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氣

小氣

莊弦琰安靜了一會兒,呆呆的,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木樁子。

船悄悄靠岸,袁意平二話沒說就把木樁子扯了上去。

“爺…”福至緊張地環顧四周,湊近二人,“會不會跟上來了…”

“不會。”袁意平抓着莊弦琰一側的肩膀,沒回頭,腳步卻沒緩下來,

“上岸大抵就沒事了。”

莊弦琰突然醒過神來,猛地回頭,又喃喃了一句“康有寧”。

袁意平一只大手把他的腦袋轉回來,嘩啦一聲扯了身上的袍子披在他身上。

莊弦琰感受着他的手掌溫熱貼在自己的後脖頸,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酥麻感在周身蕩漾。

“去..哪….”

“低頭。”

袁意平的聲音很低,力道卻不弱。

莊弦琰這不服輸的性子竟出奇地聽了話,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肩膀往前走,到一輛馬車前。

“福至,送他回府。”

袁意平回頭,那個袁家小厮湊上來,三步并作兩步拿了一個小凳子放在莊弦琰跟前。

莊弦琰一只腳踩上去,腦袋卻轉過來,死死盯着袁意平那張臉,

“那你呢?”

袁意平沒回答,一掌托着他的背把他推上了車。

莊弦琰鑽進車棚,聽到福至一聲“爺小心着啊”,再撩開窗簾的時候,只能看到袁意平的背影了。

馬車搖搖晃晃往前,莊弦琰就風風火火到了袁府。

沒了袁意平身上安神的蘇合香,小皇子的脾性一會兒就暴露無疑,在袁府發起脾氣來。

“康有寧呢!我連康有寧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讓我怎麽睡啊!”

莊弦琰站在廂房門口,幾個丫鬟從他身後繞進去鋪床,而他正指着福至腦袋罵人,

“你快派人去找他啊….要我說幾遍!”

福至低着頭不斷重複着“這得我家爺做主啊”,就差喊救命了。

突然,從不遠處的院門進來一個人,一身黑衣,肩膀上卻灑了些月光。

莊弦琰看着,還沒聞到便想起他身上的蘇合香。

福至退開一個位置,袁意平往前,微微低頭對上這作鬧小皇子的眼睛,

“我已進宮通報,帶了一隊精兵守着,除了皇宮,袁府現在比哪裏都安全。”

“五皇子暫且在袁府住下,皇上已差人調查了….”

話還沒說完,這小皇子卻突然湊上來,死死攥住他的衣袖,

“那康有寧呢?”

月光什麽時候從肩頭躍到了小皇子的眼睛裏,一條河懸在他眼眶,波濤蕩漾,卻美得勝過袁意平記憶裏的任何一條河。

“你該不會又在故意整我吧?”

“今天的事情都是假的對不對?我說我不怪你,你把康有寧還給我行不行?”

這沒長大的小孩,抖着嗓子說出來的話也幼稚得很。

袁意平眉毛動一下,緩緩抽回自己的衣袖,

“五皇子在府裏好生歇下。”

“康有寧,在下自會盡力。”

而後側過身,對福至吩咐一聲,

“沒有我的允許,五皇子不得離開袁府。”

福至點頭,兩個人就這麽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莊弦琰一個人站在原地,眼淚沒有知覺往下流,淚痕過一會兒給風吹得有點疼。

他吸吸鼻子,被蘇合香迷惑的神智再次醒過來。

什麽意思?

沒有允許不能出去?

他是來大夏坐牢的嗎?!

“袁意平!!你給我回來說清楚!!!”

這一聲,又飛了幾只驚醒的麻雀。

——————

袁意平把清明等人從客棧接過來了。

“我剛在院門那還聽到他說話了!”

“放我出去!”

莊弦琰站在書房門口,看着福至死死守着房門,臉黑下來,視線穿過門的縫隙往裏瞟,

“我不信,除非你把門打開讓我看看!”

福至慌張擋住他扒上肩膀的爪子,

“五五五皇子!我們家爺真的走了!”

“這幾日他為了調查您這事兒忙得不可開交….”

莊弦琰的腦袋左右搖晃,馬上就要找個空子鑽過去似的,

“你說他真走了為什麽不敢開門!”

“你怕什麽!”

福至看起來快要哭了,五官都皺巴在一起,

“這書房是爺處理要事的地兒,那您要是進去翻亂了,我還不得死啊…”

“還有,不讓你出府是皇上的旨意,我們爺也沒法子啊…”

莊弦琰的撇撇嘴,終于松開福至的身體,

“哼,我還不想見他呢!”

“走!清明!”

攻不下就撤退,這小皇子還是玩得很明白。

福至看着二人消失在院門外,重重嘆口氣,整個人靠在門上,虛弱地說一聲,

“爺,走了。”

“吱呀”一聲,書房的門拉開,福至差點沒倒在地上噶了。

袁意平一膝蓋給他整個人頂起來,而後跨過門檻,呼吸沒有那小皇子聲音的新鮮空氣,露出滿意的表情。

“我進宮了。”

福至臉上綻開一個殷勤的笑容。

“你留下來守着。”

“那小子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

福至的笑容消失了。

袁意平沒看他,大步流星消失在院門外,步伐和剛剛離開的小皇子竟然有幾分相似。

哪成想,袁府大門一打開前面就刷地停下一輛馬車,下來一個白衣公子。

一黑一白站在袁府大門口幹瞪眼,不知道的還以為在下棋。

“見過契國太子。”袁意平行個禮。

“我家側檀,可在你袁府?”甘如樂笑笑,“我聽說他出了事,特意來接他走的。”

袁意平的表情突然凝重幾分,低着頭沒有看他,語氣卻硬得很,

“契國太子見諒,事情還未調查清楚,五皇子暫且還得留在袁府。”

“在下特意向皇上請了兵,袁府很安全。”

甘如樂的臉刷一下黑了,兩只手背在身後,

“怎麽?你大夏是覺得,我契國沒實力護好他?”

“搞清楚,他是要入我東宮的人,不是入你們袁家。”

袁意平連眼珠子都沒動一下。

“我不管你們說什麽,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人!”

甘如樂的聲音大起來。

突然,他的視線上移,落在什麽東西上一彈,嘴唇抖一下。

袁意平察覺到不對,猛地直起身回頭。

那牆頭上一顆腦袋,瞪着一雙機靈的大眼睛,鄙夷地看着牆下的他們。

除了莊弦琰還能是誰。

“契國太子。”莊弦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袁意平的頭頂,

“他關我。”

袁意平覺得頭皮發麻。

那甘如樂擡頭的眼神瞬間變得奇怪,帶着一種焦急,一種寵溺,還有一種被人依靠的成就感。

只見他舉起折扇,剛想說什麽,牆後就傳來“哎呀”一聲巨響。

袁意平再回頭,牆頭那顆腦袋不見了,只剩一句,

“該死的!誰給我的椅子!站都站不穩!!!”

袁意平嘴角不自覺揚了一下,趕緊低頭,這個笑容卻被甘如樂看進眼裏。

甘如樂狠狠剜袁意平一眼,大聲道,

“五皇子等我!我這就去和大夏皇帝請示把你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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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京玉姑娘…”

小丫鬟笑着,将一個精致盒子擺在桌上。

坐在主位的姑娘粉面皓齒,戴着長指甲的手往嘴裏送一顆果子,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就有個姑娘道,

“哎喲,連這盒子都是春華樓特雕的呀,又是哪家大少爺送來的?”

“我們可就比不上京玉姐姐了,天天有人上趕子送禮。”

一個姑娘插嘴。

“京玉姐姐可是花魁,這種東西也就在我們眼裏是稀奇貨…”

桌上另一個姑娘挑眉,指甲有意無意往盒子上蹭。

京玉視線落到她手上,慢條斯理将嘴裏的果子嚼完才問,

“是哪家公子?”

丫鬟如實回答,“是袁相家大少爺送來的,鴻蒙閣掌事那位。”

“哎喲!”一個姑娘驚呼,“可是那位太子伴讀袁公兒!這可不得了…”

“這華景的富家少爺誰沒來過我們醉瓊樓,唯獨這袁公兒,名聲大得不得了,卻連面都沒見過。”

京玉的臉色變一下,剛剛那股寧靜倏然不見,似乎在思考這人是誰。

“送的什麽?”她這才認真端詳起桌上的盒子來。

“是一個發釵,姑娘看看。”

丫鬟跪到矮桌跟前,打開了盒子。

周圍的姑娘們驚呼,贊嘆這這發釵如何好,珠子如何明亮,京玉的思緒卻飄出窗外,輕輕落在湖中央。

發釵….

是他。

細雨落在心湖,激起千萬層蕩漾。

京玉嘴角微揚,突然伸手攬過那盒子,指尖細膩地摸過盒子上的每一處起伏,喃喃道,

“弄丢我一個寶釵,可不得還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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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意平在院子裏點了盞燈看書。

聽到身後有動靜,他知道是誰,便沒回頭。

突然,一只胳膊攬過他的脖子,雖稱不上用力,力氣卻也不小,帶着一股奇妙的憤恨。

“躲我是吧。”

“這下看你躲到哪去。”

夜風輕輕刮在鼻尖,腦海裏自動浮現下午那顆小腦袋消失在牆後的畫面。

撲通一聲,牆後的椅子倒了。

那小皇子揉着屁股罵人的樣子他沒看到,如今卻莫名其妙出現在眼前。

環着脖子的胳膊無端溫熱,袁意平深吸一口氣,抓着那只胳膊扯了下來。

“咳….五皇子還未歇息?”

他轉過身,脖子不知道為什麽還在發燙。

“大夏皇帝只囑咐你婚禮不能有變故,沒說要把我關在這裏。”

“你是故意的吧?”

那小皇子昂着下巴,眼神帶着一股年輕的淩厲,

“袁意平,沒想到你會因為我把你認成契國太子就讨厭我到這種地步。”

“講起話來頭頭是道,怎麽沒人知道你是個小氣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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