廟裏跑受罪幹嘛。”
胥堯聽到春桃的話後,有了片刻的晃神。
如今,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以為,自己是被匪徒見色掠走,前三皇子如今的太子殿下廢了大半個月才将他從匪徒的手中救出,不僅如此還親手擒殺了那匪徒...再這樣下去,連他自己都要開始懷疑這其中的真實性了。
“別說了。”胥堯的指甲嵌進肉裏,揪心鑽心得疼,“你還沒入佛門,怎麽能說我佛呢?如今父皇的病情已經是...為人子女能做的不過是祈福罷了,比起我的身體,自然是父皇來得更重要些。”胥堯說得自己都要信了,他幾乎就要相信他來大報恩寺就是為了老皇帝來求神佛的。
春桃撇撇嘴,只是攙着胥堯一并回到了轎上,因着胥堯的話,想了之前那個古怪的男人。
“哦對了,公主,剛才有件奇怪的事情。”春桃将方才那個異族的男人停下來在菩提樹下拜了拜的事情複述了一遍,末了還笑着打趣,“您說奇怪不奇怪呢,我看他的模樣分明是個西周人,聽說他們崇拜野獸之力,怎麽還會故意返回來往菩提樹下拜呢。真是納了悶了,而且那個人的臉上好大一個狼嘴面具,啧啧,那雙眼睛也是,怪兇的。”
胥堯任春桃在他耳邊像初進鬧市的雀兒,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後捏了捏有些酸脹的眼睛,“這是好事啊,說明人心都是向善的。不過,你怎得認出他是西周人,不是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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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前宮宴上,見過他們送上白虎,就看那打扮,幾乎是一樣的。”春桃又回憶了一下,一邊指着自己的耳朵上的耳墜,然後将手挪到頸下,“他們耳朵上都有很大的珠飾,然後脖子上也會佩戴野獸的骨鏈。哦對了,只是有些不對勁,西周人不都是淡色的眼睛嗎?”
胥堯點了點頭,書中也提及,純種的西周人,眼睛都是淡色的,而他們通常不與外族通婚,故才生了雙一眼就能認出來的琉璃琥珀眼。
“就我剛才與您說的那人,眼睛卻是灰色的。”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少少見多怪了。我之前也...”有個朋友是灰眸。
“什麽,公主。”
“有些累了。”胥堯阖上眼,不由地想起一雙滿是愛意的灰色眼睛,自己之前還嫉妒過胥瑤瑤,現在想來卻覺得有些好笑,明明自己就是胥瑤瑤了啊。
..
馬車搖搖晃晃,從山間逐漸駛到了都城的大道上,八十八坊就好像無事發生過的那樣,只是有些茶肆會将皇室事跡添油加醋的說給看客們聽。
什麽三皇子殺白虎勇猛極了,吓得西周人都要尿褲子了;什麽先太子欲繼位,竟然給皇上下了慢性的毒藥,結果被三皇子也就是現在的太子給捉了個現行;抑或是太子因這樂瑤公主的劫持日日茶飯不思,日以繼夜地尋找了近一月,終于将公主給尋了回來...
“不愧是太子殿下!溫良恭儉,孝義兩全啊!比那大皇子可是好多了。”
“就是就是...我之前就覺得,先太子不是個行大事的。”
“怎麽,你還和先太子認識呢?”
......
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
“春桃,随我去一趟錦繡坊。”
“可...殿下,天色快暗了,回去若是遲了,恐怕太子殿下責怪。”胥厲派遣的侍衛在窗外聽見了,連忙勸阻道。
胥堯掀開簾,嘲笑道:“怎麽這天還沒變呢。”
侍衛連忙擦了擦汗,“屬下随您一道去。”
“難不成我換衣裳你也要看嗎?”胥堯從鼻孔裏出氣,“就在門外候着就行。”
那侍衛只好候在錦繡坊外,一邊等着胥堯出來,一邊給胥厲報信,這兩頭都是不好侍候的主,惹了誰都會叫人不好過,可憐他上有病重的父親,下有還未出嫁的妹妹,只能忍氣吞聲,縮頭做王八了。
錦繡坊的秀兒早就不做繡娘了,也不知道怎麽,之前百般對她們苛責的楊媽媽現在也跟拔了利爪的貓兒似的,現如今對她們好極了,還提拔了秀兒做了副掌櫃。
秀兒雖然納悶,但一家人的生計可算是好了許多,只覺得心裏甜滋滋的。
在看到春桃的時候,秀兒還有些詫異,“春桃姐姐。”
“秀兒姑娘。”春桃比起秀兒還是要穩重一些了,“許久不見了,看起來你過得好多了。”
秀兒紅了紅臉點點頭,“春桃姐姐,公子近來如何?”
春桃愣了愣,才長長哦了一聲,都快忘了,這小姑娘是暗戀公主的一個,“還行還行,就等春闱了。”
“哎呀,公子人美心善一定能高中的。對了姐姐,你來是來買衣裳的嘛?我們這裏新進了幾匹揚州來的緞子,價錢便宜又實惠。”
“咳,不用,今日是給我家公子來買的。秀兒還記得我家公子的身量嗎?照着來件衣裳便成了。”
..
門口的侍衛等了許久,又催了一會,每每要進去找人的時候,就被春桃和裏頭的掌櫃攔下,說讓他再等等...愁的小侍衛哭着一張臉,眼瞧着這天色是真的暗了,再不回去,恐怕太子殿下是真的要罰他了。
可他明明瞧着人來人往的,也沒瞧着公主從這錦繡坊出去。
再等一個時辰,若是公主還沒試完,他怎麽怎麽也要沖進去了!
至于那胥堯,自然是混在了人群當中,随着來來往往的人流早早地就離開了,他之所以日日去大報恩寺一是為了樂筝鳶靈位一事,二就是為了放低胥厲對他的戒心,好讓他有機會去找那門天子守衛的統領。
臨江樓主,葉長青。
半只腳還沒跨進臨江樓,胥堯卻又轉身奔夕陽而去。
“你還活着?我就知道!”胥堯抓住了一個背影,氣喘籲籲,“我差點就要把你的牌位送到大報恩寺了超度了,為什麽不肯來找我!”
“樂筝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