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扇布
扇布
姑娘們迎這幾位相貌不凡的爺進門,看他們在雅間坐下,争搶着要敬酒。
然而一切明争暗鬥都在京玉進來之後停止,因為醉瓊樓就是京玉,京玉就是醉瓊樓。
“見過各位公子。”
“公子今夜想聽什麽曲兒?”
京玉在桌旁站着說話,垂首,臉卻微微側過去對着袁意平。
莊弦琰禁不住去看袁意平的表情,和以前一樣看不出什麽花樣來。
袁意平一直都是這樣,對她是,對他也是。
“人多才熱鬧,京玉姑娘把人都支走了可就不好玩了。”
那太子爺向後靠在軟榻上,拿起一杯酒端在唇邊,
“醉瓊樓最出名的曲和扇子舞,今夜這二位都想見識一番。”
京玉臉色變一下,似乎是知道面前這公子的身份,不敢反駁,只好回頭對身後的姑娘說,
“讓姑娘們進來。”
“也給時月傳句話。”
那姑娘點頭應着出去了,氣氛一下子安靜。
京玉還是低着頭,一副順從模樣,臉頰因為某些小心思被戳穿紅了一片。
莊弦琰察覺到她的局促,占有欲又在胸腔游走,憋成一股莫名得勝的欣喜。
袁意平不是他的,總歸也不是她的。
那太子爺一臉悠閑地靠着,手指捏着杯沿轉了又轉,目光掃過雅間裏每一張臉:
一向看不出心思的袁意平,有些窘迫的花魁,盯着花魁勾起嘴角的郦國皇子。
一根木頭,一只樹枝上高傲的金絲雀,還有一條沒城府的小狗。
而他嗅到了微妙的危險氣息,變成一頭從暗處盯着所有人的幼虎。
以後整個大夏都會是他的。
陪他長大的袁意平只要還踏在這片土地上,自然也是。
突然門被打開,所有人的思緒被打斷,就看到姑娘們排着隊進來,來到他們身邊坐下。
中間被簇擁着的尤其顯眼,身上的衣服不似京玉富貴,卻飄飄若仙,走路的步伐也和踩着風似的輕巧。
莊弦琰看着那姑娘過來,在他們面前行禮,聲音纖弱,
“小女子時月見過各位公子。”
皮膚白皙,低着頭的模樣也比京玉更加順從。
更重要的周身散發出來的那一股淡然氣息。
與世無争,可卻什麽都争到了。
“今夜醉瓊樓二絕都在此…”池熙元用手輕敲桌板,眼睛俏皮地睜大,
“誰也不許走神啊。”
話音剛落,莊弦琰就側過臉看向袁意平。
卻發現他的眼睛停在時月頭上。
那個連京玉也表現得毫不在意的袁意平,在看着時月。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這姑娘悠悠擡起胳膊,京玉手裏也多了一把琵琶。
弦音起,扇面開。
姑娘纖細的背和袁意平的雙眼。
——————
一個姑娘上茶。
“見過三位公子。”
“這位可是袁大人,仔細着點講話。”另一個姑娘提醒着,把茶端起來,卻還是先遞到了池熙元跟前。
這些姑娘們雖然叫他“王公子”,看來還是知道這太子殿下的身份,陪他演戲罷了。
“袁大人。”那姑娘又端起一碗茶,眼巴巴瞧着袁意平。
袁意平視線這才從時月的白色袖角抽回來,看着姑娘手裏的茶,突然轉頭對着旁邊的少年說,
“五皇子,請。”
雅間裏的姑娘都愣了一下,注意力這才放到眉清目秀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端正坐着,下巴微微昂起,特有的傲氣在眼眶裏打轉,怎麽掩飾都消不掉。
堂堂大夏相府之子讓的茶,這少年也就着這股傲氣收下了。
離莊弦琰最近的姑娘挪挪位置,一只手有意無意去碰他的袖角,
“公子不是大夏人?”
其他姑娘也紛紛瞧過來,等着這神秘的少年揭露身份。
“我是郦國人。”莊弦琰沒看那姑娘,而是盯着袁意平的臉,
“袁公子,怎麽沒酒喝。”
姑娘們一聽,臉上的表情頓時和剛才不一樣了。
“郦國五皇子…就是那個要給契國太子做小夫人的…”
“怪不得呢,比姑娘家還美幾分…瞧這臉白淨的…”
不知哪裏來的竊竊私語敲擊耳膜,莊弦琰察覺到方才扯着自己袖角的那只手也收了回去。
無妨,被人笑話,他都習慣了。
郦國皇宮裏,作為籌碼和男人定親的皇子只他一個。
因為他是最美的。
從小到大來自皇兄們的奚落明裏暗裏,可他母妃卻告訴他人各有活法。
頭可以低,心卻要永遠高昂。
“五皇子讓上酒,沒聽見嗎。”
一只手輕扣桌板,怒意隔着空氣襲過來。
莊弦琰睜大眼睛,看到袁意平正死死盯着那兩個竊竊私語的姑娘。
心情莫名其妙好了不少,那袁意平正欲開口再說什麽,莊弦琰卻猛地站起身攔在他跟前。
“我看這醉瓊樓也不過如此。”
少年張狂的聲音一出,就連京玉撥弦的手都停下了。
衆人正不知如何動作之時,這少年一個大步過去搶了時月手裏的扇子,另一只手攬她的腰把她從雅間戲臺上帶了下去。
“五…”袁意平啞然。
莊弦琰卻沒管他,側過臉對京玉說,
“奏樂。”
京玉愣一下,看看池熙元又看看袁意平,最後還是用手撥起了弦。
弦音再起,扇面又開。
這一次換了另一個纖細的背影,沒有玉釵搖晃,擡手落下的弧度卻流暢怡然,柔中帶剛。
“醉瓊樓的扇子舞,在我郦國男兒看來,也不過如此。”
少年話音未落,一條腿擡起,腰像一塊軟布一樣往下滑,那扇子就在衆姑娘的驚嘆聲中在空中綻開。
長長的扇尾拖曳出少年稍顯妖媚的眼。
隔着千萬人,撞擊着不知道誰的心扉。
“我們也沾沾契國太子的光。”
“來人,上酒!”
池熙元擡起嘴角,興致比方才高多了。
可袁意平的表情卻不太對。
像是一邊被這舞扇的人抓住腿沉溺,一邊又在因為某種不知名的情緒漲着怒意。
想看。
又不想看。
等酒上來的時候,怒意終于打敗另一種欲望,這公子瘋了一樣站起身過去,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胳膊。
攤開的扇布打了一臉森嚴。
—————
琴音戛然而止。
少年的胳膊被公子死死抓着,驚訝順着徹底落下的扇布敲打公子的面頰。
“你做什麽…”
“跟我走!”
沒等莊弦琰反應過來,袁意平已經把他拉下了戲臺,直直出去好幾步遠。
“喂…!”
莊弦琰用着隐勁反抗他,可那人已然将他扯下了樓。
醉瓊樓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一輛馬車,福至守在馬車邊。
袁意平終于松了手,另一只手卻攥他的腰往馬車上推。
“你到底幹嘛!”
莊弦琰終于找到喘氣的機會,甩開袁意平的手,對上那雙怒意愈發洶湧的眼睛。
“我還想問五皇子方才在做什麽。”
“福至,送五皇子回宮。”
袁意平視線黯下來,釘子一樣紮在他臉上。
福至看出自家爺是真的生氣了,不知道在樓上發生了什麽,半條腿也不敢動。
莊弦琰也不是吃素的,臉跟着垮下來,
“我看誰敢動我!”
“我還沒玩夠,憑什麽回去啊!”
“袁意平你沒事找事,發什麽羊癫瘋!”
福至聽了這話,腿更是樁子一樣鑲在地面上動不得了。
自家爺長這麽大,都沒人這樣頂過嘴啊…
果然,袁意平眼底的怒意徹底迸發,沿着臉頰滑到唇邊。
他低頭幹笑一聲,再擡起頭,表情瞬間和吃人的老虎一樣,
“和人頂嘴的時候倒是知道硬氣了。”
“你說什麽?”
莊弦琰腦袋嗡嗡叫一下,一時不肯相信這話是從袁意平嘴裏說出來的。
“你什麽意思…你在說…”
少年的胸腔一起一伏,難以言喻的憤怒和委屈沿着血管從腳底往上爬,直堵胸口。
手揪上這人的衣領,所有對這個人的情緒,不論是喜歡還是思念統統化成怨恨,千萬分沉重地砸在喉間,
“你說我不像個男人,是不是。”
袁意平的的怒意也戰勝理智,跟着發了瘋,任由少年挑釁地抓着他的衣領,一只手擡起來指着二樓的欄杆,
“哪個正經男人會在戲臺上….”
好像後面的話說出來都羞恥,他在這時合上了嘴,胸腔跟少年一樣起起伏伏。
可少年緊攥的手,卻漸漸松了。
少年落在他臉上的眼神從憤怒,到失望,最後變成隐忍的委屈,跟着顫抖的手落下,砸了一地陰沉。
所以袁意平和他們一樣,看不起他。
說到底,袁意平也和他們一樣,有着高高在上的,淩駕于他人痛苦的奇怪自尊。
“不是沒有那樣的男人,只是你沒見過。”
“你們這些無憂無慮的公子爺…”
少年轉過身,和方才一樣纖細的背影。
“最好能一輩子都活得自以為是。”
袁意平愣住,而少年卻擡腿跨上了車。
掀簾的時候,他那麽清楚看見了粘在少年手背上的眼淚。
少年沒回頭,可他卻知道少年哭了滿面。
而後身體自己行動,一步跨上了馬車掀開了簾。
少年捂住臉,肩膀抖得脆弱至極,那些倔強和高傲灑了一地,撿都撿不起來。
“福至,回宮。”
他坐下,坐在少年對面。
馬車悠悠行進,靠在二樓欄杆上的公子嘴角壓下去再擡不起來。
袁意平是個小氣鬼,他清楚得很。
可平時都忍着回府再報複別人,在外面這樣發脾氣,是第一次。
走之前忘了與他告別,失了分寸,也是第一次。
這郦國小皇子他在意,絕非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