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冬風

冬風

莊弦琰站穩身子,收回手的時候無意碰到袁意平的手,涼得很。

他心揪一下,卻不舍得袁意平就這樣走。

袁意平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見他沒有剛剛笑得開心了,于是問,

“殿下同你說什麽了?”

“你想知道?”

莊弦琰壓着下巴,眼睛卻擡起來眨一下,俏皮着閃光,

“今晚來找我的話,我就告訴你。”

袁意平聽了這話又笑,這段時間笑得比過去二十年加起來還多,

“五皇子吩咐,誰敢不來。”

莊弦琰的嘴角重新揚起來,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

“你在這裏還有別的事麽?”

“你平安出來了,就沒事了。”袁意平攏攏身上的外袍,鼻尖還是紅着。

莊弦琰低頭,藏起那個愈演愈烈的笑容,心裏的歡喜就快憋不住了。

“那你快回去。”

“要是又得了風寒,今晚失約,有你的好果子吃。”

袁意平不惱,倒是他旁邊的小厮表情越看越不對,龇牙咧嘴的。

莊弦琰掃他一眼,那小厮又立刻低頭,灰溜溜跟着袁意平走了。

——————

袁意平踏進院子的時候就發覺不對。

好幾個沒見過的小厮守在門口,看面相是宮裏的人。

果然,一轉彎就看到池熙元熟悉的背影,一身常服站在院子中間。

“太子殿下。”袁意平走過去,剛要行禮那太子就轉過身,把他扯了起來。

“太久沒來你府裏,我是誰都不記得了?”

袁意平頓一頓,“王公子。”

池熙元滿意地笑一下,攬住他的肩。

袁意平下意識躲閃,被他看進眼裏,池熙元沒放手,目光卻灰暗了。

“袁兄,你有好久沒看扇子舞了。”

“陪我小酌一杯,咱們兄弟也敘敘。”

袁意平看起來有點為難,視線垂到地上,沒發現那太子的鼻尖也凍紅了。

“難不成袁兄今晚有約?”

福至立刻伸着脖子道,

“誰的約也沒有太子殿下的約重要啊,爺,您說是吧?”

袁意平深吸一口氣,

“王兄何苦站在院裏等,別凍壞了身子。”

“進屋吧。”

池熙元看着他的眼睛,扯起一個略帶悲怆的笑容。

他就是想知道,大雪天站在外面等一個人是什麽滋味。

到底要在意成什麽樣,才能忍住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冬風。

—————

醉瓊樓最大的雅間裏,兩位公子并排坐在軟榻上,眼裏截覆着醉意。

福至伸伸脖子,見袁意平的酒杯空了,又殷勤過去滿上一杯。

特意換了最烈的酒,今夜他家爺無論如何都見不了那個狐媚皇子。

福至想着,挑挑壺口,心虛瞥一眼旁邊的人。

那太子已經醉得身子都立不住了,歪在軟榻上,眼皮一跳一跳。

福至趕緊把太子的酒杯往後挪一挪,沒往裏面斟酒。

突然,“咣”一聲,那太子上半身撲到矮桌上,一只胳膊豎起來,伸出食指搖啊搖,就是對不中袁意平的臉,

“你跟我實話實說…”

福至撒丫子跑了,留他家爺睜一雙不太聰明的眼睛瞧着太子。

“今天驸馬的事,你心裏覺得我做得狠嗎。”

袁意平搖搖頭,腦袋往後靠在軟榻上,

“身不由己,都是身不由己。”

“這天下,哪有那麽多兩全其美的事….”

池熙元撇着嘴,錘一下桌面,

“說得好!”

“要不是我,明早西安門焚的…可就不止一個人了….”

袁意平重重點兩下頭,脖子都要點斷了。

突然,他想起什麽,嘴裏喃喃,

“明早…明早西安門…”

“那今夜,宮裏鳴鐘….”

什麽東西敲擊心扉,覆着醉意的眼睛驟然清明。

莊弦琰的臉出現在眼前,紅彤彤的眼睛,叫人疼得心都飛了。

“福至!”袁意平霍地站起身,那太子還歪在矮桌上慢吞吞念着“今夜鳴鐘”。

福至心覺不妙,沒想到這皇子隔那麽遠還能替他家爺醒酒。

“仔細送太…王公子回府!”

袁意平說完,大步跨下軟榻就往外走,步伐歪歪扭扭。

“诶!爺!去哪啊….”福至一邊拉着太子,一邊緊盯袁意平不太聰明的步子。

“進宮!”袁意平手一擡,“別跟着!”

人就出了門。

福至抹一把汗。

他家爺今晚不會丢在外面吧…

可無論如何也得先把太子交給護衛,才能去找他家爺。

——————

“五皇子,很晚了,奴婢服侍您睡下吧。”

燭光搖搖晃晃,那小皇子一身黑衣,面前擺着一本書。

他擡頭看了一眼大宮女,

“你去睡吧。”

“我會自己睡。”

大宮女看起來很為難,“這….”

“不用多說,也別管我做什麽。”

“你走就是了。”

莊弦琰重新低頭看書,聽見那大宮女合上門的聲音,委屈才一點一點爬上眼睛。

他微微張開手,摩挲書上那兩行字。

男人真的在意你,答應你的事情千方百計都會做到。

燭光還是搖搖晃晃,照得書上的字也搖晃。

袁意平沒來,就是不在意。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異樣的鐘聲,明明在窗外,卻陰沉得拽着腳腕往上爬。

“來人!來人!”

莊弦琰猛地站起身,書也被他撞到地上合了起來。

大宮女沒走遠,匆匆忙忙跑進來,就看到那小皇子雙手捂着耳朵,嘴唇都白了,

“這是什麽…什麽聲音….”

大宮女撿起書,皺起眉,

“宮內行刑,鳴鐘送人。”

“驸馬爺那個案子的元兇,明兒一早就要在西安門焚屍示衆了。”

莊弦琰瞪大眼睛,那天東宮裏驸馬爺的哭聲又在耳邊響起,捂着耳朵也擋不住。

震撼着,讓他渾身發抖。

他想起在那個璀璨的湖面,那條船,想起那些黑色的衣服,還有康有寧看他的最後一眼。

“五皇子…五皇子…”

大宮女焦急的聲音他聽不到,胸口被痛苦填滿,胃也想起中毒時撕心裂肺的疼。

康有寧死了,康有寧為了救他死了。

暗處還有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緊盯着他的命。

突然,有人用力扯開他捂着自己耳朵的手。

一個熟悉的聲音也驟然放大,在血管噴湧。

“五皇子!!!”

莊弦琰擡眼。

是袁意平。

被恐懼緊抓着沒能掉下來的眼淚,帶着委屈,帶着釋然,奪眶而出。

——————

第一聲鐘響的時候,袁意平剛進宮門。

那聲音很沉很沉,一下就震到心底,內髒都發麻。

袁意平開始瘋了似的跑。

風在耳邊呼呼刮,他感覺不到冷,卻從沒覺得太醫院這麽遠過。

第二聲鐘響追着他,他跨上臺階,“咣”一聲推開門。

鐘響還沒結束,那小皇子站在桌後,雙手捂着耳朵,眼睛瞪大看着這邊,卻看不到他。

小皇子的臉慘白,鐘聲在他臉上開出一朵張牙舞爪的花來。

眼看那鐘聲就要從他指縫裏鑽出來,袁意平一個箭步上去扯開了他的手。

小皇子回過神,眼睛終于不再是白色,頃刻間爬滿血絲。

那一行眼淚掉下來的時候,袁意平覺得自己真的做錯了。

太子也好,天子也罷。

就是把他明天拖出去砍頭,也不及看到莊弦琰這幅模樣來得疼。

袁意平想也沒想,攥着他的手腕就把人拖進懷裏死死抱住。

他跑了很遠,胸口還在起伏,大宮女還在旁邊,他卻管不了了。

他不知道做什麽才能彌補這滔天大錯。

那小皇子開始大聲哭,用手緊緊掐他的肩膀,

“宮門都下鑰了!”

“你不是不來了嗎!!!”

袁意平深吸一口氣,一只手壓着那小皇子的後腦勺,另一只手擡起來讓那宮女出去。

大宮女順從地退下,還把門也關緊了。

袁意平沒回答,一時想不出怎麽解釋。

莊弦琰發現他的呼吸比平時重幾分,臉頰卻下意識往他胸口貼着,

“你跑過來的?”

“一股酒味,還喝酒了!”

袁意平低頭,看着他高挺鼻梁旁邊的眼淚,伸手給他抹掉,

“太子….”

“太子要你喝的?”莊弦琰擡起頭,手卻沒松,還死死抓着袁意平的腰。

袁意平沒來得及否認,他便睜着那雙紅彤彤的眼睛追問,

“太子許你來陪我?”

“不記得了。”

袁意平說。

莊弦琰這才發現,他眼睛也紅着。

只怕是喝多了。

喝多了也好,喝多了便可任他抱着。

就在這時,第三聲鐘鳴響起。

莊弦琰把頭貼回袁意平胸口,那陰沉的鐘聲也再沒抓着腳腕。

酒香圍着身體散開,蘇合香也在跑過來的時候被風吹散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莊弦琰發現他喜歡的不是蘇合香。

只要是袁意平,什麽香味都讓人安穩。

“袁意平。”

他緊緊箍着袁意平的腰,

“陪我去西安門。”

“就現在。”

袁意平又撫上他的後腦勺,還輕拍兩下,像在安撫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去哪都行。”

“你不哭。”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