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保重
保重
“爺!”
看到袁意平走出來,福至立即湊上去,
“五皇子…诶?爺去哪?”
“回府。”袁意平大步流星,像在和什麽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作對。
“噢,噢…”福至回頭看一眼那個裝着五皇子的屋子,轉身穿過院子裏他們睡了好幾天的簡陋棚子,跟上袁意平。
按理說,五皇子醒了袁意平該高興才對。
可現在看起來,比五皇子中毒那夜還焦慮。
福至正抓耳撓腮糾結着,前面那爺卻猛地停下來,他差點直接紮到袁意平背上。
“啊!爺爺爺…不回府了?”
福至看着袁意平往另一條岔路走,貓着腰跟上。
“這不是去啓明殿的路嗎?”
“太子殿下這個時辰,在靶場練箭才是呀…”
袁意平不耐煩地回過頭,
“你今天屁話怎麽那麽多?”
福至被他犀利的眼神刀一下,頓時噤了聲,跟着這小心眼的主子一路走進啓明殿,而後看着那爺一鼓作氣進了書房。
再出來的時候,遞給他一本書。
“吩咐太醫院那些人,今兒晚些時候給五皇子。”
“切記,等我出宮了再給。”
福至接過書,手指顫一下。
這不是五皇子心心念念的那本嗎!
他那小心眼的主子這就把書還給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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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莊弦琰刻意背過身子不去看。
他好不容易放下臉面求袁意平來看他,袁意平卻板着臉走了。
莊弦琰想着,白淨的臉頰頓時氣得浮起一陣紅來。
反正進來的也不是袁意平,有什麽好看的!
他擡起胳膊,故意擋住臉,聽着腳步聲靠近。
“五皇子。”
果不其然,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他怏怏垂下胳膊轉過身,對上那宮女的臉,看到宮女遞上來什麽東西,用布仔細包着。
“這是袁大人吩咐奴婢交給五皇子的。”
聽到這個名字,莊弦琰眼皮跳一下,手卻自覺擡起來,觸上柔軟的布掀開。
在看到書封的那一刻,一種難以言喻的欣喜混着驚訝湧上喉管。
像是不肯相信,他懸着手,遲遲不敢拿書。
袁意平使壞的笑容,推開他時的驚恐表情,抱着他時腳底的冰涼和他溫熱的胸膛化作兩股繩,帶着蘇合香反複鞭打心房。
莊弦琰吸一口氣,最後還是把書拿了過來。
手指碰到什麽東西窸窣作響,是一張用幹透的梧桐葉做的書簽。
“今日之事,給你賠罪。
修養過後,定将你接回袁府。
深宮難免孤寂,保重。”
莊弦琰捏着書簽的手指開始顫抖,飛快将書簽塞回書頁裏合上。
“袁意平何時會再進宮啊。”
“回五皇子,袁大人天天進宮陪太子殿下讀書,習武練劍。明兒就來了。”
“好,你出去吧。”
他說一聲,那丫鬟就退開了。
門合上的那一刻,屬于少年的眼淚又瘋狂奔湧。
他把書緊緊環在懷裏,就好像書是他熟悉的郦國宮殿,是與他一同長大的康有寧,是母妃身上的蘇合香。
思緒伴着隐忍的哭聲微弱侵襲太醫院的宮牆。
他現在很想見袁意平。
很想很想。
明天,他會來看他嗎。
——————
“袁公子,靶心!”
“袁公子,靶心!”
“袁公子,靶心!”
靶場對面的小太監連喊幾聲。
池熙元手指在桌上幾張弓之間游走,笑道,
“連中三箭,還得是你袁公兒。”
“這幾天,怎麽沒去看那個小皇子?”
他拿起一張鑲了寶珠的弓,食指勾一下弦,微微斜眼看着袁意平挺拔的背影。
袁意平假裝沒聽見,池熙元于是不看他,自顧自裝了箭,擡弓拉弦一氣呵成,
“你不去,也不妨礙他生龍活虎。”
“本王可聽說,那太醫院的房頂都要給他掀了。”
袁意平眉頭動一下,手指松開,箭飛出去紮在靶上。
“袁公子,六環!”
小太監的聲音響起,緊接着是池熙元的大笑。
他也松了手,箭直直紮在靶心。
“太子殿下,靶心!”
袁意平轉身,把弓放在桌面上,
“太子殿下好箭。”
“好什麽好,天天都練這些,無聊得很!”
池熙元學他把弓放在桌面上,身子向後慵懶地靠着桌角,
“你說,讓五皇子陪我們玩玩怎麽樣?”
袁意平驚訝地擡眼,
“太子殿下,不可…”
“來都來了,看一下郦國皇子的實力又如何?”
池熙元揚起下巴,旁邊守着的小太監就跑到後面去了。
袁意平猛地回頭,見那小太監消失在靶場的牆後,緊接着傳來一聲熟悉的“哎呀!”。
心髒一沉,喉嚨都崩了起來。
可是眼睛裏,又閃着莫名其妙的光。
“太子殿下宣您觐見。”
“啊….哦..哦哦。”
那小皇子咿呀答應着,出現在視野的時候,臉頰泛着不自然的紅暈,那雙眼睛躲躲閃閃,視線卻還是和袁意平撞了個滿懷。
“參見太子殿下。”
他過來跪下。
烏黑的發頂,輕盈卻透着些許嚣張的聲音。
袁意平輕咳一聲,移開視線,卻不知道要把視線放在哪裏。
“平身。”
“郦國五皇子,你既來靶場了,躲在牆後有什麽意思。”
“男子漢大丈夫,拿這個玩才有意思。”
池熙元從身後的桌上抽出一張弓,親自舉到莊弦琰面前。
袁意平看見那小皇子有些驚慌地擡眼,視線落在弓上面一彈,複雜的情緒瞬息萬變。
“你覺得我不像個男人,所以才會推開我,對不對…?”
耳邊猛地響起這句話,心髒撲通一震。
“太子殿下,五皇子傷勢還未痊愈,不宜動武。”
莊弦琰反應過來的時候,袁意平那個熟悉的背影已經攔在身前。
蘇合香和不知道哪吹來的花瓣一起落在鼻尖,輕點。
花瓣落地,蘇合香卻進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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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熙元低頭笑一下又擡起來,視線越過袁意平落在那小皇子發頂,
“你這樣說,像是本王在強人所難。”
“好了好了,本就沒有讓一個病人拿箭的道理。”
袁意平抿着嘴,想說什麽,卻有一個太監上來說皇上宣太子談書。
池熙元把手裏的弓放回桌面上,輕輕掃了袁意平一眼,大步走開了。
他的腳步聲離開靶場後,莊弦琰才站起身,拍拍膝蓋上的塵。
“太子…”
聽到袁意平說話,他立刻擡頭,袁意平卻被他的視線撞了一下,移開了眼睛。
“太子殿下,”袁意平清清嗓子,“并非有意刁難。”
“宮裏與殿下年紀相仿之人不多,他只是想和你說說話,卻不知該如何說。”
莊弦琰任由自己少年氣的視線燙着袁意平的臉頰,
“我沒想多,也沒怪他。”
“我來這裏是因為你!”
袁意平聽到這話很驚訝的樣子,那少年卻什麽都沒發生似的,一邊低頭檢查自己衣服上還有沒有灰,一邊不經意地說,
“這幾天你都沒來看過我。”
他揚起視線,炯炯,
“是去找康有寧了嗎?”
袁意平深吸一口氣,拳頭背在身後輕微捏緊,
“他…還沒有消息。”
“華景城內尋不見任何蹤跡,想來是出城了。”
“若出了什麽事,也當…”
被人清理了。
袁意平看着少年的眼睛,最後還是沒有把後半句說出口。
莊弦琰似乎料到他會說這些,拍拍手掌抖掉灰,
“沒事。他才不敢那麽容易就死掉。”
“他以後一定會來找我的。”
兩個人都別開視線,迎來一段可怕的沉默。
這時一個太監上來,對着莊弦琰說,
“五皇子,契國太子進宮了,現在太醫院等您呢。”
“哦,哦…”莊弦琰咿呀應着,肩膀幾次往外轉,腳卻跟粘在地上一樣,死活邁不出一步。
他在等一個關心,等這幾天他獨自一人度過的誇獎,又或者在等一個挽留。
空氣還是沉寂着,等他終于轉身邁開步子的時候,那人卻說,
“你暈倒那天,吃的可都是袁府的東西?”
心髒撲通跳一下,少年背對着公子揚起一個笑容又收回去,
“都是袁府的東西。”
“沒吃別人給的。”
然後身後又是寂靜,尴尬的腳步只能繼續。
他記得昨天晚上書裏說,男人的關心并非是真的在乎。
可袁意平的聲音平淡卻懇切。
可袁意平的關心次次遲到卻從未缺席。
這顆心第一次想把書裏的話抛到腦後,也是因為袁意平。
身後不再有聲音了,背上卻滾燙。
袁意平的目光粘着,一下子連腳底都跟着熱。
終于,少年還是轉過身,
“袁公兒,你什麽時候接我回家啊?”
袁意平沒有即刻回答,仔細思考了一下。
“給你下毒的人還在袁府。”
“查到是誰之前,不會讓你回去冒險。”
少年高昂起眉毛,似乎聽了他的回答很高興,步子也不磨磨蹭蹭了。
袁意平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靶場。
為什麽會這樣回答呢。
他想。
可能是因為,還想看到你活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