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是
他是
“聽聞你這幾日,在查郦國五皇子的案子?”
房間裏只有袁相和袁意平兩個人。
“是。”袁意平沒否認。
話音剛落,桌上的茶杯就擦着肩膀飛了過來。
“砰”一聲,砸在地上稀碎。
“愚蠢!!!”袁相的聲音在頭頂爆發,窗外似乎有驚雷跟着響,震耳欲聾。
“你查案把自己家掀個底朝天??就為了一個小小的郦國皇子!”
“是,皇上把這事交給你是對你器重,是讓你歷練,可你有沒有想過,郦國和契國的婚事于我們大夏而言,屁事都不算!”
袁意平低着頭,沒打算辯解,似乎已經習慣這種可怕的口吻和責罵。
“郦國和契國的恩恩怨怨,無論如何都與我袁家沒幹系,這你都想不明白?”
袁相一拍桌板,擡手指着窗子,
“換句話說,哪怕五皇子那天就在我袁府死了,也是郦國和契國的事!!你管不着!”
說到這裏,向來在被責罵時安安靜靜的公子竟然倏地站起身,擡起一雙執拗的眸子對上袁相的視線,拳頭也藏在衣袖下握緊,
“父親看到的是國家政事…”
“我看到的,”袁意平的嘴唇微微顫抖,“卻是一條人命!”
“五皇子在我袁府遇襲,袁府必有下人被買通替他人做事。”
“換句話說,”袁意平不經意地揚起下巴,面對桌後那個向來威嚴的父親,
“縱然是相府,也沒有撬不開的門。”
“你!!!”袁相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手指懸在空中發抖。
“父親,兒子查案乃是禦命,皇上一天不說停止,兒子就會查到底。”
袁意平行個禮,爽利轉身出了房間。
一開門,天上又轟隆一聲。
淅淅瀝瀝的雨砸在地面,他突然想起一張或哭或笑的臉。
這袁府離了他,好像就沒那麽有生氣了。
福至跑過來,給他撐一把傘。
袁意平走下臺階,微微朝福至那邊側過頭,
“還沒有線索?”
“爺,咱府裏确實都翻遍了…”福至回答,輕輕抖抖傘上積的水,“不過郦國那邊,聽說過幾日會派一個公主來。”
“公主?”袁意平驟然停下腳步,歪頭盯着福至,“為何?”
“說是擔憂五皇子身體狀況。”
袁意平眸子一黑,凝在原地好一陣,突然甩手背在身後,
“五皇子從郦國帶來的人,有沒有查過?”
福至搖搖頭,不解。
“馬上去查,切記動作要輕。”
袁意平突然邁一大步,表情凝重的同時,眼裏似乎有一股淩厲的光。
福至答應着,雖捉摸不透這爺在想什麽,卻還是撐傘護着他一路飛快回了別院。
害五皇子的,還能是他們自己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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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
遠遠瞧着那身影過來,甘如樂就大步過去抓住他的肩膀,
“你身子可好了?”
焦急化成一股熱流撲面而來,莊弦琰眯起眼睛,眼白瞥到甘如樂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你再用點力,我肩膀就不好了。”
甘如樂聽了把手彈開,臉上出現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好,好,又能罵人了。”
“不見着你,我真是放不下心…”
莊弦琰挑眉,揣度着甘如樂臉上的表情,
“那麽關心我,還真是勞煩太子了。”
“婚期我也和大夏皇上商議推遲了,”甘如樂完全沒意識到他的打量,自顧自說,
“婚事等你身子養好以後再議。”
莊弦琰眼睛往旁邊一瞥,裝作漫不經心地說,
“那可真是有勞了。”
“如今還惦念着我身子的,只怕沒有幾個人。”
甘如樂那雙大眼睛一瞪,朝他走近一步反駁道,
“這話就有失偏頗了。”
“你父皇還特意派了公主來看你呢,這不是惦念是什麽。”
“除了郦國衆人之外,我也…”
折扇柄輕輕落在小皇子挺拔的鼻尖,不知是這動作還是這話激得小皇子渾身一震,直接打斷他的抒情,
“什麽?!什麽公主?”
莊弦琰只覺得後腦勺被人打了一拳,熱流順着脖頸往上爬。
郦國哪有那麽惦念他的公主,不遠千裏也要來看他?
甘如樂看了他的反應很驚訝的模樣,折扇緊緊捏在手心,
“六公主啊?五皇子不知道此事?”
天上轟隆一聲,莊弦琰覺得喉管都幹了。
不祥的預感和瓢潑大雨一同砸向心底,那股熱流終于直沖腦門。
在這股憤懑中,他擡起一只手抹掉臉上的水,對着面前人大吼一句,
“甘如樂!怎麽一見你準沒好事!!”
話音還沒落,他就猛地轉身,在雨簾中跑了。
一個丫鬟跟過去,兩人的背影在宮中小路上淅淅瀝瀝。
甘如樂站在原地,突然覺得雨停了。
頭一擡,原來是阿平給他撐傘了。
再一看,那小皇子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阿平…”甘如樂愣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一副不肯相信的模樣,
“他方才是,是在說我嗎?”
阿平擡起眼,又心虛地落下,點了點頭。
甘如樂臉上的心痛立刻轉變為難以平息的不甘,那把折扇開了又合,最後指着空空如也的那條小路。
“莊弦琰!”
“這幾日念着你覺都睡不着的是我!”
“憋着不敢來找你的是我!”
“總歸你喜歡我也是嫁,讨厭我也是嫁,你等着瞧!白眼狼!!!”
大罵幾句之後,這高高在上的太子深深喘兩口氣,臉上的不甘又變回心痛,折扇捏在手裏微微顫抖,
“阿平,裝深情不行,換着法子關心也不行,究竟怎樣才能得他歡喜啊?”
阿平小聲提點,
“殿下,得不得五皇子歡心,五皇子都要入東宮啊…遲早都是殿下的人,殿下何必…”
“啪”一聲,扇柄落在阿平頭頂。
“你這沒良心的,沒有喜歡那能叫成婚嗎?!”
“你這腦子也就只配撐傘了!”
甘如樂說完,氣勢洶洶往反方向走了。
阿平追上去,憋了一肚子委屈。
他明明順着太子的話說,怎麽又被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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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你縱然生得俊朗,此生也注定悲劇一場。”
十二天後的天空不算晴朗,莊弦琰站在長階頂端,任由回憶的聲音和下面那張臉重合。
這公主一身華衣,珠釵随着踏上臺階的腳步搖搖晃晃。
“這世間只有能夠牢牢握在手裏的東西才是真的,比如子嗣,比如權利。”
“容顏易老,皇兄是個男人,注定會被丢下的。”
她還是美得很驚豔,生得一雙和自己相似的眉眼。
擡眼的時候清澈,低眉的時候妩媚。
說出來的話卻犀利,刀一樣傷人。
莊弦琰的拳頭在袖管裏握緊。
不甘在胸口盤旋,可他硬是憋不出一個字。
因為他知道這妹妹說的話盡管傷人,卻都是真的。
他這一生,縱然得一副好皮囊,卻只得了這一副好皮囊。
天邊又轟隆一聲,那公主吓了一跳,亂了步子。
雨砸下來,這公主胡亂護住頭顱,旁邊的丫鬟也一下亂了陣腳,越是驚慌,越是撐不開傘。
莊弦琰嘴角揚起一抹弧度,像是攻擊,又像是自嘲。
妹妹啊,你心氣那麽高,可你總歸也只是個郦國的公主。
在這大夏,過于微不足道了。
突然,像是察覺到什麽不對勁,他猛地擡起頭,才發現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把紙傘。
怪不得沒有雨砸在臉上。
莊弦琰轉身的同時,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六公主遠道而來,五皇子看起來并不欣慰。”
蘇合香侵占思緒,莊弦琰對上那一雙眼睛。
是袁意平。
全天下都覺得他該歡呼雀躍迎接這妹妹的到來。
可是只有袁意平注意到,他并不開心。
難以平息的情緒上湧,雨滴砸在紙傘上發出響聲,臺階下也傳來有些慌亂的指責,可莊弦琰全都聽不見。
此刻他耳朵裏、眼裏心裏,只有袁意平低下來看他的眼睛。
“五皇子和這位公主,并非真的相親相愛。”
“公主此行的目的,也并非探望五皇子,那會是什麽。”
袁意平的話語有些犀利,莊弦琰收起那個總是高高揚起的下巴,移開了視線。
“她為什麽來這裏,我怎麽知道。”
就在這時,臺階那邊傳來一聲高昂的“皇兄!”
階上撐傘的兩人同時側過臉,對上那一張美得有些侵略的面容。
公主帶着有些濕的鬓發,提起一塊裙角,笑着三兩步跑過來,少女的雀躍在眉間跳舞。
“皇兄可大好了?”
她微微屈膝行個禮。
明明問着莊弦琰,眼睛卻揚起來瞧着袁意平。
莊弦琰察覺到她的目光,僵在臉上的假笑頓時收了回去。
“小主見過這位大人。”
莊如婕的眼睫毛顫兩下,上面還懸着沒來得及擦掉的雨滴,楚楚可憐。
“大人可是契國太子?”
莊弦琰微微攔在袁意平跟前,
“他不是。”
他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袁意平。
占有欲爆發,少年清澈的眼睛第一次冒出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