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深夜的大排檔燈紅酒綠,孜然味和劣質食用油的味道混合成油膩的香味,天氣還沒完全熱起來,大排檔周圍三米的空氣卻已經有些難捱了。
趙宇拎着兩瓶冰啤酒重重放在折疊桌上,發出“铛”的一聲。
趙宇是他在上個包工頭手下認識的工友,兩個人關系不錯。去年趙宇傷到了手,做不了重活了,就離開了工地,去做了送外賣的工作。今天他來陪劉海謙,簡直可以算得上撥冗了。
“來來來,老劉,”趙宇嘻嘻哈哈地跟劉海謙勾肩搭背,“好久沒看見你啦,自從你結婚之後,咱哥倆可好久沒有這個點出來吃飯了哈!”
劉海謙開了酒瓶:“沒辦法,不像你啊,逍遙。”
“喲,”趙宇笑呵呵地,“沒想到你還是妻管嚴啊。”
劉海謙表情淡淡,勉強笑了笑。
趙宇來之前就喝了兩口白的,現在酒精上腦,有些暈暈乎乎地,沒注意他的不自然,還在自顧自地話家常:“最近家裏怎麽樣啊?說起來你這大半夜的出來,弟妹不說你?還是吵架了?”
“能有什麽事兒。”
“我聽說,你老婆懷了個兒子?可以啊小子,這下兒女雙全啦!”
劉海謙聽見“兒子”,表情逐漸有些不自然:“嗯……”
趙宇遲鈍的大腦終于轉過彎來了:“怎麽了?表情怎麽這麽難看。”
劉海謙嘆了口氣:“我總覺得我老婆孩子不太正常……”
他斟酌着,把用偏方換性別的事說了。
那之後,陳琳又去醫院做了一次檢測,七天之後,她拿到了最新的檢測報告。那上面明晃晃地寫着,胎兒性別:男。
Advertisement
她很開心,每天心情都很好,人也變得很溫柔,鄰居都誇她氣色好。
劉海謙的媽也很開心,特地從鄉下跑到了城裏,帶了兩只老母雞給陳琳炖湯喝。
就連劉婷都很開心,經常給小弟弟唱歌聽。
一家人其樂融融,只有劉海謙覺得渾身發麻。
他想不明白,當時在黑婆婆的屋子裏,他明明感覺很冷,為什麽陳琳會說很溫暖。
他努力地想尋找妻女與原來的不同,卻發現腦子裏空空一片——他對妻女一向關心甚少。
劉海謙只能跟母親提起此事,然而他母親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聽了他的疑慮,還将他臭罵了一頓。
“你都有兒子了,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你知不知道你這個老婆有多不好生養,懷個兒子有多不容易,別多事!”
劉海謙自讨了個沒趣,轉念一想,覺得有兒子了确實了卻了一樁人生大事,便不再提起此事了。但他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只能愈發早出晚歸起來。
“真的假的?”趙宇聽完,一臉不信,“還能有這種事——不是,這種事你也信啊,哥讀書是不多,但你可別騙我。”
“我騙你幹什麽?”
“嘶——這事兒也太邪乎了……诶我想起來了,我那表侄女,記得不?她可是在省醫科大學讀書,我現在就給她打電話問問去……”
“行了行了,”劉海謙壓住他的手,“你也不看看幾點了,人家早睡了——我查過了,我回來就查過了,人家網上說不可能的。”
“那醫生沒什麽反應?”
“換了家醫院呢,這種事哪能一直在同一家做,被警察查到是要抓的。”
“唉……也是。唉!不過網上的事誰說得準……以防萬一,我明天再打個電話幫你問問。”
“嗯。”
“不過啊,”趙宇說,“老劉,你也別太慫了,我聽說有些女人懷孕就是會性情大變的,你也別太在意了。”
“得了吧你,你有我懂,”劉海謙擺擺手,“陳琳懷幺妹的時候也不這樣啊。”
趙宇冥思苦想:“嗯……可能是男女差異?不是說酸兒辣女嘛,可能懷孕後的性格變化也跟性別有關?”
劉海謙嘆了口氣:“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說完,兩個人一起沉默下來,默契地一碰杯,對坐喝酒吃串。
“我突然想起個事兒,”劉海謙忽然說,“趙哥,你之前不是說過一個工地上鬧鬼的故事嗎?
趙宇:“是有這麽回事吧,都好幾年以前了,突然問這個幹什麽?”
“你當時不是還說那個鬼還挺兇的,最後還是老板找了個人解決的嗎?”
“是啊,你該不會是想……?”
“我想找一下那個大師。”
趙宇當初那個事,劉海謙林林總總聽了七八個版本,每個人潤色的程度都不同,但骨架基本是一樣的。
18年的夏天,有個從外地來的大老板包了一塊地,要修一個特別大的樓盤。剛開工的時候情況好好的,每天的進度都按計劃進行,等到打地基的時候就不好了。
據說水泥澆築進去,就像進了一個無底洞,完全沒辦法留到第二天。且不說沒人偷水泥,夏天天氣熱,水泥很快就結塊了,想挖也挖不走,但就是每次澆完水泥,第二天就沒了。
當時也不是沒試過派人守着,但據說一到時間所有人就會集體睡過去,非常邪性。
大老板找了很多人,但都解決不了這件事,有些人甚至電話打過去,就說做不了。
工程因為這件事擱置了兩個星期,期間,工地還頻頻發生怪事,鬼影哭聲這種爛大街的就不說了,甚至有人失蹤,怎麽也找不到。
直到那年立秋,大老板帶回了兩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一個高瘦,一個矮胖,叫什麽沒人記得清,但是開頭都是一個“秀”字,能記住這個字也是因為那矮胖的年輕人與他的名字相去甚遠。
年紀大的人一般都信奉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年輕人在他們心裏,就是沒本事的代表。結果沒想到這件事被那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他從地裏挖出了一塊東西,說是魇鎮術。
那東西具體是什麽樣子,流傳的版本太多,劉海謙也不清楚。
矮胖的那個年輕人也很厲害,看着臃腫,實則耍起劍來頗有高人風範,一通作法就抓住了兩個乘機作亂的小鬼。
劉海謙想找的就是後面這位,畢竟在那群文化水平不高的敘事者嘴裏,把這位形容得如同天神下凡,神乎其神。
但是趙宇不太贊同:“老劉,不是我看不起你,那個大師很貴的,當年就用了小十萬。”
“我就是想咨詢一下,也許那大師還有什麽徒弟呢?徒弟應該收不了這個價吧……大不了我再找找別人。”
“那行吧……我明天幫你問問黃老板。”趙宇說,“行了行了,也別再說這個了,我覺得呀,你就是壓力太大了。男人嘛,總要适度放松……”
他突然湊到劉海謙的身前,神秘兮兮地說:“這附近有一家麻将館,怎麽樣,搓兩把?”
“這麽晚了還能排嗎?”
“嗐,排不了可以自己找人嘛,我來約人,你也是該換換心情了,別老是疑神疑鬼的。”
劉海謙喝了一口酒,打開手機看了看微信消息。晚上十點鐘的時候,他跟陳琳發了消息說要晚歸,陳琳依舊沒回。
“嗯,”他說,“你叫人吧。”
*
趙宇找的麻将館其實還不錯,裏面十分寬敞,就是大晚上的人不是太多,走廊的燈關了兩排,走廊兩邊的卡座裏都是等父母等睡着了的小孩。大廳裏基本沒人,雅座倒是坐了不少,但都是自己約的人。
好在趙宇也提前約了人,都是他之前的工友。
可能是啤酒喝多了,打了沒兩圈,劉海謙突然覺得尿急,情急之下甚至打了個炸胡,被起哄着賠了錢才走人。
要去洗手間,就要經過那一條兩邊躺了小孩的漆黑走廊。
劉海謙沒想打擾他們,輕手輕腳地過去了。
經過最後一個卡座時,劉海謙突然瞥見那盆富貴竹旁有一道黑影。
劉海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大約六歲的小男孩背對着他站着,不知道在幹什麽。
“這麽小的孩子也每個大人看着嗎……”他小聲嘀咕了一句。
話音剛落,他忽然覺得肚子裏一陣絞痛,疼得他直不起腰來。
劉海謙迅速将小男孩古怪的背影抛之腦後,夾着腿進了男廁所。
他剛剛脫了褲子坐下,還沒能開始解決自己的生理大事,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運動鞋走過的聲響。
劉海謙也沒在意,麻将館只是人少,并不是沒人,裏頭就是女廁所,有人跑廁所十分正常。
然而,他很快就發現,外面的腳步聲似乎并沒有走近女廁所裏,而是來來回回地在男廁所門口走動。
仔細一聽,似乎也不是女人走路的聲音,外頭安安靜靜的,只有一段腳步聲。
大半夜的在男廁所門口走來走去地搞什麽?劉海謙覺得莫名其妙,他知道有些人思考,或者打電話的時候會有走來走去的習慣。
但門外的人并沒有打電話,難道是在思考?
可是誰那麽想不開會在男廁所門口思考人生啊。
劉海謙信馬由缰地發散了一會兒思維,忽地聽見那腳步聲緩慢地走進了廁所。
終于想好要上廁所了?
劉海謙心中默默吐槽。
他看見一團陰影由遠及近而來。
“吱——”
陰影在他的隔間門口停住了。
劉海謙突然覺得一陣心慌,手腳都覺得有些冰涼——他不知道是馬桶坐久了手腳麻痹的問題,還是那團陰影帶給他的心理作用。
就在此時,那團陰影突然越變越大,似乎是門外的那個人想要蹲下來。
“咕嚕——”
劉海謙用力地咽了口唾沫,感覺自己好似咽了一快石頭下肚。他的心狂跳不止,似乎想要從嗓子裏越獄。
他沒有聽見門外的呼吸聲和衣服摩擦聲——或許是他的心跳聲蓋住了那些聲音。
劉海謙又咽了一口唾沫,他覺得很冷,手腳像凍成了冰一樣動彈不得,只能被困在馬桶上。
門外的陰影蹲下來後就再沒了動作,劉海謙不知道對方想做什麽,只是十分的不安。
兩人就這樣僵持着,直到劉海謙上衣口袋裏的電話突然響了,伴随着老土的手機鈴聲。
劉海謙忽然感覺渾身一松,手腳也恢複了知覺,連忙接了電話。
“喂?老劉,你掉廁所裏了嗎?等你半天了!”
“馬上,別催了……”
劉海謙說着,忽然皺着眉看向了門外,不知道什麽時候,門外的陰影已經消失了。
手機裏趙宇的聲音還在絮絮叨叨,但他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