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縱容

縱容

“有門不走,敲我窗戶幹嘛。”

莊弦琰看着袁意平,努力憋住眼睛裏的星星。

“契國太子還沒出太醫院。”

袁意平臉上沒什麽表情。

“哦~他還沒出太醫院你就來了…”

莊弦琰腳微微踮起來,手肘撐在窗沿托着臉,

“你就這麽想和我出去?”

袁意平被他這樣一問,耳垂莫名其妙熱起來。

為了不讓視線逃脫,他死死盯着少年的眉心,眼神看起來多了一股兇狠的意味,

“到底去不去。”

莊弦琰被他這樣一看,以為真的惹他生氣了,嘴一撅,腹诽一句“小氣”,然後把手伸出去,

“拉我一把!”

袁意平看着他懸在空中的手,視線終于找到理由撇開,

“自己爬出來。”

“什麽啊…你這小氣鬼!喂!”

莊弦琰眼看着袁意平轉身,急得在原地蹦啊蹦,像一條被浪沖上岸的魚。

袁意平背着手轉身,“快點。”

那少年于是撅着那張嘴蹬蹬蹬跑去搬椅子了。

窗是莊弦琰自己爬的,太醫院的牆,卻是袁意平摟着他的腰翻的。

蘇合香又在身側發散,兩人一起躍下去的時候,莊弦琰故意把腦袋貼在袁意平肩膀上。

被他摟着這一下,今天怎麽都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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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

甘如樂剛邁過門檻,就看到一張乖巧的臉。

乖巧站在原地,乖巧地行禮。

什麽都很乖巧,看起來卻過分讨巧了。

“六公主。”甘如樂頓一頓,和初見莊弦琰時那樣做出一副溫和表情,

“怎麽守在門口,不進去看看。”

“太子殿下和皇兄濃情蜜意,怎好貿然打攪。”

莊如婕垂着腦袋。

“如此。”甘如樂笑笑,指着門口,

“現下你可以進去了。”

莊如婕卻搖頭,頭上的珠釵晃啊晃,甘如樂瞧着,覺得還是喜歡莊弦琰頭上幹練的發束。

“聽太醫說,皇兄醒過來還要幾個時辰。”

莊如婕說話的聲音很輕,像一只家養的小兔子,任人擺布,

“等皇兄醒了,小主再來。”

甘如樂點頭,正想邁步,那公主卻擡頭,

“太子殿下可是要出宮?”

“小主也正要出去,可否與殿下同行?”

甘如樂擡起的腳落在地上,微微轉頭看了她低着的發頂一眼,

“也好。”

莊如婕跟上他,兩人好一陣沒說話。

“聽聞你母妃和五皇子母妃是親姐妹?”

甘如樂想起什麽,随意問了一句。

莊如婕笑笑,乖巧回答,

“是嫡親的姐妹。”

“所以從小到大,衆人皆說我和皇兄的眉眼如出一轍。”

她說到這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擡起了頭,眼睫毛也輕顫,沾上秋日薄霧。

甘如樂轉過來,看着她的眼睛,而後收回目光。

像,是很像。

可是不如那皇子清澈,不勝那皇子桀骜。

“在我看來,你皇兄還是勝了你幾分。”

甘如樂笑着說完,在那公主驚詫的目光下停了腳步,手一揮,旁邊的小厮就上前,

“到宮門了。”

“阿平,仔細送公主回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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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家的少爺帶了個小厮,前面的郦國皇子像被壓在石頭下的孫猴子出山,左瞧瞧又探探。

“袁公兒!這家賣什麽的啊…哦,這梳子竟是用檀木做的!”

“袁公兒!這是胭脂鋪子吧?大夏姑娘們平日裏用的都是這些東西啊…”

“袁公兒!那家蒸包子好香,你吃過沒?”

“袁公兒!…”

被他喊着的主兒還沒說什麽,福至先受不住了,

“爺,這五皇子的嘴當真是厲害,一刻都沒停過…”

福至甩甩耳朵。

走在前面那人回過頭,斜他一眼,

“又不是同你說。”

福至腆着個笑容,“那是那是。”

“不過,哪怕是跟爺說的,爺也沒理他啊…”

袁公兒腳步驟然一頓,目光淩厲些許,吓得福至一抖,

“你怎麽知道我沒理?非得說話?”

福至吃癟,不說話了。

他知道自家這爺又在心裏的記賬本上給他劃了一道。

再劃幾道,袁府就不用待了。

“你們在說什麽呢?”

那少年的聲音突然湊近,福至再擡頭的時候,人已經到了袁意平旁邊,一只手拉着袁意平的胳膊,大眼睛骨碌碌轉。

“教訓一下說話不仔細的小厮。”

袁意平淡定說一句,這時才想抽回小皇子手裏的胳膊。

莊弦琰好容易找到理由拉一下,哪肯那麽快放手,挪到袖管就晃起來,

“袁公兒,我想吃那家蒸包子!”

“方才說要去吃酒,這會兒又要吃包子,”袁意平看着他,眼神意外溫和得很,

“太醫院的飯食五皇子可是不喜歡?”

“不喜歡便和宮女說。”

他手一揮,福至就往袖管裏掏啊掏,掏出一個錢袋,眼見着要去買蒸包子了。

“小女子見過袁公子。”

一道聲音驟然劃過空氣插在兩人之間,莊弦琰愣了一下。

轉過頭,目光所及之處出現一個婀娜倩影,由一幫丫鬟守着,一只手扶着樓柱。

儀态端莊 ,僅僅是站着,便脫穎而出。

某一個帶着血腥味的記憶竄入腦海,莊弦琰的呼吸卡在喉間動彈不得。

他想起來了。

這是那時的花魁。

少年下意識側過頭,看見袁意平的目光落在那花魁臉上,攥着他衣袖的手越來越緊。

下一瞬,腦海裏突然出現康有寧的臉,還有最後留給他的眼神。

不安夾在鞋底和地面之間蔓延,袖管變成救命稻草,握在手心滾燙。

袁意平也會像康有寧那樣離開他嗎。

心髒咚咚作響,袁意平的眼神怎麽還沒回到他身上。

“袁公子既然路過,何不進來嘗嘗醉瓊樓的茶?”

那花魁開口打斷思緒,失去袁意平的感覺于是越來越濃烈。

少年微微低着頭,咬着嘴唇,手死活沒松。

“五皇子方才不是說要吃酒?”

福至說。

袁意平終于轉過來,目光落在他煞白的臉上,一彈。

莊弦琰頭擡起來帶着些許敵意看着那花魁,“不想吃酒了。”

而後他在袁意平開口之前,把他的袖管用力一扯,

“我不吃,你也別去。”

花魁的笑容明顯僵了一下,望着莊弦琰的眼神不明所以。

空氣凝滞一瞬,那相府少爺的手卻突然放到了旁邊少年的額頭上。

少年愣着,眼睜睜看着他又把手移開,周圍的風在發燙的耳根周圍冰涼。

“外面風大,我送五皇子回宮。”

風聽了這話,真的大了不少。

少年鬓發一揚一揚,心髒燃起火堆。

他看着袁意平的嘴唇。

又來了,讓人窒息沉溺的縱容。

———————

“袁公子。”

兩人剛轉身,那花魁便用聲音抓住。

莊弦琰側過頭,見她玉手纖纖,撫上頭頂的一支寶釵。

低眉,眼神卻打個彎瞧着袁意平,

“袁公子今日無意飲茶也無妨。”

“不過小女子還是要在這裏謝過袁公子送的釵子。”

“這些時日,小女子天天戴着。”

莊弦琰覺得這話似乎是說給他聽的,胸中一股憋悶又上來。

他扭過頭不去看花魁,也賭氣松了抓住袁意平衣袖的手。

感覺到袁意平想說什麽,他便一個箭步沖了出去,刻意避開袁意平給花魁的回答。

可是越走風越大,迷了眼睛,腦子裏也都是袁意平親手給那花魁戴上寶釵的樣子。

袁意平是大夏人,袁意平喜歡的是女人。

他早就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願不願意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走了幾步,風吹的鼻子疼。

莊弦琰站在原地,吸吸鼻子,倔強不扭過頭。

該死….怎麽袁意平還不來追。

跺兩下腳,還是忍不住回頭了。

往上一看,那二樓欄杆跟前站一個少年,穿着不太張揚的錦衣,揚一個笑容,沒說話就把手裏的折扇朝袁意平頭頂飛了下去。

“嘩”一聲,袁意平接住,擡頭和那少年對視。

這少年哪裏是別人,正是衆星捧月的大夏太子爺。

一看,就是和他們一樣偷溜出宮玩的。

“來都來了,不喝酒就走啊,袁公子。”

那太子微微彎腰,整個胸脯壓在欄杆上。

莊弦琰看見袁意平擡頭,用他看不見的表情回應着欄杆後的少年。

一下子,袁意平好像離他很遠很遠。

他有自己一同長大的玩伴,有對自己傾慕的姑娘,有自己的生活。

莊弦琰孤零零站着,像一個無端闖入別人生活的孩子,一個看着心愛的東西卻倔強不願意低頭的孩子。

他覺得有什麽東西和在郦國時不一樣了。

他不再是自己那個小天下的中心,不再得到所有人的縱容。

所以他喜歡的東西,也要靠他的雙手來争取了。

這時一陣風把袁意平吹得轉過身來,目光那麽恰巧砸在他眼眶裏,

“五皇子身體不适,我先送…”

“不。”

他不能就這樣放他和其他人喝酒。

莊弦琰邁一步,臉上出現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來都來了,怎麽能不喝。”

“袁公子,今夜不醉不歸。”

眼眶溫熱,心髒撲通。

很多種情緒在翻湧,唯有一種獨占鳌頭。

那就是甘如樂可以讓,而袁意平讓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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